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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 ...

  •   两年前,婆娑洞。
      那日,程门身受重伤,连走路都有困难。而龚漓,因剑身被折,他的灵体无处可居,不得不现出实体。那是程门四年来,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看到他的样子。
      还是与记忆中的样子一般无二,眉目清冷,却自带三分缱绻温柔。
      他曾笑他,这么一双天生含情的眼,要欺多少俗世人,又该惹下多少红尘债?
      那时,他不过笑笑不言。
      程门身体被利刃贯穿,灵力枯竭,如果不是龚漓现身,他怕是要死在里面。可是,他宁愿,他就死在里面,而不是又让龚漓再救他一次……
      龚漓搀扶着他一步一步前行,脚下的路泥泞不堪,远处的光亮刺破婆娑洞里如漆的黑暗。
      看着近在咫尺的龚漓,程门叹气,苦笑开口:“……龚漓,你知道么,这个世上,我最不想欠的人就是你了……”
      龚漓身体微顿,脚下步子未停,只是抓着程门手臂的那双冰凉的手紧了几分,目光停留在前方,淡淡道:“……你是想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死,是吗?”
      “程门,我不知道,原来你竟是如此狠心。”
      耳边龚漓轻笑出声,带着一股子难言的凉意,在程门眼中却是不如不笑。
      他知道他的意思,有时候,明哲保身,与见死不救无异,而这二者,放在他们谁的身上,都是最痛苦的事情。
      谁也没办法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去死,哪怕自己的出手,不见得能够转圜。
      罢了。
      压下胸中翻涌的气血,程门也笑笑,竟有心思调侃起来:“……咳,别生气……这你可是冤枉我了……我不过是,心疼你呢,别我还没死透……你就先魂飞魄散了……咳咳咳……”
      “不能说话,就少说点……”龚漓横了他一眼,以掌轻抚传送灵力,看着一双明显讨好的眼睛,终于还是长叹口气,一脸无奈,“我不会死。”
      你怎么知道我就想听这句呢,还是你最了解我啊。
      听到了自己想听的,程门嗯了一声,也就真的不再说话了。
      一时间,安静非常,除了头顶雨水滴落在地的声音,就是他们脚踩水路的声音。婆娑洞明明地势低洼,越往外,居然积水越多,实在古怪得很。
      从婆娑洞出来,入眼的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湖。彼时已是圆月高悬,那时他们看到的光,居然是月光。
      扫视四周,龚漓找了块干净的石头,扶程门靠着坐下,这才有功夫好好看看身边人。
      四年了,他的性子还是什么都没变,做人做事,讲求一分一理,你予我十分,我绝不还你九分。
      就是这么个从来不欠人情的人,刚刚居然说他最不愿欠的人就是他?
      “你是知道自己一旦欠下我,就还不了,才这么一直拒绝吧。”
      龚漓不觉呢喃出声,他想到了很多,不管是以前的,还是以后的,通通都与此人有关。
      敛下纷乱思绪,龚漓向程门注入一丝灵力,向其丹田探去,从斩下伯牙鸟开始,他的灵力波动就开始不太正常。
      怎么会?
      龚漓好似不可置信似的又重新探查了一边,终于还是默然放下了手。
      怎么可能呢?
      明明、明明那一击已经被自己化解了七分,剩余三分,就算程门当时已经重伤,但到底是金丹后期即将结婴的修为,怎么可能会到这个地步?
      难道真的到了这个地步吗……
      怔怔地看向自己的双手,程门经常夸他的手好看,也不算虚言,这么一双手,呵呵,龚漓嗤笑,没有任何温度的,和死人无异的手,现在总算还是有那么一点用处。
      现在他全身上下,也就还剩下这么点用处了吧……
      却也,未必能救得了他……
      龚漓收回放在自己手上的视线,认真地细细地看着双眼微阖,面部苍白异常的程门,温言开口,声音缥缈得仿佛不在人间:“你又要欠我了,只是这次,我也不要你还了……”
      语罢,以指为刃,悬空对着右手手腕轻轻一划,看到有殷红血液从伤口流出,龚漓不觉放松下来,看来那人没有骗我,那么一切还是有转机的。
      左手捏住程门下颌,同时右手稍稍用力,血液缓缓流出,顺着龚漓手腕慢慢流入程门口中。
      “呵~想不到,一个金丹后期的剑修居然要靠自己剑灵续命的地步,真是有意思啊!”
