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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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老爹去得快，三天都没熬过去。
素娘带着小雨去看秦老爹的时候，他只是躺着，盖着薄被，胸口的起伏看不见。只能听见一丝的声音，像捉迷藏时，横在小雨鼻孔前的草叶，微微颤动。
秦书在床沿上拉着老爹的手，趴着不出声。
小雨看着秦老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素娘在安慰老爹的长房媳妇儿——兰嫂，劝解她不要因哀伤而伤了身，也告诉她春天很快久来了，顶过这个时节，一切都会好起来。
秦书却抓紧了他爷爷的手。那皮包骨的手，拽紧了也没有显现出血色来。小雨不禁和秦书一起蹲在了床前，和着秦书的手一起，轻轻握着那布满斑纹的手。手底下一片冰凉，小雨难过起来，可是也不敢哭，就跟着秦书趴在床沿上，偷偷摸掉眼泪。擦不干净，小雨干脆不擦了，偏头看秦书。没看见他的脸，不过那地上已经湿了一大片。小雨更难过了。
素娘看着小雨趴着了，拿出一点粗糠，给了兰嫂。
“我知道现在日子难过，秦书又没了爹，你一手撑着不容易。又什么困难一定找我们，这些天，他们来守夜也不能空肚子。你拿着这个，好对付过去。”
“这……”
“拿着，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孩子多照看着，憋着了，过来找我说说话。今儿，我就先走了。”
“我……你……”
兰嫂红肿的眼睛水潭一样，却没有多少眼泪。素娘拉住她想要擦眼睛的手，轻轻拍拍，叫了声“小雨，走了”。小雨好容易憋着对秦老爹说：“我明天再来……”就梗住了。最后拍拍秦书的肩膀，起身跟着素娘走了。
小雨晚上一直睡不着，想着老爹为什么突然就生病了，病到眼睛也不睁一睁。睡着已经后半夜了，早上被阿七叫醒，匆忙穿好衣服就被拉出门。去的方向是秦老爹的屋子。
远远的，哭声就传出来了。小雨明白了一件事，又想没可能。可惜，素娘扶着的兰嫂手臂上缠着一条黄麻布，小雨有些走不动了。阿七发现拉着的人越跑越沉，回头一看，小雨满脸的泪水，顺着下巴，滴落。于是，马上停了脚步，小雨的呼吸又急又重，阿七有些害怕小雨昏倒，急忙大声喊：“小雨！小雨！听见了吗？”
小雨捂住胸口，摇摇头，又点点头，腿软地蹲下去。阿七一把拉起小雨，把他搭到背上，架到秦老爹门前。素娘心疼地端过了水，让阿七好好照顾小雨，接着又去帮男人们做事了。
小雨当秦老爹是爷爷，秦老爹也当小雨是自己的小孙子。秦老爹严格地对待秦书和其他孩子，却对小雨宠溺，亲近的事不知能用几天讲完，但这个时候，小雨有些木然。似乎发生了很多事，让人难以一时间消化清楚，这许多事原本也不是成年人能说得清楚，何况一个小孩子能想清楚。这迷茫又杂乱的印象，压抑在小雨的心里，不能排解。
然后又死了一些人，但人们不是很恐慌，因为春天来了。
人们要春耕，也要捕鱼，村长稍做安排，一切便按着一个可以看见的轨道进行。
人算固然会富足，但也要看天意。不能预计的旱年让这里的人们再一次遭到生存危机。
幸好有了一艘大船，带来了生机。也是因为这艘大船，八个女人年龄不大就成了寡妇。
王大叔似乎承受了极大的负担，没有说过出海的经历，人们也把它当成禁忌的话题。过了这一年，一切都好了起来。年年风调雨顺，生活富足，村长还办个小学堂，亲自督促这些身处蛮荒的孩子们读书。
然而，小雨总是好奇，好奇那宽阔而又神秘的海里为什么会有着如此多资多彩的鱼，海上的风和云，还有那水流就像是什么神秘的东西在掌控着，还有那么光彩夺目的明珠给足了小雨想象的空间。
小雨坐在沙滩上看风来云转的时候，觉得相当惬意。可惜，天象却从来都没有看懂过。齐叔常常要敲敲小雨的脑袋，“看着多精明的娃儿，怎么这个就学不会呢？”
小雨又是尴尬，又是不服气，可最终还是没有学会。
但是，小雨游泳学得好极了。这是他唯一胜过阿七的地方。
到这里已经五年了，小雨也十五岁了。偶尔会想起以前在村前小溪边的生活，与现在相比，都让人难忘。小雨挺高兴搬到了这里，但是也永远失去了一些东西。
心情又烦躁起来，小雨干脆脱得□□，从码头上起跳，像鱼一样跃入水中。
靠近沙滩的海水被太阳晒得暖和，水波柔柔地荡漾，说不尽的惬意。小雨平铺在水面上看天空，想的还是阿七。
