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鸢尾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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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残余的光辉射进那片七零八落的荒废之中，火灾后断垣般的院子，原本整洁清新的绿色草坪已经变成焦土。
灰蒙蒙的阳光拉长一道落寞的身影，血色的残辉映照着那个人的侧脸，劫后的庭院满是触目惊心的颜色，熟悉的声音始终响荡在耳际，他面无表情，语调平庚无起伏。“音，你太天真了。”
然后，眼前一片漆黑。
又梦到以前的事情了……久远到仿佛是前世的情景。凉音渐渐从睡梦中回复意识，忽然感觉到脸庞上有灼热的气息喷洒，她警觉地睁开眼，同时右手也顺风砍去——
“早上醒来就这么暴力，我还想给睡美人一个早安吻呢！”轻浮的语气如同调情，西利斯眨眼，笑眯眯地接下凉音的手刀，然后放在唇旁轻轻一吻。
几不可见地蹙眉，凉音快速抽回手，“我没有听到敲门声，你不觉得自己很没礼貌吗？”
“我不忍心吵醒睡眠中的你。”西利斯旁若无人地挨近她的身体，撩起一络黑发缠绕在指间。“凉音，可以起床吗？有关任务的一些事情需要谈谈。”
凉音一把拍开他的手，“我正要起床，请你别这么自来熟，我和你关系没这么亲密。”
“好冷淡的话。”可怜的口气，但西利斯脸上倒没伤心的模样，看着她迟迟没有动作，一抹恍然爬上嘴角，他顿时笑得像偷腥的猫，“美丽的小姐，你需要我帮你穿衣服吗？”
“你能绅士地出门等我一下，那就是最大的帮助。”
西利斯低低笑出声，半垂的眸子中透出柔和的光芒。他撑起自己的身子，向门外走去，“虽然我很想帮美人更衣，不过还是尊重你的意思。”
这个男人就像风一样，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仿佛世界上所有的规则在他眼里都是多余，即使彼此深深凝视，也无法在他那双水蓝色的瞳孔中抓住任何东西。他似乎什么都不会当真，却也好像什么都会察觉到。
凉音认识他不过短短几天，与弥西面对面商谈的时候至少还能猜到他的想法，可是，对于西利斯却是一无所知，如同捉摸不透的谜团。
凉音坐的椅子和他保持一米距离。西利斯试着靠近，可惜每次都被她冰冷的视线给逼回去。他佯装伤心，唉声叹气，“这真是对我魅力的最大打击。”
“我觉得先谈正事比较重要。”她淡漠地回答。“西利斯，我想问你一件事。”
“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可以自由行动吗？”凉音道，“也就是说，我可以出门走走吗？或者只能待在这里？”
“凉音小姐是议长大人的贵客，我们怎么会限制你的行动呢？”西利斯理所当然地微笑，“你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只要别忘了回来就行。”
“呵呵。”凉音意义不明地笑了笑，嘴角微勾，“贵客？被威胁的贵客吗？”
西利斯又笑了，不以为意。“因为除了这个手段，实在想不到其他方法可以挽留你。我也不希望对你动手，相比之下，这个办法比较温和，不是吗？”
“的确温和。”沉默片刻，凉音的瞳孔中笑意更深，讽意也同时加深。“而且还很有效。”
“多谢夸奖。”西利斯故作谦虚，“我想告诉你有关休里•范的讯息。凉音小姐可否挪出时间来听一听呢？”
“洗耳恭听。”
“休里是个很谨慎的人，想要接近那位大将军需要花点工夫，我希望和你谈谈这件事。”
