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第十四章 ...
-
她原以为那样的耻辱只一次就足够了,她的隐忍,她的绝望,她的悲痛,她以为所有的一切已经结束,结束在她重拾人生曙光的那一天,可是,眼前这个人的出现犹如一道晴天霹雳,脆生生把她拉回了遥远过去的一段悲愤的时光。
她就一动不动地站在病房外,冷眼对着面前这个已不再年轻如当年的男子。空气似乎都在医院的消毒药水中凝结,连护士小姐都感到了此中的怪异氛围,路过之时都是不约而同望一眼,然后就越发的步履匆匆。
虽然万分的艰难,但是他仍是清楚记得自己此行的重任所在。沉默半响之后,他也不得不开口,却只是这一声“容小姐”。
“对不起,请叫我‘邵太太’。”她脸色不变,眼神中突然转现出逼人的决绝,执拗与这一个简单的称谓。
他也并不执意计较这个,改口道:“邵太太,知道你已嫁人生子,与我内心而言,确实是为你高兴的,也……也减轻了我当年的愧疚。”
她轻笑了声,脸上讥诮之色显而易见:“若此番话被你家主人听见,不知他对下属的心生叛意会作何感想?”
“容……邵太太,我只能说命运如此,我也是平常人,对于当年的夺子之事也是实觉不忍。”
“不忍?你现在来跟我说不忍,徐长铮,当年我是怎样求你的,你现在居然跟我说不忍?”她眼里的怒意隐隐浮现,却仍是在竭力克制般低吟,生怕惊扰房内之人。
徐长铮顿感羞愤,抬手捋了一下额间细汗,但也不得不说出另一个严酷的事实:“邵太太,我原以为我们今生也再不会相见,可是我只能说人生真的是那样的戏剧性,命运也偏偏是这样的充满巧合。”
容佳珍猛然抬头,一开始就察觉了他的来者不善,只是她一直这样的拖着,仿佛已预见了即将到来的残酷事实,她就这样拖着,只希望它没有那么快到来,可是,现在怕是要即刻摊开在她的面前了。她下意识的紧咬下唇,默默地低首不说话。
徐长铮缓了缓呼吸,终于说了出来:“令郎的事情……司令希望由你这个作母亲的能够出面。”
一听到“令郎”,她直觉的想到了她那个早已生生从她心头割去的儿子,可是转念一想,若是承认她这个亲生母亲,当年就断不会把他从她身边那样残忍的抢走,那个“令郎”他们从来就不曾承认过。那么……不对,难道是……
一声“仲颀”脱口而出,她慌忙用手捂了嘴巴,仿佛是猜想到了一个不敢置信的可能,她胡乱的摇着头,只希望是自己的错觉。
“当年的大少爷弃你娶了叶氏夫人是事实,如今二十年已经过去,谁也没想到令郎能够有幸遇到我们平安小姐,司令大人对这个孙女视若心肝,绝不会容许她受一点委屈,邵太太是聪明人,不需要长铮再细说了吧?”
容佳珍有片刻的眩晕,她万万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到底是发生了,她自己曾被情所伤,穷尽一生都无法完全治愈那样一个伤口,因此她深知世上也只有这一个“情”字是最无法勉强和割舍的,难道,难道她的儿子也要经历一次那样痛苦的抉择吗?那天看到那个女孩子,那样的眉眼,那样的笑容,分明是他阮平津的模样,可是自己却偏偏不愿多想,只是认为世间定是有相像之人的,所有的事情也不会让她容家珍都遇上了。
她怒极反笑,兀自低低笑出声,在他听来是那样的清冷,仿佛来自幽深空谷,只听她边笑边口中呢喃:“冤孽,真是冤孽啊,哈哈,世上真有这样巧的事,冤孽呵……”
不,也许只是一时的年少痴迷,也许仲颀对那阮家小姐未必到了难以割舍的地步。她深深记得当年的阮平津是那样的英俊挺拔,犹如偏偏浊世佳公子般令人心动,如今见这阮小姐也是一明媚俏丽的可人儿,仲颀对她只是一时的迷恋,对,一定是那样的!
转念这样想,她才收住了笑声,重新振作精神,目光灼灼道:“徐长铮,你回去告诉他,孙女尚且是他心头肉,那儿子更是我的命了,以命相搏不知谁更有胜算呢?”
他闻言全身一怔,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直冲向头顶,他不由的脱口而出:“你不会……”
她也微微嗤笑了一下:“你放心,我当然不会,仲颀是我的命,我也不会让他受一点伤害,更不会让他像我一样遭到他们阮家薄情人的抛弃!”
