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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再上 朱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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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世庄垂杨筑。夜半三更。
打更的声音渐渐的远了,秋风萧瑟,一吹起,带的杨树叶子哗啦啦的响。不用看也知道,第二天院里的青砖地就会铺上一层厚厚的金黄。用脚一踩声音清脆。
朱慈眯着眼坐在窗前小桌前,桌上有酒。月光透窗而入,打在檀木桌上半面银晖。清风吹来,带着股清甜的味道。
这夜,似乎是格外的静谧。
一声轻响,银光一闪,剑已出鞘。半扇的窗页从一半断掉,坠下楼去传来一声闷响。快的只是在弹指一瞬间。几十年了,有五十年了吧?朱慈仍旧眯着眼睛,有多少人的血浸在了这把剑上。从默默无名,到第十,第九,第八……到现在的第一,到底过了多少年?
剑入骨肉的感觉,四散的腥且甜腻的味道,他虽已最熟悉不过,却从来不想去看剑从身体里离开的场景。
熟练的从桌下摸出柔软的细绢,想要拔出剑体。却听得耳畔一声轻笑,“嗤……”
只一耳,他就好似如遭电击般,动无可动。手臂冰冷的僵在空中,他猛的抬眼,只见一只小巧的红绣菱纹蟒靴轻轻的停在剑尖上。月光下,他的脸色煞白,“你……?”
双脚轻盈的走在剑刃上,直到走的近了,靴子的主人才轻轻的弯下身,刹时,甜腻的桃花香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味道扑了个满鼻。虽然剑上仍然轻似无物,他的手却已经开始不住的发着抖。
“还第一剑呢,怎么连武器都拿不稳哪?”清脆的声音响在耳边,还带着笑意。他的手愈发的颤动,不魑撇撇嘴,“算了,我帮帮你好了。”
随着话音,他只觉得手臂一凉,竟真的不再抖了。这一动,也让朱慈借着月光看清了那张脸。齐眉的刘海下露出半张小小的瓜子脸,脸色苍白,更衬的那小巧的嘴唇殷红。见他望向这边,她眯起细长的凤目一笑,邪魅之气扑面而来,“怎么?不记得我了?”
“小……离?你是……小离?”他恍惚的看着那张似是而非的脸,嘴唇颤抖的几乎不能成调,喃喃了半晌,却又突然厉声道,“不可能!”
不魑又笑了,她轻轻的歪了歪脖子,“怎么不可能啊?哥哥。我就是你的妹妹,小离。”转念又似想起了什么,她一拍额头,“对了,我现在可不叫小离了呢。我叫什么来着?……不魑。娃娃不魑……”捂着嘴她笑的恍若邻家的小娃娃,“娃娃不魑……哥哥听说过没?”
“不……魑……?不,你不可能是小离,小离她……”他摇头,用手捂住了脸,“小离她……”
“原来你还记得呀,哥哥,我真的怕你忘了呢,”不魑的手指拂上了朱磁的眼角,一丝丝细纹在指尖被拂平开来,“怕你忘了你的妹妹,被你亲手用一百四十九枚的定魂针,钉在那桃花树阵里……多少年过去了?哥哥,你看,你都老了。”
他只感觉眼侧象落了块冰,肌肉控制不住的不断跳动。全身冰凉,似是被抽尽了力气,再也动不得。朱慈牢牢的盯着眼前仍然在笑的脸,那上面找不出一丝毫的岁月痕迹,巧笑嫣然的好似仍在当年的桃花树下,风吹过,点点花瓣落在银光蝉翼的纱织披风上,面若芙蓉。
那时已经不知是被酒,还是这景弄的醉醺醺的他,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不管她是谁,不管她心里到底在想着谁,只要一次,只要属于自己一次,就好。
等到他清醒,已经迟了。乌黑的长发蜿蜒在铺满了落红的地面上,凌乱的衣服四散,身下是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妹妹白皙的身体,红痕斑斑。血迹……淋漓……
好似一朵被碾坏的花般失去了所有的生气。他始终忘不了那双眼睛,虽然稚气却妩媚异常的眼睛,象一池被污的水,黯淡了。
恐惧像细密的网,将他网在其中动弹不得。他封了桃园,他害怕那双眼睛,每每在梦中,感觉到身旁若有似无的桃花香气,总会惊醒。惊醒之后,就会看到黑暗之中,一双眼睛带着些许乞求、哀怨、愤恨牢牢的盯着他。
他总觉得她没有离开,就在自己周围。害怕恐惧得快要绝望的他,想起了那个法术。
于是布阵,削钉子。桃木制成的钉子刺破皮肉穿裂骨头的感觉就在那时候深深的印在了脑海里,一百四十九枚的钉子将他的亲生妹妹钉在了那桃花阵之上。她流着血,头发凌乱,就好象一个断了提线的布娃娃,在那里歪着脑袋静静的看着他。
然后,大火熊熊的燃了起来。没有人知道什么,只道是不小心失了火。慕家的二小姐死在了那场江湖人都知道的大火里。从此江湖上多了个快剑朱慈。
有五十年了吧?那年的自己正是年轻好时候,小离呢?小离那年快及笄了吧。
可是她却像她的那个不离手的布娃娃,被他亲手毁个支离破碎。
“哥哥,你知道吗?从我可以走出那间院子的那一刻起,我就在等。等着哪个买命的,说出你的名字。”指尖猛的用力,长长的指甲陷进了皮肤里,红色的液体溢了出来,“总算让我等着了呀……哥哥,你猜猜,买你命的那个人,是谁?”
冷汗和着血液顺着脸侧流下,他略一沉吟,猛然料到,“是欣霖……一定是他!”
“恩……”不魑捧着脑袋思索着,忽然点点头,“也对,但是……你知道他原本的名字吗?”
他惊疑不定的看着她,她却也不等他的回答,一字一句的道,“他、叫、穆、崇、卿。”
朱慈只觉得像是被一道闪电过体而入,眼前开始发白。他颤抖着双唇,再说不出什么。
“报应呀……哥哥,这就是报应。”不魑轻轻拍着手掌,语调好似在唱一首歌,“有些时候,你不信都是不行的。”忽的又转了话锋,“哥哥,你可曾后过悔?”
可曾后过悔?桃花树下,她抱着布娃娃,对着他招手,“哥哥……哥哥……”声音清脆的仿佛仍然在耳边。软软甜甜。
但从那一天起,就再也听不到,看不到……怎么会不后悔,怎么可能不后悔?那是他,从小,一点点看大的亲妹妹啊。
但是他也忘了,被至亲至近的人用那样狠毒的手法迫害致死,这该是怎样的悲凉?
一根小小的绣花针已经抵在了朱慈的脖子上,针尖带出了一个小小的血珠。他刚欲启口只觉得喉中剧痛。再细看时,眼前只余下一根细长的白丝线。
白丝线的这端被不魑拈在手里,另一端穿着针,牢牢的钉在对面的墙上。过喉而入又透体而出,后半截的丝线被血染成了红色。鲜红的液体散发出腥甜的味道,顺着丝线一滴接着一滴,砸在地面上的声音十分沉闷。
就好似那年她脸上的泪,划落过脸畔,坠落在地上,圆圆的一点,水花四溅。
紧接着第二根,第三根……朱慈就像是一个被傀儡师傅上了线的娃娃,被不魑提在了手里。
最后的一根线穿好了,她把浸着鲜红的丝线拢到一起,小心的绕到了银环上。微微的动了动手指,朱慈迈出了一步。不魑拍了拍尚带余温的尸体,笑的好象刚得了新玩具的小娃娃。
“哥哥,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