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宫》笙箫入梦

4、（四）

　　阿七喜欢小雨，小雨比村子里任何一个小孩子都可爱。
　　比如，大家玩儿，摔了难免，起哄一番总是必然的程序。小雨不会，小雨会跑过去拍拍那人的手，：“不痛了，快起来，地上脏脏。”
　　白嫩的小手，搭在别人的手上，鲜明的对比。手指细细的，有点透明，不用对着太阳也能看到里面的血管，阿七怪心疼得。

　　素娘其实不大会做活，第一次煮饭，将家里的灶头烧黑了。苏府的灶头，她只是去意思意思而已，没真正的烧过火呢。刚开始的饭都是二子和做阿七的娘做的，习惯了，阿七的娘便经常的送饭给素娘，即使后来素娘已经能熟练地做饭了。阿七也习惯的从家里带出些小东西给小雨。

　　太阳毒辣的日子，阿七带上小雨去村头的大榕树底下乘凉。也不能光乘凉，小屁孩还能不搞出些什么名堂来。阿七偷着带地瓜出来了。地瓜不是留着过冬的粮，阿七的娘不会追着阿七的屁股不让他拿，不过拿多了，也要挨揍。挨揍不是什么大事，大事是挨了揍还拿不到地瓜。这多大的事啊，所以被娘揍过两回以后，阿七就偷着拿地瓜了。村口的榕树底下是个避暑的好地方，阳光被枝叶遮住了，吹来的风随着溪流的冲刷，清爽无比。阿七在树上扎了个秋千，特意给小雨玩，自个儿在树底挖个坑，烧上火，埋进了荷叶包上的地瓜，然后就爬上树的横枝躺着午睡，随手给小雨摆摆秋千。一觉醒来，地瓜就能入口了。
　　小雨不大爱说话，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小雨也不粘人，一个人走着，那就一个人走着，你让他跟着你走着，那他就跟着你走着。阿七扎好秋千，指着秋千对小雨说：

　　“你看，好玩不，来玩玩。”

　　“好漂亮的秋千，谢谢阿七哥。”

　　阿七心里止不住地郁闷。秋千他可不只扎过一个。在村里，他为不少孩子扎过秋千，因为结实，大的小的都找他，每回一扎好，男孩子要揽上他的肩头，“狗哥们！”女孩子要用红扑扑的脸蛋对着他，充满崇拜地说：“阿七哥真厉害！”
　　小雨的谢谢也让阿七高兴，不过阿七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够的地方，又找不出来。
　　夏天的午后能找到这样让人舒心的地方，是人生一大乐事。对于阿七，更是一生怀念的事。阳光透过榕树叶缝，散成一片照在自己身上，犹如多彩的霓虹让人迷醉。树底不时地飘上地瓜焖熟的香气，引得人口水直流，却又懒洋洋的希望能再多闻一些。那香气从鼻子进入肺腑，手足全身绕行一周，通体舒畅。

　　“阿七，还不能吃吗？”

　　“等等，快好了。”

　　小雨又跳到秋千上轻轻的荡。阿七伸出手，给他轻轻地拨动。

　　阿七觉得自己非常像个哥哥，还特别像家里养的那只老母鸡护着小鸡，那是不遗余力。小雨每天睡得迟，阿七准备上山捡柴火之前来大叔家将小雨叫醒。这个任务是素娘下达的。小雨体弱不不合群，让素娘着实担心，还好有阿七。

　　“小雨醒醒！！”

　　小雨先要哼哼两声，做足不得已而醒来的痛苦表情，然后才要伸出胳膊揉眼睛。
　　胳膊也细，不过瞧着不错。盛夏的时候，溪旁淤泥里挖出的莲藕也就这副模样。盛夏，莲蓬还没长实，莲藕也不丰满，像极小雨的胳膊，又白又嫩，又不会肥得腻人。

　　“阿七哥要上山了，快起床。”

　　“等等，我今天也要去。”

　　“不行，你衣服还没穿上呢。”

　　“好了！”

　　小雨三下两下把衣服套上了。真叫套上，凡该系上带子的地方都没系上，裤腰也没扎。小雨从床上往地上一滑，光脚丫站在了地上。

　　“嘿，你别急呀，我们慢慢走也来得及。”