虽然不是太尽如人意,可是事已至此,司令的目的也应是达到了。这么多年的上下属关系,他当然知道司令的所思所想,他不想让平安小姐牵扯进那段恩怨纠纷中,对于他的儿子,之后这么多的代价他许是已经后悔了,对于小姐的自幼无父,他除了给与整个天下的疼惜外,也打算不会让她重复她父亲的悲剧,无论是感情或是婚姻,宁愿给她最大的宽容和自由,可是偏偏那个人是容佳珍的儿子。原本也只当是女孩子家的玩笑事,年轻人是事是做不得数的,也许过几天就闹翻了也说不定。可是当得知平安小姐独自一人去了苏州,他就知道,依着她的性子怕是认真了。
如今看来,纵然司令摒弃过往,她容佳珍也不会忘掉令她刻骨铭心的仇恨,错了就是错了,二十多年的仇怨早已根深蒂固,不是靠下一代的姻缘就能够化解的。
话已至此,他默然无语,正想告辞离去,忽然门内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声,仿佛是重物落地的声音。容佳珍慌忙开门进去,只见她的丈夫从床上摔落在地面,手上的吊针已被他用力扯了下来,她心里一阵揪疼,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就上去扶他。邵幸长双眼不满血丝,仿佛是要喷出火来,直直地盯着站在门口的徐长铮,艰难地吼道:“滚……你……给我……滚!”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看着地上的邵幸长,想必刚才的话他亦已听到,不管听到多少,在他看来都是极大的耻辱了。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穿来,不一会儿那人就转进了房间,默不作声地帮着容家珍把病人扶上了床。回过头来见他呆愣在门口,就说:“还不去叫医生。”
他这才醒了过来,慌忙跑去找医生了。他从来没见过大少爷那样子的表情,眼神像刀刻一般的严厉,仿佛能把人剐出血来。
与平安一道吃了饭,邵仲颀就匆匆赶往医院,电话里母亲说的不清不楚,只道父亲怕是不好了。他只觉得揪心,又有些莫名的害怕。可是他不想让平安担心,因此表面上也是很克制,像往常一样送了她到旅馆就走了。
他从来都不知道医院的走廊竟是那样的长,仿佛怎么也走不到尽头。因着心里焦急慌乱,这样一路走来确是出了不少汗,也越发觉得心焦。
幸而父亲还是安好,静静地躺在床上,只是呼吸比往常微弱。母亲的眼睛略微有些泛红,像是刚哭过的样子,坐在一边只是看着父亲不说话。他这才看到她旁边还站了一个人,西装笔挺,风度翩翩,面色却是全然的凝重,转头看到他时,竟然浅浅地对他笑了一下。那笑容他只觉得熟悉,但是他可以肯定自己不认识这人,也从未见过,而此刻却有着似曾相识的感觉。
“妈,怎么了?”他没有过多的时间去理会这样的感觉,只是走过去拍了下母亲瘦削的肩头。
她转过头来,眼里的泪水竟是更多了,看着他的眼神也是那样的复杂,他读不懂,也不明白这其中的心思。母亲没说话,旁边的男子竟然出了声,却只是唤他:“仲颀?”
他点了点头,“你是?”
“邵家的一个故交而已。”
这样简单的回答,只让他觉着他像是在刻意回避,若说是故交,看他不超过三十岁的样子也确实年轻了点,不过也不排除他的父亲是邵家故交的可能。可是,为什么他在他的眼里看到了忧伤的神色呢?只见他眉心隐隐微皱,似欲言又止,半饷却只是低下头去轻叹了口气。他到底什么也没说,颔首向他告辞离开。
“伯……呃……我送送你。”他惊愕地看到母亲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用帕子拭了眼泪就往外走。那人又深深地看了自己一眼,终究只是沉默着跟在母亲后面离开了。
他直觉的感到母亲与那人之间定是不寻常,然而眼下却没有精力再想其他的了,于是轻轻拿出父亲的手探了探脉搏,又熟练的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一切症状表明他是打了镇定剂才睡的如此沉,他觉得奇怪,照父亲的精神情况根本不需要用镇定剂,这么多年来,他虽然病情一直不稳定,但是他的情绪却很稳定,无论病情多坏,也从来没有情绪失控的时候,他也一直认为父亲与其他病人想必算是极为乐观的,更何况照他现在的身子也用不得这样刺激的药物。
见母亲回来,他就问:“妈,到底发生了……”话音未落,就看到她走到沙发边软软的坐倒下来,仿佛全身气力都被抽干了般的虚弱,双手捂着脸开始抽噎:“别……别问了,仲颀,妈妈求你,什么……也……别问。”
这让他越发觉得事有蹊跷,可是看着母亲垂泪不止的样子,终究是忍住了什么也没问,只是脱下外套,走过去轻轻地盖在了她发颤的身上。
不知为何,今天刚一睡下竟是噩梦不断,半夜惊醒过来,一摸额头,当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平安觉得有些口渴,赤着脚下床去倒水喝。一下子灌了半杯,忽然听到门外几声轻不可闻的敲门声,因着刚做了噩梦,心里觉着害怕,拿着杯子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停了一会儿,却又重新响起,一下接一下,竟比刚才更为急促。她没法子,只得大了胆子走去开门。
房门刚开了条缝大的空隙,就有人从外面撞了进来,下一秒就扑到了她的身上。平安刚要挣扎,就闻到那人颈项间熟悉的味道,然后就听他哑着声音说了两个字:“是我。”
“仲颀……”
手中的杯子被他撞落在地上,清脆的一记碎裂声,温热的开水溅上她的脚背,瞬间凉了下去,冰冷一片。然而,更让她揪心的确是滴在自己脖子上的凉意,一滴一滴落下来,湿了她整个脊背。
她不敢动,任由他这样抱着,在寂静的空气中感受着他起伏的心跳,只隐隐听见几声极其压抑的抽泣声。她不是一个容易被弄哭的人,可就是那样的声音,让她无端端的也跟着落下泪来,仿佛是连着心的痛,只能不受控制的感到切肤一样的难受。
时间就在这一秒停止了,世间所有的一切似乎都不再那么重要了,此时此刻只有彼此的怀抱才是最急需的良药。
好久好久之后,她才听到他轻轻地叫了声“平安”,仿佛是鼓起了他全部的勇气,用尽了他全身的力量。她在他怀里抬起头来,泪眼迷蒙地看着他:“我听着,你说吧。
“刚才……我父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