      这话与平地惊雷无异,龚漓并未想到此时此刻居然还会有别人,心中震颤,面上却不显半分,停下替程门喂血的动作,左手对着伤口一抹,右手伤口不再出血,同时快速捏了个诀,转身警惕地看着对面来人。
      是一个白面书生,长相清秀,倒是有一股书卷气息,手执一把竹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但在龚漓眼中,这个人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邪气。
      “哎哎,不用紧张,我没有恶意。”书生示好地笑笑,收起扇子,居然向着他作了揖:“在下梁景,一散修而已。”
      龚漓不言,还是一脸戒备,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时他心中的惊涛骇浪。
      事情越来越脱离他掌控了……
      为什么要在这里碰见这个人?
      书生无视对面人随着他的靠近而变得越发戒备的眼神,一步一步向他们走去,直到龚漓发出一道攻击。
      书生笑意盈盈,侧身躲过,却也不再向前,就站在了原地,但也离他们不过几步距离了。
      这个距离其实已经相当危险了啊,龚漓暗叹。
      “我见过你。”
      哦?梁景挑眉:“原来我们之前在哪里见过啊……怪不得,我一见你就觉得分外眼熟亲切呢。”
      不等龚漓回应,书生又啧啧了两声,说起了旁的不相关的事,语气轻佻得很:“你身边的这个人,倒是长得不错,现在看来,你这般为他,可以理解了~”
      “就是我还有个疑问,我不知道,是我孤陋寡闻,还是如今这世道已经变了,什么时候剑灵……居然也可以,像活人一样流血了?”
      龚漓眉头一动不动,丝毫不在意对方将他说成是死人,他早就死过了,如今这般,说是死了也不为过。
      他关心的,是他的来意。这人从来不是无的放矢的人。
      现在程门丹田将毁,修为将废,而他自己也脱离剑身已久,又在刚刚把用以凝魂聚魄的精血几乎全数给了程门,已然是强弩之末。
      而他,明显不怀好意……
      只能,赌一赌了。就看老天还让不让他们活下去了。
      “冥渊,你直说吧,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心下既定,龚漓整个人居然跟着放松下来,不再那么紧绷,歪头看他,“这般文绉绉的做派,委实不是你的风格。”
      冥渊也不惊讶对方直接道破他的身份,没有丝毫被揭穿的尴尬与不适,但龚漓看得出来,他心情好了那么一点,眉间隐含的戾气淡了不少。
      果然,他还是喜欢冥渊这个名字啊。
      书生打扮的冥渊看到龚漓笑意不明,也不探究,只是摸了摸鼻子,在他们身边晃了一圈,这才悠悠然开口:“既然如此,那我就开门见山。
      “你的精血虽珍贵难得,但却是救不了他。再过不到一个时辰,他丹田碎尽,灵力耗竭,这也不算最糟糕,最糟糕的是,他也没有多少时日好活。”
      看看龚漓除了戒备看不出别的情绪的脸,冥渊想想,还是好心的补充道:“你莫要不信,伯牙鸟的火毒,可不是等闲之物。你还记得流云的孟复雨是怎么死吗?呵呵,可不就是被伯牙鸟的火毒生生磨去了道心,最后沦为一个人人喊打喊杀的人形傀儡?