　　阿七弯下腰给小雨穿鞋。

　　“不用，我自己来。”

　　小雨也弯腰，不让阿七给自己穿鞋。这一身松垮的衣服，经不起这个幅度的动作，衣服掀开了一半，裤子干脆往下滑了。里衬是浅绿色，外衣土深褐色。这颜色怎么看怎么不搭调，小雨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哄得阿七也红了脸。
　　素娘进门的时候，看到了两个小关公。

　　“今儿是怎么了，大清早的？”

　　“娘，我要和阿七哥一起上山。”

　　“那当然好，也不用闹关公脸呀。”

　　“呵呵，婶婶，我会好好带小雨的。”

　　“先吃早饭吧。”

　　阿七是个大胃王，素娘给他准备了一个专用的大碗，二子用的都比这个碗要小一号。小雨又吃得少，还吃得慢，阿七吃了满满的一碗，小雨才能吃小半碗，阿七又盛了半碗，陪着小雨把饭吃完。素娘多希望小雨也能吃上那么多，可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阿七今天带着小雨去平日人们不大去的后山深坳里。那儿，村人视之为圣地，算做山神住的地方。人不常到，景色也就特好，树木茂盛，还有些再其它地方看不到的花花草草。阿七想让小雨开开眼，却又出了事。
　　这儿没有山神，有更让人害怕的东西——毒蜂。阿七并不知道这里有这样的东西。毒蜂不是没有原则的，是小雨摘花的时候扯动了蜂巢，毒蜂飞出大半，狠狠地蜇了小雨。阿七在远处砍枯枝，听到小雨的呼声，已经来不及护住小雨。阿七燃了一把带枯叶的枝，挥散毒蜂，背着小雨狂奔回村。
　　蜂毒很厉害，阿七白着脸放下小雨的时候，小雨的脸都青了，嘴唇是紫的。素娘不想会看到小雨这副模样，眼前发黑，阿七的娘赶紧大喊：“素娘！”
　　素娘还是没有熬过去，晕了。

　　二子一边用土方法给小雨抹伤，一边让人找村长。村长看过了小雨，摇头表示伤太重，得送镇上。于是，小雨又转移到了镇上。老大夫又是解毒，又是拔毒，尽能力给小雨医。
　　小雨是苏老爷的外孙，大伙儿都知道，苏老爷算个善人，二子也是好人。可惜，世事总不尽如人意，小雨的毒不能尽除，小雨落下病根，天气阴寒了，小雨就要全身发颤，手脚冰凉。素娘看着小雨，心里难过：难道这一生，我就注定遭受如此多的磨难？难道我受的磨难还不够，还要折磨我的孩子么？

　　小雨从地上捡了一根树枝，画了起来。

　　“你看，到了海边，我要给大家都建房子。阿七哥，我偷偷告诉你，每次我上茅厕都觉得难受，所以，我要弄个好些的茅房。”

　　“呵呵”，村长一时没有憋住，笑了出来。

　　“啊”，两个孩子看到了树后的村长，赶忙站起来，阿七偷偷对着小雨做个羞羞脸的动作。小雨又脸红了。

　　“小雨，衣服穿少了，快回去添衣。阿七，小心帮着婶婶照顾小雨，以后不要带着小雨跑太远了。”

　　小雨和阿七应了一声就往回跑，似乎还为刚刚茅房的事感到不好意思。
　　村长也下了决定，这路还得走，山里撑不下多少日子与这许多人。

　　最后，来到了这个海边。
　　海边的生活并不美妙，山里的谋生手法跟海边相差太多，只有齐叔一家曾经还算是靠海的人家。齐叔一家共三十二口人，做的是船上使用的缆绳的生意。这个手艺对于海上谋生，显然太简单了。但这也足够了，山里人的木头手艺好，船是不怕，齐叔懂得造船的要领。而且，齐叔还带着最关键的锚，不过就两个。齐叔置办锚的时候，海里的行当已经不行了。到处兵慌马乱的，缆绳怕是做了也没人买，所以，齐叔想：如果缆绳的生意不行了，自己也得出海不为做生意，为的是保住这么多人的粮食。但是锚没用上，齐叔就带着一个大家走了。现在，锚不但用上了，而且还及时地很。
　　天时，地利，人和，这一百多人全占了。

