《兰傲天下》倾城宁

3、轩辕幻世（二）

　　对于大部分中原人来说，远踞在东海之边的意遥岛，一直是个极神秘的地方。
　　多年来，那岛上各种离奇纷杂的传闻不断，有人说那里是世外桃源，遍地都是奇花异草，珍禽走兽，千年朱果随手可摘，有人说那里是人间地狱，怪石嶙峋，步步凶险，到处都是毒物瘴气，一不小心就会丢掉小命。
　　可有一点却是公认的，那就是意遥岛的楚家，绝对是天启最有实力的世家大族之一。
　　尤其是几年前，楚今这位天道高手横空而出后，声势更是日益浩大。
　　楚家大营的中央，正泊着一艘高大的楼船，此船共分三层，底尖面阔，首尾高昂，首尖尾方，两侧有护板，列矛戈、树旗帜，铠甲分明的护卫们不时在各层间来往巡逻。
　　正殿内，一位少年公子正斜倚在窗边榻上，意态闲适地看着书，身后一个粉衣丫鬟正在为他捶背，另一个绿衣丫鬟则坐在塌边上煮水泡茶，角落处正燃着不知名的香料，一室的祥和宁静。
　　殿前站了个虬髯大汉，脸颊上有两寸左右的刀疤，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豪迈之气，正是负责主持此次海战的大将梵珞。
　　梵珞乃楚家旗下最得力的一名悍将，平日里性子就急得很，说话直来直往惯了，眼见此际苦等不果，脸上不免浮现出焦虑之色，只是摄于主子的威严而不敢造次。
　　又等了一会，见那少年公子仍无半点反应，他终于忍不住了，低声问道：“主子，一切都准备妥当了，您看何时进攻为好？”
　　唉，大军开拔到此处已经两个时辰了，主子还是没有吩咐开战，也不知究竟是何缘故，早知如此，他们来的时候又何必这么匆忙，搞得自己连跟老婆孩子话别的时间都没有。
　　楚今头都不抬一下，目光专注于眼前的书卷上，随手又翻了一页，淡淡地道：“不急，入夜之前倭寇是不会有什么动静的，先等等吧，说不定今晚会有意外惊喜。”
　　梵珞闻言一愣，既不知主子在弄什么玄虚，又不敢开口多问，只好恭敬地应了一声，就退出殿外去。
　　沙罗将沏好的茶水递了过去，笑吟吟地道：“主子啊，我看您还是缺了样东西呢，改天遣人到外面买把羽扇回来，也就差不多了。”
　　楚今径自接过茶碗，先闻了闻茶香，再浅啜一口，然后满意地点了下头。
　　这产于龙泓的清茶极为讲究，必须在谷雨之前，正是茶树“一叶一芽”的时分采撷，用来制茶才是最为香醇，若是采得迟了，茶叶变老，味道就差很多了，看来这次特意派人赶去采茶，真没白费功夫呢。
　　他抬起头，见沙罗依然含笑看着自己，那笑容里颇有几分古怪之意，不由挑了挑眉问：“嗯？此话怎讲？”
　　玥隐打从听了姐姐那句话后，就一直捂着嘴忍笑，此时也再憋不住了：“好让您学那三国的周郎一般，谈笑间墙橹灰飞烟灭啊……”话还没说完，她的头顶已被狠狠砸了一记，而凶器赫然是主子手中那本《资政要略》。
　　楚今坐直身子，回过头去，随手又揪起了玥隐的耳朵，冷着一张脸道：“好啊，你这丫头片子，胆子倒是见长呐，如今竟敢编排起主子的不是来了！是不是想见识一下邢堂主的手段啊？”
　　他口中说着，一双凤目却斜斜地瞟向沙罗，意指她也有份儿。
　　沙罗一眼就看穿他是在佯装生气，一点也不害怕，笑嘻嘻地走过来拉下他的手，顺带陪了个不是，然后有些好奇地问：“今夜戊时确实有雨，只是主子怎么知道倭寇白天不会开战？”
　　外面依然阳光灿烂，她却把夜里有雨说得极为坦然，皆因自家这位精通奇门术数的主子，早就教过她们如何辨识天气了。
　　对着这两个越大越没分寸的丫头，楚今不免感觉有点头痛，此时听她提起倭寇来，不由冷哼一声：“切，就凭他们那点胆子，没摸清楚情况敢开战吗？多半会在入夜后再安排人手前来刺探，我们正好等到那会，趁雨势发起突袭，杀杀他们的锐气。”
　　这帮横行霸道的东瀛人，他早就看不顺眼了，只是懒得动手而已，没想到自己没去招惹他们，他们竟然主动挑起战事来，企图瓜分中土大地，这小算盘打得也太响了吧？
　　真以为中原人一个个都是柿子做的，可以任由他们搓扁捏圆啊……楚今撇了下嘴角。
　　玥隐晃了晃脑袋，眼里闪动着一抹顽皮的光芒，咧嘴一笑道：“要我说呀，那些倭贼也太没眼神了点，惹谁不好，偏偏来惹我们家主子！嘿嘿，这下子我们可有好戏看了哇。”
　　他们家主子是什么人……嗯，用星主子的话来说，那就是十足的狐狸一头啊，想用人类的智慧去跟修炼成精的狐狸斗，那可是搬着梯子上天——没门的事哪！
　　楚今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隐丫头，我怎么发现你说话越来越不中听了呢？”
　　玥隐心中一惊，立即本能的察觉到，如果自己继续在这里待下去的话，发生危险的机率会非常非常的大，赶紧识相地找了个借口离开：“呃，主子，厨房里还炖着莲子羹呢，我先去看看熬好了没有……”
　　话未落音，玥隐便已脚步匆匆地走了出去，巴掌大的小脸上，坚定地写着“明哲保身是王道”几个字，开什么玩笑，有戏看固然好，但主角若是换成了自己，那可就不好玩了。
　　楚今盯着那抹逃命似的背影，很是惆怅地说：“这丫头怎么这么胆小啊，真不好玩。”
