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鸩来仪》笙殳

3、将军庙

　　今日是五月初四，凡间的端午节。虽然眼下局势不稳，但这怀安城在抚南节度使的统辖下还算太平，再加上此地向来是军事重镇，商贸也算繁华，所以今日过节，大街上的人还是挺多的。
　　我混在人群中，慢慢地走着，听见旁边店小儿的吆喝声顺风传来：“豆腐脑，好吃的豆腐脑啊！百年老店，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哟——”，我于是停下脚步，转身走进了那家名叫“裕祥”的老字号豆腐店。
　　记得第一次吃这里的豆腐脑时，裕祥还是个小摊子。时隔几百年，如今的老板跟他的先祖长的一点也不像，但豆腐脑的味道却是一如既往的好。每年这个时候我都要来这儿吃上一碗。
　　裕祥的生意很好，客似云来，所以即使我每年都来，老板和伙计还是不认识我。我选了角落的位置坐下，小二很快就端来了我要的豆腐脑。我拿着小勺，轻轻地吹散热气，放进嘴里一抿，恩，麻辣鲜香，历久弥新。
　　今天店里的客人尤其多，邻桌的一个客人对自己身边的同伴道：“今日是端午节，也是开国大将军的忌辰，一会儿吃完饭，我们也去将军庙拜拜吧。希望大将军保佑，这仗可千万别打到咱们怀安城啊。”
　　“哎，可不是吗，我们现在还能有安生日子过，全都要靠大将军的庇护啊。”他的同伴叹道：“说书先生不说了吗？我大启国立朝之初，我们怀安就是边陲重镇，经常被南蛮子们骚扰。得亏后来大将军坐镇，不仅将怀安保护得固若金汤，还打得那些南蛮子节节败退，成就了我大启一番霸业。”
　　那客人点头称是：“大将军是开国功臣，只可惜英年早逝，不过朝廷待他也不薄，修了大将军庙供奉他的金像，大概也是希望他在天有灵，保佑我大启千秋万代。只可惜……”
　　同伴摇摇头，压低声道：“只可惜现如今朝廷昏聩，各地节度使征战不休，也不知这担惊受怕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听完他们的话，我碗中的豆腐脑也差不多吃完了。我叫来小二结了帐，出门向将军庙走去。
　　早些年太平的时候，朝廷每年都会专门拨一笔银子对将军庙进行整修维护，所以即使隔了几百年，这里也依然如新。而端午这一天，几乎全城的百姓都会来这里祭拜祈福。
　　庙宇的最后面是将军墓，常年有人把守，一般的老百姓不允许走到这里来，以免惊扰了先灵。但我知道那只不过是个衣冠冢，所以也懒得前去，只跟着人流停在了前面的大殿里。
　　大殿正中的将军金像有两丈来高，塑得跟关公似的，正方脸，卧蚕眉，一把长髯直垂到胸，跟我记忆中的那个人一点也不像，不过还好，至少金像手里握着的不是青龙偃月刀，而是一把玄铁长枪。我心中想笑，使了个隐身法，纵身跃起坐到了横梁上，然后看着一波又一波的百姓走到将军的金像下，参拜，祈福，然后带着满心的期待离开。
　　一个长得虎头虎脑的小儿一手拿着糖葫芦，另一只手扯了扯身旁老妇的衣角：“奶奶，奶奶，这大将军的肩膀上为什么站着一只小鸟呀？”
　　“嘘，不要胡说，那是神鸟大人，不是普通的小鸟。”老妇人连忙捂住了小儿的嘴，“神鸟大人以前救过大将军的命，更是大将军的使者，专门把我们的心愿传达给大将军。所以你要乖，把你的糖葫芦送给神鸟大人，它就能带大将军来治好你爹的病了。”
　　小儿乖乖地点了点头，虽然不舍但还是把手里的糖葫芦放到了供桌上，包着眼泪学着大人的模样作揖：“神鸟大人，爹爹已经好久没下床陪虎子玩了，求求您一定要把大将军带来，治好我爹的病。以后我的糖葫芦都送给您吃，我、我保证。”
　　我忍不住笑了笑：“真是个乖孩子，只是神鸟大人不喜欢吃糖葫芦，你自己留着吧。”
　　“不要不要！”哪知那小孩儿居然哭了起来，“您不拿我的糖葫芦，是不是就不救我爹爹了？”
　　老妇人惊异地看着他：“小虎子，你在跟谁说话？”
