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稗说》青梅果冻

28、纵·横·天下

　　怒气像是落下的海水，逐渐从海滩上退去。
　　“要不要把她送官？”有人议论道。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万一是大王的旨意呢。”一人胸有成竹道。过不多时，百姓三三两两散了，那辆抛锚的车上，仍坐着孩子，她小小的双肩耸动，似乎在哭。
　　哥哥也许看了不忍，竟下车去，问道：“可是如儿么？”女童大约六七岁，身着藕荷色深衣，裙摆上绣了一枝红梅，脸蛋圆润，粉雕玉砌般的娃娃，眼里仍含着泪水。
　　“是……是。”她怯怯地眨眼睛：“芜咎哥……”
　　“张仪派你来这儿？”哥哥唤我下来，介绍道：“这是韩国的大巫师，申如。”
　　我差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满脸堆起宠溺，捏捏她的脸蛋：“好软啊，小包子。”
　　女孩儿怔怔地看着我，突然哇地大哭，梨花带雨。于是乎，整条街上的百姓，都以为两个老大不小的恶棍，在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
　　“姑奶奶，你别哭啊！”哥哥把琵琶交给我拿着，一把将她抱进车里：“到底为什么？”
　　他的琵琶由寿山石制成，触手升温，在怀里抱久了会暖。
　　“为兵势所逼，不敢不跟着来楚国打掩护。芜咎哥，如儿不知道怎么办了……”
　　哥哥哄她：“同是天涯沦落人啊。我们周王室还比韩国好很多么？如今好了，我妹妹芜城加入了我们。”
　　“哥！我可从来没说要……”
　　“权当是哄她嘛！”哥哥眼神挖了我一眼，我知趣地答道：“我可从来没说要不帮你。”
　　如儿不知要说什么，她年纪小，语言尚不是很利索：“连横……张相国要把公主嫁给楚国的大王……然后让洛家的……嫁过来。”
　　“公主？”
　　“叫做嬴……什么来着……”小哭包说着说着眼泪就往下掉：“韩国怎么办……”
　　阿洛要嫁到楚国？这不是大好事么？我咧开嘴笑，望舒正好顺水推舟娶了她。
　　“我打赌，洛太卜令绝不会同意这桩亲事。”哥哥斩钉截铁：“不可能。芜城，如儿，我们去一趟楚王宫。”
　　“做什么？”
　　哥哥银白色的睫毛在阳光下闪着，如同停了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他长身而立，仿佛车水马龙与他毫无关系，“我们不能再等了。不能等着秦国把关东六国各个击破。”
　　他的眼睛看着我，赤红的瞳色也可以温润如兰陵美酒。“芜城，帮帮哥哥罢。”他拨起了琵琶。
　　“嗯。”我不知所措地点头，只要是他让我做的，做什么都可以。
　　他以周王室使臣的身份谒见，却被告知楚王正在和秦国使臣会面，我们只好坐在偏殿等候。哥哥的身子那么暖，我想就这么靠一辈子。他成日与文物打交道，寡言少语，脾气倨傲，却从没对我皱过一次眉。
　　“如儿，你怎么又哭了……”我无力扶额。“芜城姊姊，我想上厕所。”她耷拉着小脸，手揉着衣角。问明白路，我自告奋勇地带她去，虽然离开哥哥让我很不爽。
　　楚王宫极奢华，亭台轩榭，假山池沼，目不暇给。有瀑布从远处飞泻，溅起清凉的水花，推动水车，为宫中送来源源不断的凉气。宫里四角摆着巨大的青铜鼎，里面有去年冬天储存好的冰，使得宫里比外面凉快不少。
　　粉色薄纱单衣的宫女款款而行，蛾眉如卧蚕。
　　如儿突然在一座殿前蹲了下来。“姊姊我走不动啦……”她嘟嘴，娇声扶着肚子喘息。我气得跺脚：“你呀，快起来，这是楚王宫！”她任我怎么拉，也不动弹。
　　“宋大人，这边请，恐怕大王没空见您呀……”一把拿捏地平板的嗓音从墙角转出来，我一惊，忙提着如儿躲在柱子后。
　　“卜尹大夫的伤……”
　　“宫正不必挂心，卜尹正在养伤。”宋子渊道：“麻烦您进去通传。”只瞧见宫正打了个千儿进去，半晌出来：“秦国使臣未去，国君允准您谒见。”
　　他不慌不忙地整理佩环，轻咳一声，雕花木门缓缓开了。
　　国君是个青年人，络腮胡子，眼睛被很好得藏在了垂到肩膀的冕旒后，宋子渊心里咯噔一下，向国君参拜，环顾四周：“臣宋玉见过国君，国君千岁。哟，靳尚打夫也在。”
　　戚戚嚓嚓，使臣们交头接耳，他则端然起身，拱手道。
　　“臣曾为国君作高唐之赋，歌巫山神女，不知国君，可是觅得那神女在凡间的真身？臣闻国君即将订婚，故来祝贺。”
　　“宋卿美意，寡人心领了。”国君挥挥手让他坐下，又道：“可爱卿今日来并不是为祝贺罢？望卿怎的没来？”
　　宋玉暗自腹诽，要望舒还下得了床的话，也轮不到我来劝谏。
　　一秦使起身道：“三公主乃秦王爱女，倍加疼惜。她嫁与楚君，秦楚便亲如一家，取有余而补不足。世世代代交好，若秦并五国，天下必许半壁于楚，大王您看，秦诚恳求亲……”
　　靳尚大夫忙起身逢迎：“大王，可是好事一桩，好事一桩啊！”他的八字胡被高高的上唇顶起，身材矮小，笑容挤得他的脸满满当当。

　　“楚乃蛮夷，秦乃商时贵胄，秦王何必将爱女下嫁？且我先君殁于咸阳，按礼法不应联姻。加之……秦觊觎关东六国许久，骤然联姻，必希望借道于楚，以攻其它五国，而令楚作壁上观，待得五国俱灭，楚不攻自破。”宋子渊一个修饰词都懒得用，他开始喜欢望舒的说话方式，一个字一把刀子。
　　国君的脸色有些难看：“宋卿，怎可污蔑秦国一片赤诚呢？”
　　“就是，就是啊！”靳尚连声附和：“国君英明。”
　　如儿踮起脚，趴在窗上偷听，我害怕地想要溜走，却被吸引而不得不听下去。
　　宋玉恨极了，道：“臣窃以为应立即遣使去往齐国，不顾一切恢复邦交！”他连平淡不惊的语调都有些颤抖，仍然保持着自己应有的风度。
　　我贴着门听得太入神，以至于不知道如儿何时绕到我身后：“你让让嘛，我也要看。”她使劲儿往前塞，我身子不自觉地前倾，原本就虚掩的门猝不及防向里打开——
　　砰，我狠狠地摔在门槛里，顿时四座皆惊。
　　“夏姬……怎么是你？”

作者有话说

　　收藏没长，好抑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