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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入宫 ...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天地畅和,阴阳调顺,万物之统也。兹有镇国公姜懋长女姜氏,门著勋庸,轩冕之族,温柔和顺,仪态端庄,承先帝遗诏,依我皇恒之礼,册立姜氏为皇后,母仪天下,与民更始,钦此。
      ——《定安十六年·立姜氏为皇后诏》
      大婚之日前夜。诏书已发,酉时大吉,我将于明日黄昏进宫。
      自抵京以来,我便住在舅舅宋萧府内。想是宫内贵人心急无比,抵京次日便差了许多人来,准备大婚事宜。但因本朝尚无直接迎娶皇后先例,连宫内来人也显得有几分不知所措。
      住在京中数日,我并未与舅舅宋萧有单独见面的机会。十余年前母亲病逝,外祖宋平与舅舅宋萧哀伤之余十分震怒,认为母亲的去世有父亲的责任,从此两家断了往来——当然只是对外说法,我后来在家中书房纸篓的来信碎片中多次看到“蕲艾”之署名,蕲艾与萧正是艾草之别称。掐指一算两家决裂之时也恰巧是今上患疾不理朝政之后,想是姜宋两家为避嫌,才干脆伪造了断绝往来之事。舅舅今为太子少师,我作为姜家人与他接触越少,自然对舅舅、对父亲都是好事。且我天生并不擅长与人亲近,眼泪早已在一月前与父亲诏南一别时便已经流尽,不常见亲人反而能让我少一点心中负担,更能冷静下来思考今后的道路。
      离家前我曾与父亲彻夜长谈。在看到我闯入堂屋之后,他只有一瞬间的惊愕,便立刻明白了我的选择。宫中贵人不会让她的亲信无备而来,更不可能没有做好最坏的打算。此刻中原入诏南之路应已集结重兵,而以诏南为战场与朝廷开战——让安详平和的诏南重新变得民不聊生,让鸟语花香的诏南生灵涂炭——正是父亲最不愿意看到的。他以一个守护者的身份以温柔的眼光珍视着这片土地,便必然不会为一己私利成为这份安详的破坏者。离别前夜,我无法直视父亲哀伤的眼神,只是对他轻轻说道:““女儿此去凶多吉少,唯愿父亲从今平安喜乐。若有朝一日父亲再身处险境,暄和万死不辞。”话音落,我长跪不起,直到泪水打湿了青色的地砖。
      我试图强迫自己入睡,怎奈翻来覆去都是离家那日的情景,终究还是一夜无眠。直到破晓时分鸳儿进入房间唤我起床,我才从繁杂的思绪中脱身,起身准备沐浴。

      在诏南的时候,宫中来使接太后授意,允许我带一名贴身丫鬟入宫,我心知府中丫鬟与我疏离,便打算独自入宫。不料当夜,鸳儿敲响了我房间的门。
      “小姐,鸳儿愿随小姐一道入宫。”一见我,鸳儿即刻跪下。
      “你这又是何苦。”我扶她起来,“在诏南总是好的,即便他常年驻守在外,一年中总还是能见上几面。一旦入宫,此生再想相见......”
      鸳儿的面色转为少女的嫣红,大大的眼睛疑惑地注视着我。
      “我虽与你相处不多,但从你看父亲的眼神还是觉察出了些不同。”
      鸳儿的眼中盈满了泪水:“鸳儿知道老爷的难处,更明白小姐的决定。小姐此次前去既是为保老爷平安,鸳儿便甘愿成为小姐的左膀右臂,护小姐平安便是护老爷平安。”
      我笑笑:“父亲遭构陷差点被扣上叛国之名,只要朝中贵人在一日,咱们家的一世平安便只是奢望而已。母仪天下,万人之上——既有敌手送来这般大礼又何有不接受之理?朝中贵人只道黄毛丫头不足为惧,却不明白若有朝一日父亲陷于危险之中,我将成为护他最坚实的盾,也将成为刺向敌手最锋利的剑。宫内虽无亲信,天长日久总会被培养出来。我自无牵无挂,倒是你......夜已深,且你情绪不稳,先回去休息。若是经过考虑仍决意与我同去,明日一早再来找我便是。”
      鸳儿愣住,以一种仿佛初次见面的眼光注视着我。她的眼中缓缓溢出泪水。许久,她拭干泪水再次向我跪下,郑重地告辞。
      第二天我洗漱完毕,看到守在门口的鸳儿。她注视着我,用颤抖却坚定的声音缓缓说道:“此生愿与小姐共进退。”