“……是希望我想出接近他的计策吗？”
“这倒不是，我可不舍得让凉音你费神。”西利斯漫不经心地笑，眼中闪烁着诱惑的光芒。“这一届的地下拍卖会快开始了，届时各国的大人物应该都会出席，即使本尊不来，也会派遣相应的代表。珠宝、美人、珍禽……各式各样的东西都能买到，这是接近休里的一个极佳机会。”
“……”脑中已有所感悟，为了确定答案，凉音探询地望去。
“休里将军喜欢黑发黑眸的美人，这件事众所周知，你不觉得这是一个巧妙的契机吗？”
“□□吗？”凉音的瞳孔寒冷似冰，“我不喜欢这种做法。”
“那你喜欢什么做法？”西利斯的笑容中毫无感情，嘴角含有隐隐的讥诮。“有可利用的资本为什么不去利用？或者你再舍近求远地去琢磨其他方法？呵呵，凉音，我不相信你在阿斯丁家族的时候也这么天真！阿斯丁家族里的竞争有多激烈完全可以想像，你一个外姓人居然可以冠上‘阿斯丁’这个姓，坐上第一高手的地位……凉音，我不相信，你当初就没□□过谁？你当初就没有出卖过什么？”
刷的站起，凉音瞳孔的冰层束缚着眼底的火焰。“我没有。”
没有预料到会出现如此激烈的反应，西利斯微微一怔，讥诮的情绪也消失无踪，静静地凝望眼前这个黑眸少女，许久，他缓缓开口，“我为自己刚才的发言道歉。”
“你根本不需要我的原谅，不是吗？”凉音已经恢复淡然，她坐回椅子。“我们继续商谈休里•范的事。”顿了顿，“我不喜欢□□这种做法，但以前也学过相应的课程，不喜欢不代表不擅长，我会按照计划做事的，你安排好一切后通知我。”
西利斯难得严肃正经的神态，目光仍然滞留在凉音脸上。
“好了，现在我累了，想单独待一会，可以请你出去吗？”
“……我知道了。”
听到门关上的声音，凉音仰靠在椅子上，沉默地阖上双眼。房间里的空气酝酿出寂寞的味道，淡淡地蒸发，像琉璃般透明的烟雾弥漫开来。出卖吗？早上做的那个梦是不是预示着什么？经过这五年，还以为自己已经变得很冷静了，可是，一涉及到这个话题，还是不行吗？阿斯丁家族……这个伤口或许一辈子也化不开了……
每一次谈论起每一次回忆起，就好像结痂的伤口再一次血淋淋地撕开，凉音睁开眼，墨色瞳孔中的阴郁和悲痛浓得化不开，她透过窗口遥望远方，不由自主又想到以前……或者，这个伤口从来就没有结过痂。
冬季的夜晚降临得很快，晚餐过后，天就已经是黑漆漆一片。
凉音在早晨的商谈后没有再见过西利斯，她一直安静地待在自己房里，连三餐都是佣人送进来的。整整一天，她连姿势都几乎没改，眼睛望向窗外，看着天色由亮转暗，看着日落月升，看着暮色渐渐铺染无穷的天际。长长叹口气，凉音披上风衣，向外走去。
她经过大门的时候，守卫并没有阻拦。正如西利斯所说，行动是自由的。那位弥西议长并不是什么良善之人，这点凉音很清楚。现在的确对自己礼遇有加，可是，等任务完成之后又会怎样，那就是未知之数了。不过，同时也说明，在这之前，自己是安全的。
阿斯丁家族的住宅已经废弃了，考虑到这个家族在约西里克公国曾经的地位，住宅所占的那块土地政府并未收回，而是将其保留起来，将阿斯丁家族直系血统的人都葬在此地。
在阴森的月光之下，这座被枯藤缠绕的破败建筑显得凄惨可怕，乌鸦的鸣叫盘旋上空，更添薄情。曾经门庭若市的辉煌家族，此时只剩下枯骨和荒宅。
五年了，已经五年了。这五年来，一刻都不曾来过这里。
深夜的寒风刺骨，凉音垂下眼，吸了吸鼻子。她是在七岁那年被收养到阿斯丁家族的，那时候的自己，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但是，家族里的人都对她很好，尤其是老爷和夫人，特别的和善，将自己视如己出。还有，她最最喜欢的诺因，诺因•阿斯丁，家族里那个最聪明也最漂亮的二少爷，那个人如清秋的初恋少年。