爹爹上回出海没有带上阿七，小雨大概可以明白爹爹的意思。五年过去了，阿七的娘早就过世，阿七实际上是跟着王大叔了。出海前阿七想跟着的，但是爹爹严厉地呵斥阿七照顾娘和自己。阿七已经是爹爹的半个儿子了。娘的身体变得很差，水土不服，小时候抱着自己的白嫩的手，现在已经干瘦，布着一块一块大大小小的斑纹。冬天，稍稍碰过水的手，开裂出一条条深深的缝，血一滩一滩地流。爹爹心疼娘，家务渐渐都摊派给自己。可这是海边，这里远离故乡，娘亲不能再恢复了。阿七就像是给这个家撑上了一根脊梁。
可是，阿七，阿七……
小雨翻过身，用力地游了起来。
“小雨，回家了。”
阿七的喊声远远地从岸边传来。小雨不想回头，深吸一口气，头一扎，往海的深处去了。
阿七瞧出小雨跟他玩，也扒了衣裳，梭鱼一样滑到小雨扎身的地方。小雨没有浮上来，阿七算算自己游过来的这段路不近，小雨没道理还在水底下。深吸一口气，阿七也准备扎下去。刚把头一低，脚就被一个暖洋洋的东西缠住，猛力往下拉。阿七等过了这一波，借着水流一蹬脚，正好把下方的东西甩掉。再换一口气，又扎回去。小雨这回真熬不住气儿了，哗哗哗往上冲。阿七接住小雨。小雨玩得过了，阿七能清楚看见小雨憋得青筋有些冒出来。阿七搂了小雨的腰，贴上去渡了一口气。等出了水面，小雨心里恼得很，怪自己玩大了，又怪阿七怎么就来了呢？自己又不是不回家。
阿七看小雨的脸色臭，自己反而是窃喜。不管小雨的别扭，牵着他的手就往岸边游。小雨任自己像死鱼一样让阿七拖，阿七回头正对上小雨被恶霸抢亲的那番哀怨的眼，一时没忍住，笑出声，又倒被海水呛到了。小雨乐了，游上前，换阿七被拖着走。
小雨游得真好，阿七感觉自己像睡在了会移动的水床上，慢慢地滑行，又觉得置身于一个不可名状的时空里，悠悠荡荡，无边无际……
“到了。”小雨站在沙滩上，拍拍阿七的头。
阿七悄悄地叹息。
素娘早把晚饭备好了，八仙桌上四双筷子搭在盛满饭的碗上，热气正轻轻地冒上来。
“娘……”，小雨猫一样抱住素娘撒娇，素娘摸摸他的头。
“啪”，猛地，小雨的头被轻轻一拍，“多大的人了。”
“呵呵”，小雨不好意思，放开素娘，乖乖地上桌吃饭。
“今天有什么怪事，脸色怪不好看。”素娘把四条熏鱼分摊到大家碗里。
“也没什么。”王大叔撕下一条鱼肉，慢慢嚼开。
“今天不知怎的，我都找不着野鸡。本来想多个菜的。”阿七有些惋惜。
“我想起来了。我看见天上有两只大鸟，以前没见过。”小雨回忆到。
“多大？”王大叔夹了一筷子菜，停在碗里问。
“嗯”，小雨想了想，伸出一只手臂“这么大，不扇的，鹰吗？”
“雕，山鹰没这么大。”王大叔沉思着。
饭桌上安安静静，偶尔发出几声呼噜的拨饭声。
“今天，在进来的山口边上，我看到一些脚印，有印花纹。”
大家都停了下来，各自看着碗前的一块儿不大的地方，不说话。
“都过去五年了。晚上我出去一趟，你们早点歇着。”
“早去早回。”素娘轻声回答。
月光亮堂堂地照进屋子，海风也顺着窗儿吹进来。摆在床柜上的碗不会动，但里面的水回环着一个个水圈。
小雨躺不住了，口渴逼得他爬起来。素娘听到小雨的动静，带着水罐进了这屋。
“你爹还没回来。我等着他，你好好睡。”素娘倒掉碗里的凉水，重新给小雨倒上一碗温水。
“婶婶，我会照顾小雨的。您早些休息，大叔我等着。”阿七早从床上爬起，接过素娘手上的水罐。
素娘轻轻地拍拍阿七的手，点点头，走了。
小雨看着娘缓缓掀开门帘，迈出门去，再慢慢放下门帘，掖一掖帘布，然后才离开。
“娘刚刚拍你的手。”小雨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婶婶是要拍我的头的。”阿七把碗递给小雨。
“那时候，脚印也是有花纹的。”小雨转移话题。
“我没有注意到。”阿七再给碗里添一些水。
“不过，我见过他们的雕，青黑色，一只手臂那么大。两只。一下子就把一只羚羊的脊背抓透。”
小雨瞪大了眼睛。
阿七接过小雨手里的碗，放回桌上。回头看见小雨的眼睛亮闪闪的，没有睡觉的意思。那眼波转的，阿七觉得自己要受不住了，赶忙把小雨放倒在床上。
“睡吧，这事有些怪，明天可要有些事儿做了。”
小雨拉住阿七的手，“阿七……”
阿七觉得小雨这是故意的，但还是睡在小雨的外侧。
大叔回屋时，阿七给他端了碗水。大叔的脸色不似平常，阿七没敢多问。大叔摸摸阿七的头，走回自己的屋。阿七也摸摸自己的头，回屋仍旧躺在小雨外侧，迷迷糊糊，合上了眼。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