　　沙罗见状，只得无奈摇头：“还不都是你给惯出来的。”
　　楚今再抿了一口茶，忽又生出一层心事，不由埋怨起来：“唉，罗丫头泡茶的手艺倒是日益见长，若是隐丫头也能像你一样，老老实实学上几门手艺，我就谢天谢地了。”
　　这俩丫头本是孪生姐妹，姐姐性子柔顺平和，心思缜密，妹妹却活泼好动，粗枝大叶，都是一个娘生的，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啊。
　　沙罗笑笑，走到近前为他整理袍子的下摆，柔声说道：“隐儿学不学这些倒没什么，反正罗儿会了也是一样的，如果妹妹她真能这样无忧无虑的过一辈子，那也是种福气。”
　　她顿了顿，又问：“只不过主子这次为何改变主意，突然决定出手相助呢？”
　　楚今将手中的茶碗搁下，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有点高深莫测：“罗丫头觉得呢？”
　　这丫头一向机敏，跟在自己身边的时间也不少，他倒想看看她到底能看出几分。
　　沙罗沉默了会，才道：“此次倭寇挟势而来，兵精将广，弹足粮充，我们即便是打赢了，损失恐怕也不会少，王思强是铁杆的保皇派，主子虽与之有交情，却远未到这份上，那么主子想要的应该是……”
　　她盯着楚今的眼睛，轻轻吐出两个字：“民心。”
　　楚今听了，不由放声大笑起来：“好聪明的丫头，不错！这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
　　祈州大敌当前，援兵又迟迟未至，楚家若肯在此时主动施以援手，迎战倭寇，无论最终的战果是胜是败，世人都会称赞这一忠义之举，是以天下民心，可轻而得之。
　　沙罗眼神闪动：“主子的意思是，还有其他的原因？”
　　外人都道楚家之主乃是浊世之佳公子，却不知道他是如何的精于算计，无利而不为，即使像自己这般日夜随侍在侧之人，也未必能全然看透，更不用说旁人了。
　　楚今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答道：“那当然，有件事我想做很久了，一直找不到好机会，正好趁此了结这份心事，况且此番逼得王思强不得不欠下人情，日后祈州的很多事，就不用再担心他会诸多为难了。”
　　说到这里，他不免有点郁闷，不可否认也有那女人的因素在里面，总不能教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未来妻舅给倭寇杀了吧。
　　沙罗知道主子与王思强颇有交情，但楚家割据一方，拥军自重，历来是朝廷的心腹大患，所以很多时候，这位秉直的祈州太守，并没有予以楚家太多方便，反而时不时打击其在祈州的生意，虽未至于巧设名目，却也从不曾手下留情过。
　　弄得主事的陈掌柜每每头痛无比，又碍于他是家主的朋友，不能按寻常的方式处理，只能敢怒不敢言。
　　想起那张皱成一团的老脸，沙罗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样也好，至少以后不用再看老陈借酒浇愁了，可怜他愁得连头发都不剩几根了，每次见到我都要磨叽个半天。”
　　楚今闻言，也不由摇头苦笑：“我原说在那帮大掌柜里头，要数老陈的脾气最好，手段又圆滑，说不定能把王家这块茅坑里的臭石头给撬开，没想到偷鸡不成，倒反蚀了把米，估计老陈也快撑不下去了，回头还是换一个主事派过去吧。”
　　楚家的各种生意遍布全国，其中又以船运、青楼为主要收入来源，维持着楚家日常的大部分开销，因此精通商业贸易，长袖善舞的人才如陈掌柜之流，就显得格外的珍贵，可不能轻易被浪费掉。
　　他抬眼往外望去，对面倭寇的阵营里，正停泊着一艘艘高大的战船，列阵分明，肃容待发。
　　三年前，东瀛国主就下令大力兴建海师，所掷不下万金，务求要打造出一支顶尖的舰队，如今看来还真是颇有成效呢，粗略看过去，倭船的装备配置并不在楚舰之下，甚至拥有火力强大的新式大炮，摆在那里还真是威风哪，嘿嘿，改天他也造上几门玩玩好了。
　　楚今不露声色地看着，幽黑的眸中却有杀意一闪而过。
　　可惜啊，都是些不自量力的家伙，既然敢送上门来，那就别指望还能够活着回去了。
　　沙罗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忽笑道：“这次倭寇的领军之人就是那个有名的私生女吧？听说东瀛的朝野上下，都在盛赞她国色无双，慧心通明呢，只不知这位外族的天之娇女，究竟会是何等的美貌聪慧，有机会的话，罗儿倒想亲眼见一见。”
　　楚今听了这话，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就凭区区一个倭女也配称这样的字眼？
　　在这世上，也只有连云山那女人才真正当得起国色无双，慧心通明吧……
　　虽然，大部分的时间里，她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