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暮朝朝》鮮小果

108、108：你喜欢我的模样

　　你推开了门。
　　门后的我狼狈不堪，无数的惊恐与害怕将我包围，我只想将你推出门外，假装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

　　沈念听到了好多的声音，叽叽喳喳的，是吵闹的声音，孩子的哭泣声，大人的谩骂声，还有……妈妈的声音。
　　妈妈的声音是温柔的，是小心翼翼的，可同时也是尖锐的，歇斯底里的。

　　沈念想把耳朵捂上，让吵闹的声音从耳边离开，她累极了，双眼都在打颤，可落在身上的疼痛让她的意识十分的清醒。
　　疼，浑身都在喊着疼。
　　她双手抱着脑袋，卷缩着身体，害怕那一根藤条会落到身体上不太结实的地方。
　　她甚至在幻想，会不会下一次藤条落下来的时候会活生生在她身上抽出一道血痕？会不会让她的皮肉绽开，然后鲜血落满地？会不会她就这样，因为疼痛而闭上了双眼？

　　她害怕。
　　可只要她张开嘴向对方祈求，然后世界就会安静下来。
　　然后，她哭着喊着：“爸爸——”
　　极其卑微与怯懦的。
　　“求求你——”
　　跟无数人在受到伤害时都会喊出来的那样。
　　“我知道错了。”
　　以及那些示弱和道歉的话语。
　　“我再也不会这么做了。”
　　“对不起对不起——”

　　新的疼痛没有落下。
　　沈念听到了藤条落地的声音。
　　还有爸爸的一声——“赔钱货”。
　　那是沈念十几年生命中的阴影。

　　她听到了房门被打开又关上的一声，重重的一声“砰”。她惊了一下，大脑几乎在颤抖着，心脏也因为这道声音不安地跳动了一下。
　　世界安静了下来。

　　*

　　沈谙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学校外墙，她拦了一辆车，报了一个大概的位置给司机。
　　那是她回来后第一次见到沈念的地方。
　　她不太敢确定，沈念在档案上填的地址是不是真的，因为电话号码是个空号，不排除是因为更换了手机，可想到沈念那些伤，沈念平时说过的那些话，沈谙就不敢相信了，她更倾向于那本身就是个无法打通的号码。
　　车程半个多小时，在开过了她第一次遇见沈念的地方后，沈谙下了车，司机说这里不太安全，问她一个小姑娘到这里是来做什么的？沈谙没说太多的信息，谢过司机的关心后就走了。
　　从新城区步入老城区的街道，凹凸不平的路面映入沈谙眼中时，沈谙的不安被放到了最大。
　　她抬头看向了四周陈旧的房子，有些楼外边甚至是破损的。

　　这一片在几年后拆迁了，住这里的人得到了一笔拆迁款，而这里成为了一个新的商圈。
　　不过当年还有个新闻，闹得挺大的，具体是什么沈谙已经不记得了。
　　十年前的很多事情她都记不太清楚了，很多事情。
　　这让她最觉得难过的是沈念的事情。
　　或许是高中之后她们再也没有联系过了，沈念这个人在这之后都没有出现在沈谙的生命中，所以有关于沈念的记忆会这么稀少。

　　十年前的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有着大多数人一样的傻逼性格，会做着类似的傻逼事情吧。
　　换句话讲，她可能是个傻逼。

　　沈谙一栋一栋走了过去，大楼下面有开着不少商铺，各种在现代日常中都找不到了的老街铺这里都能找到，有种时代的沉淀感。
　　说实话，这种老旧的气氛她还是很喜欢的，在忽略掉那些路边奇怪的人之后。

　　沈念住在这里吗？
　　不知道。

　　沈谙并不确定。
　　因为回来后的第一次，她是在不远处的广场草丛里捡到的沈念，那个时候还很晚，沈谙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大晚上就跑了过来，她记得高中时期的她并没有做过什么太过出格的事情，她从一而终的，是个按部就班生活的人。

　　如果沈念家在附近的话，她应该能找到容词停在这里的车。
　　她说要来沈念家看的。
　　沈谙又往前走了过去，一条巷子一条巷子看了过去，最后在一家包子铺找到了，她并没有找到容词的车，但她看到了沈念的自行车，就停到包子铺的旁边，有个小锁。

　　沈念住在这里。
　　她找到了沈念的家。
　　自行车旁边的那一栋，是几楼几户呢？
　　沈谙仰头看了上去。

　　每一户的阳台上都挂着衣服，她一户一户看了上去，然后找到了在阳台上挂着的，随风飘扬的校服。
　　那是一套冬季校服。
　　在周遭都是短袖的情况下，那套冬季校服像是误闯入了这个世界。
　　那是沈念的校服。