眼眶中渗出热流，布满氤氲雾气，凉音仰头闭了闭眼，似乎想将泪水给逼回去。一步一步地踏在这片土地上，冰冷的月光洒在身上，凉了身也凉了心。她一边走一边看，一边看一边回忆，根本没有刻意地去想，只是看到如今的惨象，脑中就会自然浮现当初的盛景。
那片干涸的池塘，原本全是清澈的水流，波光粼粼，里面还养了各种各样的金鱼；那块枯裂的土地，原本是一片碧绿的草坪，诺因喜欢坐在树阴下看书，常常连吃饭都忘了时间；那块在地上腐烂的木板，原本是一个秋千，两边的铁链上挂满鲜花。她小时候很喜欢玩，所以诺因时常会来更换这里的鲜花。“音，果然还是鸢尾花最适合你呢！”说这句话的时候，诺因的璀璨星眸中流淌着柔和的情意，如花香般引人迷醉。
那一处空旷的楼房，原本是老爷和夫人的住处，有很长一段时间，自己都在这幢楼房前守夜，然后每一次，诺因都会送夜宵来。
“诺因，被老爷夫人发现你在这里，他们会骂我的。”
“他们已经睡着了。”
“可是，被其他巡逻的守卫发现，明天又会有闲言闲语，我的名声都快被你给坏光了。”
“这样才好啊，这样音就永远都只会是我的音了。”
凉音终于忍不住淌下眼泪，她蹲下身子，脑袋深深埋进膝盖之中，然后低低地抽泣，哭得很小声很小声，仿佛被抛弃的小动物。
诺因，为什么……
风呼呼地吹，肆虐而凌厉。刁钻的风势越过荒地穿过长廊，包围着整座宅第，奏鸣出荒废和没落的声音。她黑色的长发随风而起，与这片夜色沉没在一起，絮乱得像漫天飘荡的黑色蝴蝶，密密麻麻的一大片。
“唉——”空旷的四周传出缥缈的叹息，一道颀长的黑影从暗处现身。
凉音蜷缩的身子顿时一僵。
“我最见不得美人哭泣，会跟来也只是想找个恰当的机会道歉，可是，貌似又搞错了时机。”西利斯很无奈的苦笑，“我没有想到你会来这个地方。”
凉音缓缓站起身，回头盯住他，“不是监视吗？”
“当然不是。”西利斯否认得很快。
“如果是想为早晨的事道歉，那大可不必。我说过，我原谅与否根本无关紧要。”凉音淡淡答道，跨步向外走去。在经过西利斯身旁，擦身而过的那一霎那，手臂却被对方擒住。西利斯正色，“怎么会无关紧要？我不希望合作的时候彼此之间存在隔阂。”
凉音微微一怔，然后挣开他的手，“卧底的工作我以前也做过，这你不用担心，执行任务的时候我是不会耍小性子的。”顿了顿，抬眸依然看见他认真的目光，叹气道，“早上你也没说错什么，我没有生气，只是当时有点激动。”
西利斯水蓝色的瞳孔深处似乎有漩涡在凝聚，他沉默地盯住凉音，低沉地开口道，“为什么哭？”
“与你无关。”
眨了眨眼，西利斯的嘴角倏然添上一抹笑，风流倜傥地作揖，左手伸到凉音面前，轻轻翻转，手上神奇地出现一朵艳丽的玫瑰。“女孩子要多笑笑才会更漂亮，你美丽的脸庞并不适合悲伤的神色。”
凉音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发愣的时候，西利斯狡黠一笑，动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凉音吓得倒退三步，惊疑地望着他。稳下心绪，她问道，“是魔术吗？”
“专为你而生的魔术。”西利斯轻笑。
凉音偏过脑袋，耸了耸肩便跨步离开这里。“可惜，我不喜欢玫瑰花。下次想哄我的时候记得换一种。”
西利斯几乎反射地问，“你喜欢什么花？”
凉音已经走出远远的一段距离，她停下脚步，目光深邃。“鸢尾花。”
作者有话说第3章 鸢尾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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