　　初次出海，够大家一天的吃食，成果不错。
　　村长给大伙儿的住处做了规划，王、秦、齐三家散开来，穿插着住。秦家人最多，但都是老弱的人数多，所以，秦姓的人多是在家整整生活的必需品，比如柴火，清水，种菜，耕地，垦荒，喂牲口，照顾小孩等等。王家人多数聪慧，齐家人教上两遍捕鱼的活计，王家的就掌握的不错了。不过这经验，还是要大家一起攒。
　　生活一天一天地过。
　　女人们将大鱼的鱼皮剥下，做成了皮袄，虽然不怎么耐用，但可以熬过冬天。女人人们将鱼骨磨细了，穿孔就变成针，缝补衣裳也好使。可惜现在要入冬了，不能养蚕，而且桑树种的还没长大，山里也没找着大桑树。粮食还是不多，捕到的鱼越来越少，寄存下的粮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

　　这个冬天，事实证明了粮食的不足。刚开始，是省着吃，接下去是饿着吃，再接下去，老人去了两个。
　　秦老爹最先去的。秦老爹最疼小孩子，小雨乖巧又顺良，闲着的时候爱缠着秦老爹讲故事。小雨一直都好奇老爹是从哪里听来的那么多故事。老爹讲的不精彩，他都会慢条斯理的开头。

　　“古时候呀，这人长得和现在不一样。”

　　“为什么？难道有三只眼睛？”

　　“三只眼睛的当然有了，还会腾云驾雾。”

　　“老爹，你是说人会飞？”

　　“嗯，三只眼睛的叫杨二郎，他是玉帝的侄子。”

　　“玉帝？什么人？”

　　“神仙。杨二郎有个妹妹。”

　　“他们都是神仙？”

　　“是。那个妹妹都叫她三圣母。”

　　“她没有自己的名字吗？”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别人也不知道。她是个好人，经常帮助我们穷人。”

　　“那她怎么没有来帮我们？”

　　“穷人太多了，她没来得及发现我们这么穷呢。”

　　“哦，后来呢？”

　　“她一次帮助人的时候，看到了一个俊俊的小生，知书达理，心地善良，自己穷还帮助其他穷人，所以三圣母就喜欢他了。”

　　“小生，什么名字？真的很俊吗？像村长一样？”

　　秦老爹想了想村长那一绺飘逸的胡须，乐呵呵地说：“是。就像村长那样，叫刘彦昌。”

　　“他们在一起了？像娘和爹一样吗？”

　　“对，对就像你娘和你爹一样。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真的？那他们肯定也有小孩子吧？”

　　“是，小孩子像你一样，乖得很。”

　　“老爹。。。”

　　“我其实并不乖，今天爹和娘吵架了。我不敢呆在家里，跑出来了。”

　　“怎么，你爹说什么了？”

　　“爹要把娘藏在大瓮里的谷子拿出一些来，娘不肯。爹骂了娘，娘就和爹吵。后来娘就哭了。。。”

　　老爹沉默了一会儿，摸摸小雨的头。

　　“乖孩子，你娘是对的，快回去看看你娘。”

　　小雨听话的回去了。娘正在烧饭，眼圈红红的。锅里飘出一股奇特的味道，既有草的草腥，还有一些鱼腥，小雨闻得有些难受，但是这个饭，已经吃了两天了。
　　今年没有过年，大家饿得慌，顾不上了。数数日子，再坚持一个月就到了春分，那时候也许一切会好些，但这个时候真是难熬。

　　“娘。”

　　“小雨，来，坐这儿。”

　　小雨坐到了素娘身旁。

　　“记住，不管什么时候，都要给自己留个后路，都要给自己留个希望。人不能吃过今天就不管明天了，也不能自己吃过就不管别人了。人得活着，还得活得有点儿意思。觉得没意思了，还得活着。”

　　“娘，我不懂。”

　　“没事，以后就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