      “啊,我想起来了,你们就是流云派的吧,那应该更清楚了,不用我多说了。”
      冥渊状作恍然记起,右手扇子还垂了一下左手掌心,面上的笑容越发明显,那笑容干净得,就像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
      他长着一张远比他年龄要年轻得很多的娃娃脸,他的笑意越真挚越单纯,龚漓心中的不安就越浓烈。
      冥渊也许已经不认得他,但是他自己却忘不了记忆中那个笑得一脸纯真,却能亲手把自己母亲的心脏一点一点掏出来的人。
      血淋淋的心脏,被那么轻轻一下给震成了碎渣。
      十多年前的冥渊,当时也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孩子,竟然可以一边慢条斯理地擦拭自己手上的血迹,一边和身边的人谈笑风生,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好似是观赏一台戏,兴味盎然地看着自己母亲的表情,从惊讶到不可置信,再到深深的怨毒。
      直到她咽下最后一口气,他才满意地挥挥手,让人处理尸体。
      那时,龚漓就站在他的身边。
      那时,冥渊还不叫冥渊,他真的叫梁景。
      只是这个名字,带给他太多太多不好的回忆,所以每次当他想破坏点什么的时候,他就会说自己是梁景。因为是梁景,所以不管做什么,好像都不为过,毕竟自己遭受了那么多不公的待遇。是的吧,江筵。
      那时他就是这么问他的。
      “是的吧,江筵。”
      龚漓当时默然点头,那时,他们算是彼此为数不多的好友。
      直到后来变故横生,他成了龚漓,遇到了程门。
      到如今,再见故人,五味杂陈,心中滋味一时难以分辨。
      他,从来不屑于撒谎,也憎恶谎言。
      所以,他说的话,是真的。
      那么,怕是真的……
      长叹口气,龚漓只求眼前人下手不要太狠。
      “你想要什么?”龚漓看着自己随着时间流逝而虚化透明的身体,无奈开口。自己的时间也不多了啊,不抓紧,什么都做不了。
      “唔,交易很简单,我救他,条件是,把你的命给我,”
      是谁在说话?意识朦朦胧胧间一个陌生的声音,忽远忽近。
      谁要救谁,谁又把命给谁?
      程门眉头紧皱,像是被梦魇住了一般,身体直打寒战,开始说起了胡话:“不要不要……不要跳……”居然直接吐出一口血来,却无半分醒转的迹象。
      看着程门染红了的衣襟,龚漓不觉满眼涩然。
      又做那个梦了么。
      以手轻抚程门背部,直到他急促的气息开始平稳,才转头对冥渊道:“你先救他,我答应你便是。”
      反正,这个身体,早就坏掉了,横竖都是个死。
      灰飞烟灭?最差也不过如此。
      冥渊见对方答应,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快步走近程门,拿出一颗紫色的药丸:“呐,这个药丸吃下去就可以了,其实很简单的。”
      见对方看着药丸若有所思的样子,冥渊开口解释:“别不信,这是用赤丹化炼而成,北原冰湖下的赤丹你没听过?唉,好吧,总之很有用。”说完不等龚漓反应,直接把药丸塞到程门嘴里,同时注入一股灵力,紧接着,把人一把丢进了旁边的湖里。
      全部过程,不过转瞬,等龚漓反应过来,程门已经在湖里了。
      ……
      拉住想要扑过去救人的龚漓,冥渊好心劝道:“没事的,这湖里的水就是北原冰湖的水,药丸需要配这个湖水才能生效。”
      龚漓停下动作,却还是紧张地看着已经浮出湖面的程门,周身有股红色混杂着黑色的气腾出,心道,那就是火毒了吧。
      其实,他看得出来,冥渊并未想在程门身上做手脚,先不说对他为人的了解,就说他拿出的那颗丹药,却是能一眼认出是真的,毕竟那药,是当年他们一起炼制的。
      否则也不会任他作为。
      直到程门灵气乱窜的躁动平复,在冥渊的示意下,龚漓飞身过去将他带到地面,小心地扶他坐下来,又仔细查看他的身体,心中却是放松了不少。
      另一个问题,却冒了出来。
      他想要他的命做什么?
      冥渊没有道理看不出自己已经活不到天亮。
      抬头看向站在湖边的人,书生又摇摇扇子笑得一脸和善,好似他,真的还是他可以信赖的朋友。
      程门在昏昏沉沉中微微睁开了眼,模糊的视线里,只看到离他只有尺寸距离的龚漓,还有几步开外一个人,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答应你的,我都办到了,到你啦。”
      “……好。”
      鼻间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奇怪的香味,程门重新聚拢的意识随着那句“好”开始变得恍恍惚惚,只感觉到自己身后的那只冰凉的手放开了他,他想抓住,却已经没有力气了……
      意识沉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到底谁比谁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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