　　小虎子不答她，只一味地哭，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好了好了，你的糖葫芦我收下了，你爹爹的病很快就会好起来。但你要答应我，做一个男子汉，不能再随便哭鼻子了。”
　　小虎子连鼻涕都来不及擦就连连点头，吓得老妇人一把抱住他：“虎子你到底怎么了，可别吓奶奶啊。”
　　小虎子这才从她怀里抬起头来，不明所以地说：“我很好啊奶奶，刚才神鸟大人答应我一定会治好爹爹的病的，我们快回家去吧。”
　　“什、什么？你听见神鸟大人在跟你说话？”老妇人的声音一下拔高，引得周围上香的人都过来问是怎么回事。
　　“神鸟大人显灵了！神鸟大人显灵了！虎子快给神鸟大人磕头！”老妇人一面哭，一面抱着虎子向着金像连连磕头。
　　“你们快看，那串糖葫芦真的不见了！”一个人高声叫道，其他人听了也纷纷跪下向金像磕头，争先恐后地述说自己的心愿。
　　世人的欲望何其纷繁，可惜我并非他们口中救苦救难的神鸟，而是他们深恶痛绝的妖怪，把玩着手里的糖葫芦，我闪身离开了将军庙。
　　那小虎子的爹大约是积劳成疾，得的是肺痨。用凡间大夫的话来说，就是大罗金仙也救不活了。但这不过是他们对自己有限医术的托词，别说大罗金仙了，就是还未飞升的散仙，随便拿出一颗丹药来，都能将虎子他爹救得活活的。可是少有仙人会这么做，因为这样违背了因果循坏报应不爽的天道，但我不是神仙，妖怪就是要和神仙对着干。
　　救活了虎子他爹，我心情大好地挥舞着糖葫芦从他家那破瓦房里出来，结果没走两步，就看见巷子口站着一个此时最不想看到的人。
　　我本想装作没看见，化作一股青烟飞走的，但是这么做未免显得我怕他，便继续大摇大摆地走到他面前，笑道：“哟，这么巧又遇见北微帝君了？对了，这和谈谈成了，难道您是特意来给我送‘报酬’的？”
　　北微帝君今日只穿着一件湖蓝衫子，敛去了大半仙君风华，但依旧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只听他波澜不惊地答道：“只要你准备好了，本君随时都可以。”
　　“话是这么说，但看来今日您不是来以身相许的。怎么，还有别的要事吗？总不会又是来跟我说什么不能随意干涉凡人的命数吧。”
　　他看了一眼我身后的屋子，道：“你一向心肠很软。”
　　我“嗤”了一声，“看来帝君是好了伤疤忘了痛。”
　　“你也不用随时提那刺我的一剑，几百年了，什么伤疤都该好了。今日我来，是想带你去见一个人。他就住在这怀安城里，你可愿意去看看？”
　　“什么人这么厉害能得到您的青睐？我还真有点兴趣。不过如果您赏脸把这串糖葫芦吃了，我想我的兴趣会更大一点。”我摇了摇手里的糖葫芦，一股黑气从我手上腾起，在糖葫芦上游走了一圈后，消失了。
　　这黑气正是我身上的鸩毒，大部分神仙妖怪看到以后，都会选择避其锋芒，可北微帝君一点迟疑都没有便把那串毒糖葫芦接了过去，一口一口，吃得还挺斯文，末了，嘴唇上甚至连点糖渣都没剩下。
　　他道：“山楂肉挺厚的，就是糖衣薄了点。”
　　我撇了撇嘴，这人是有多喜欢吃甜的？不过也就此肯定了一件事，他真的对我的毒免疫，着实让人心里不痛快。
　　说话得算话，跟着北微帝君，我们来到了一条算是比较大的巷子，里面住着好几十户人家，看屋子的建造式样和来往行人的衣着打扮，大约都是些普通百姓，但家境应比虎子他们好上许多。
　　北微帝君在其中一扇半旧木门前停下，伸手敲了两下。没过多久，只听一阵有力的脚步声传来，门被打开了，里面站着一位青年男子，身量和北微帝君差不多少，但看上去孔武有力，一身灰色的家常布衣，干净挺括。
　　他的样子虽不如北微帝君俊美，但棱角分明，剑眉修目，自有另一番气度。我瞥见他手上有一层厚厚的老茧，似乎是个练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