　　沈谙进了楼，楼下没有锁，她轻而易举就走了进来，进来前还发生了点小事，是包子铺的老板喊住了她，用着方言问着她是不是沈念的同学，他提到了沈念的名字，她的猜测成了真。
　　包子铺的老板叽里呱啦说了一堆，手舞足蹈的，一脸非常气愤的样子，沈谙没听懂，大概也只听到了一句坏的很。
　　他好像在说沈念的坏话，沈念一点都不坏，你可不要乱说。
　　沈谙没听下去，她直接进了楼。

　　爬了一层又一层的楼，沈谙找到了沈念的那一户，楼梯的扶手都有些锈迹了，沈谙上到最后一级阶梯的时候手扶了下，感觉到锈块落到了自己的手上时，沈谙一惊，慌乱去擦掉手上的脏东西，一不小心就瞥见了扶手暗黄色的锈迹上的血迹。
　　已经干了，但是颜色并没有变成深沉的黑色。
　　沈谙的眼皮一跳。

　　心想住在这里不安全。
　　沈念一个小姑娘住在这里更加不安全了。
　　她想带沈念回学校，她是一个人的宿舍，办理住宿手续也不难，所以沈念和她住也不难。

　　沈谙站在门口，按响了门铃。
　　“叮咚——”

　　*

　　沈念缩在地上缩了很久，大概是疼痛的适应期过了，沈念动一下就觉得疼，很厉害的疼。
　　她不敢动，但又不能不动，她得起来去学校，今天睡过头了，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十点半了，着急收拾好东西要出门时，撞上了回来的人。
　　然后到现在。
　　她好像也不能去学校了。
　　她护住了脑袋，身体被衣服裹着不会有伤露出来了，但她感觉身上流了血，校服沾到了血，会被看到，然后会被问怎么会有血，发生了什么事情。
　　然后，她得想尽办法去解释，去编造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然后再告诉自己事情就是这样的，去欺骗自己欺骗别人，哪怕那是个非常拙劣的借口，也要撒着谎说就是这样的，这样子的事情本来就有，你不信也没办法。

　　沈念难受极了，她不想撒这样的谎。
　　不想欺骗别人。
　　她也想要可以坦诚一点。

　　但是不行，不可以，做不到。
　　她所谓的自尊，她潜藏在心底的自卑让她只敢躲在谎言背后，戴着虚假面具见人。

　　沈念忍着痛从地上爬了起来，她的腿上，胳膊上，还有腰肢后背上全都是伤，一条条用藤条打出来的伤，带着血。
　　幸好衣服只是蹭到了血，幸好它没有破，不然她还得为校服发愁。
　　沈念想，她还是幸运的，她并没有太过的不幸。

　　沈念脱下了身上的长袖外套，她走进了浴室里，一点点清洗着身上干了的血迹。家里没有绷带，没有创可贴，没有酒精，她清洗了伤口也没有东西消毒，也没有东西遮掩，能找到的只有一瓶红花油，不过味道太重，颜色太深，不能用。
　　沈念一点一点地搓洗着校服上的血迹，她换上了短袖睡衣，两条小腿和胳膊都露了起来，她一抬起头就能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像个小可怜，狼狈不堪。
　　沈念垂下了眸，继续搓洗着自己的校服。

　　将校服晾到阳台上，沈念缩在阳台的角落里躲了一会儿，风暖暖的，很舒服，让她觉得在这样子的时光里很美好。
　　她差点就睡着了。
　　门铃声响起的那一刻，沈念的心脏是慌乱的，她紧张地站了起来，慌乱使得她短暂的忘却了身上的疼痛，沈念走出了阳台，来到了大门前。
　　她低着头，打开了门。

　　没有谩骂，没有疼痛，有的是被暂停住了的时间。
　　沈念抬起了头，疑惑还存在眼睛之中，目光接触到门外站着的人时，沈念的疑惑全部褪去，惊恐取代了那些疑惑，她的脸色变成了惨白。
　　沈念在她的眼睛中找到了自己，穿着短袖，浑身是伤的自己。
　　很狼狈，很糟糕。
　　这让她感到了绝望。
　　仿佛世界崩塌了的绝望。

　　沈念又听到了声音。
　　嗡嗡嗡的，是妈妈歇斯底里的谩骂声，还有爸爸不停的赔钱货。
　　沈念关上了门。
　　她双手堵着门上，试图将一切隔绝在门外。

　　这是个噩梦，但她却无法从噩梦中醒来。
　　敲门声和沈谙焦急的声音传了过来。
　　砰砰砰——
　　“沈念——”

　　沈念慢慢蹲了下去，她双手抱住了脑袋，她小声、小声地低念着：“不要，快走，不要——”
　　没有人听见，除了她自己。
　　她的哀求是如此的无力又不为人知。

　　沈念的脑袋抵着门，她双眼无神盯着地面，眼泪一颗又一颗地砸到了地面，她没有发出一点哭泣声，就连普通的嘤咛都没有。
　　沈念想，她一点都不幸运，她只是在以为自己很幸运。

　　emm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