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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劳人草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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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见有人咽了口唾沫,喉结耸动一下。宋子渊背对着楚王和使者,所以没人能看见他的唇型。夏姬,怎么是你?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冷冷地道,我可不认识你。
该死的申如,果然哪个巫师都不能随意相信,哪怕是个肉丸子。
“民女孟夏,特来向大王状告望卜尹。”我并不打算跪他,本来就趴在地上,顺便把腿蜷起来装个样子作罢。宋玉瞪我一眼:“国君,休听这泼妇胡说。”
“谁让你进来的。”国君的声音,有很大的威压。我不敢抬头看他,便低低道:“民女的哥哥……乃是宫门侍卫。”
“民女昨日在街上叫人欺侮……那人自称是望卜尹的侍卫,是个秦国人,满身酒气……民女去望府被人赶出来,只好告到宫里。”这样正好,给宋玉争取点时间让他想想策略,也可以给姜末不在场的证明。
我勉强掉了几滴眼泪:“大王,您英明啊……”
宋子渊额上的黑线愈来愈长,他咳嗽两声:“国君,这是在别国使臣面前。”
“慢着,让她说。是谁把你赶出来的?”国君一样手,制止了宋玉。
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啊,你问我,我怎知道。
“是……民女也不认识……见她像秦国女子,民女陈述冤情,她反倒说以后天下都是秦国的,就算欺侮了你也不算欺侮。”阿洛啊阿洛,反正楚王都知道你在望府里了,既可以破坏秦楚联姻,楚王懦弱,又不敢拿阿洛怎样,她回到秦国去顶多也就是被整饬几句,还可以顺利脱身。
秦使一片哗然。我跪着的腿不停颤抖,只敢看着黑色花岗岩铺成的地面,在阳光下令人心驰目眩。
国君缓缓合上眼睑,仿佛在想什么。
宋子渊唇角止不住地上扬,他再拜国君:“怕是这民妇得了失心疯,有损我大楚威严,臣令人将她带出去。”
“缔结姻亲的事,寡人再考虑罢,容秦君宽限月余,这玉环寡人不收。”国君拎起桌上一串金镶玉环,让宫正放在锦盒里,退还秦使。
我装作不依不挠:“国君可要给民女一个说法!”
“那罚望卿布帛三匹,那侍卫收监关押,由他来处置。”
宋玉敛裳告退,道:“国君千岁。”刚一出门,他拽着我就走:“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若是让国君发觉你的身份,还不知要做何打算!”
我甩开他:“好端端的训我做什么?”自己坐在花坛大石旁,抱膝不理他。
“子渊感激你随机应变,为我们争取了时间,既保住了望舒手下的性命,秦国的计划又难以实现。”
随你怎么说,想教训我就教训,真把我当你学生啊。
他从我背后绕过来,手指抚我的发稍: “可是……为什么不为自己考虑呢?国君非常人,轻易糊弄不过,他一定知道你本就在偷听,若不是恰巧你说的话中肯,想来是活着走不出那扇门的。”
我从石头上跳下去,绣鞋的软底踩在草地上,准备折返。
“夏姬,留下来。”他的衣带在风里翻飞,风吹得佩玉铮琮作响。
“我想去关中看看。”我把鬓角散落的一绺碎发别在耳后,道:“夏姬听闻关中残阳如葬,黄河一泻千里,奔腾不息,绝胜巴山楚水万千。”
于是径自去寻哥哥,他仍在原来的亭子里,抱着琵琶,有一句没一句地教训如儿:“你好歹也是一国巫师,怎的办事这样没谱?”
如儿抽抽嗒嗒不敢说话,抬头望见我,泪眼婆娑:“姊姊……我还不是想听听秦国人说了什么?“
“不必等下去了,哥哥,楚王今日不会见我们了,自然也不会与秦国联姻。我们先回去禀明周王罢。如儿可要一起?”我揉揉她的发顶,劝她莫哭。
本以为她会跟随,谁知她摇头:“越哥哥要来郢都,如儿在这儿等他。”
谁知哥哥扬起睫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等他?我的如儿,他已经与那齐国舞女飞烟于上月定亲。你这小娃子啊……”
“你胡说!越哥哥的新娘是如儿!”她当下负气,竟一把将空气撕裂开个大口子,转瞬消失不见,原来韩国属邯郸巫族,能创造,利用空间,躲避一切外在的伤害。
所以被其他国家巫师嘲笑,“若哪一天天地海都成了铜墙铁壁,无处遁形,你们该藏到哪里去?”
他们答道:“那干脆闭上眼睛,藏起自己的心。”
要出郢都,沿河北上,我问哥哥关于申如的事,哥哥笑道:“韩国本就积弱多年,内忧外患。如儿本是韩国宰相申不害的后代,家道中落,双亲相继离世。自小吃百家饭长大,燕国皇子姬越对她格外疼爱。这孩子虽小,心思却深沉,一门心思粘着姬越不放手。”
他叹息:“想必是在乱世中活怕了罢。”
我回望郢都,掩映在绿树间,城外蛮河滔滔。心里乱乱的。宋子渊希望我留下,不过是想让我再次成为议和的筹码,他想要继续教我学问,不过是为了让这个筹码更加有价值罢了。以后他必定会教我弹琴,教我识别乐谱,成为杀人工具,好为他楚国打江山,开辟疆土。
至少哥哥不会利用我。
怀里有什么东西鼓鼓地,掏出来看,原是他送给我的绣海棠花手帕,低头不去想,那双海棠色的绣鞋,在海棠色的曲剧裙下,不经意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