      鸳儿进来之后不久,便有宫人前来替我沐浴更衣化妆。我被人摆布着换上正红的礼服,又画了极其复杂的妆容。宫人手很巧,用脂粉遮住了我眼下的乌青,也遮住了我最后一点点身为人的气息。是啊,等一切完毕,镜中的人就不再是十五岁的姜暄和了,镜中那个妆容精致凤冠霞帔的人不过只是一个没法掌握自己命运的可笑的人偶罢了。
      酉时,我被接入大轿,在浩浩荡荡的队伍伴随下向皇宫行进。帝京繁华,途中我忍不住挑起小窗的帘子悄悄向外看,只见万人空巷。毕竟是帝京许久不遇的盛事,帝京人人像是庆祝自家的婚事一般热闹。他们也许以为皇上身体已经有所好转,为元勋之女嫁入皇室而打心底里感到开心。多么虚伪而美丽的盛世啊。我竟然笑出了声。许久,我发现手有些酸了,合上帘子之前向外看到的最后一眼,是夏日午后乌云密布的天空。
      暴风雨就要来了吧。

      由正门进入皇宫之后不知道又走了多久,我终于被人扶下轿子,缓缓踏入室内。须臾耳边传来一名年长宫人的声音:“太后特宣,皇上身体欠佳,请皇后娘娘在清宁宫内祈福,无诏不得进出。”
      我略略皱眉,想是今上的病情已严重到了太后不愿让“外人”知道的程度,所以不得已先将我软禁于此。也罢,我目前要务只是乖乖做个人质,即便被囚禁,一个人倒也落得清静自在。
      “奴婢伺候娘娘更衣。”不久,一个软软甜甜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比想象中好了一点,幸好所谓“祈福”只是一个不软禁我的名头而没有让真的我穿着这套行头跪一整晚。
      “不必。”我先自己揭了盖头,对上鸳儿担心的眼神。“我......本宫自己更衣便可。”
      “奴婢替娘娘更衣。”这丫鬟不知是太后还是贵妃指派的人,身形娇小却不卑不亢地重复了一遍。
      “本宫说,本宫自己来。”我也不怒,直视她的双眼一字一句重复道。
      终于她在我的直视下先服软,行了一礼,说:“奴婢在此处候着。”
      我进入内室,费劲力气退去华服后只剩贴身衣衫,随机轻轻弯腰,取下腿上所捆绑的匕首与药包。
      匕首乃是习武之后父亲请诏南一流工匠为我打造的玩物,而药包里则装着诏南药物三种——一味剧毒,一味消创,一味迷魂——想来自幼生长于中原的御医是不认得的。因今早沐浴更衣全由宫人服侍,直到上轿之前,鸳儿才趁所有人不注意将东西塞进了我的袖中,入轿之后,我便将匕首与药包从袖中拿出,解开缠绕左腕的细长珠链将这些东西绑在了腿上。倒不是有害人之心,只是觉得至少这几样东西能在一定程度上助我自保。
      我将药包暂时分装塞入枕芯之内,又取将匕首栓在床的两层不透明帷帐之间,这才拆下发饰,换上宫人准备好的服饰,跨出了内室。
      鸳儿与清宁宫外一干宫人在外面候着,见到我换装出来又重新行礼。
      我细细观察着宫人的服饰打扮,方才那个娇小的女子领头跪在最前,衣饰也较为出挑。我再往后看,跪在前方的宫女即使全低着头,似乎也十分警惕地竖着耳朵等待着我的指令。几番打量之后,我的目光落在队伍末已到门外跪着的一个少女身上,她衣饰普通,似乎并不太在意我的举动,只是正低着头百无百无聊赖观察着地上爬过的蚂蚁。
      “你,”似乎感应到了前方诸人齐刷刷投过来的眼光,她惊慌地抬起头对上我的视线:“你与鸳儿从今日开始贴身服侍我。”我又转向领头的宫女:“你负责庭院与会客室打扫。”
      领头的娇小宫女似是万万没想到被我指去负责保洁,抬起头又惊又急地说:“奴婢从前是在贵妃娘娘近旁伺候的......”
      “此处是清宁宫。”我轻轻扫了她一眼,也没想到她会因为这么点小事就自乱阵脚,“本宫喜欢听话的人。”

      重新安排了宫中所有用人的工作之后,我已经累得不轻,也顾不上晚膳没用便让鸳儿准备了热水,准备沐浴早睡。
      “小姐当真聪慧无双。”鸳儿替浴盆中的我揉着太阳穴,一边说道。
      “必须有所警觉,今天这样的事只是开始。”我忍住身体暴露在他人目光下的不适,闭着眼睛凭手中触觉将浴盆中漂浮的花瓣搂向胸前,想着多少遮一遮自己,“藏在暗处的敌人比我们想象的更多。”
      “奴婢明白。”鸳儿拿过宽大的毛巾准备替我擦干头发。感受到她动作的我虽然维持着面无表情身体却还是控制不住一震。
      我果然还是不太适合与人这么近接触啊......
      鸳儿低笑,还是伸出手扶住了我。

      窗外下着大雨,我在入宫的第一夜,终于迎来了久违的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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