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鸩来仪》笙殳

26、不速之客

　　窗外的秋雨已经连着下了几日，今日终于放晴，露出久违的湛蓝，对面屋脊上被冲洗得乌黑锃亮的瓦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那日，崔易之醒来后，想必谢焕便将王太后的阴谋告诉了他，凭他的本事和崔家的实力，承天帝很快“找”了回来。
　　经此一闹，虽然还没有完全撕破脸，但这崔家和王太后之间的关系明显变得微妙起来。朝中各个势力见状，要么惶惶不安，要么蠢蠢欲动，所以最近来拜访萧肃这个手握兵权的节度使的人着实不少。
　　其中便包括镇东节度使那根“墙头草”，见到朝廷两大世家相斗，实力肯定会更加削弱，自然忙不迭地来结交萧肃，想给自己找个实力强劲的“盟友”。
　　这些事有萧肃手下那群谋士在已经绰绰有余，自然不用我费心，所以这几日，我都呆在自己的屋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免得撞见紫衍，弄得大家都尴尬。
　　至于容瑾那个不要命的，也因为躲着我，几天不敢在客栈露面。
　　真不知那个没了内丹的到底是她还是我。
　　可即便如此，我也不能真看着她去死，翻遍师父留下来的典籍，想找出一个能从崔易之身上取回内丹又不害他性命的法子。
　　这当然很难，否则当初谢焕也不会抛开他师门那一堆救命的丹药不用，而选择用容瑾的内丹。
　　和我身上的鸩毒刚好相反，凫奚族的内丹可谓是疗伤圣药。换言之，崔易之当初的确是病入膏肓，几近油尽灯枯。
　　可我翻遍典籍只找到一个结果，能和容瑾的内丹起到同样效果的药，人间是没有的，要找便只有去求妖尊或者去仙界找药圣。
　　妖尊那里我是不太想去的，这次求了一颗药，还不知道又要给他干多少年的活，至于仙界……就凭我当年那条弑神之罪，药圣大概也是不会轻易给我的……
　　我开始考虑潜入仙界绑了他有多大胜算。
　　就在这时，筱月那丫头一下撞开我的门，没头没脑地大叫起来，“师父师父，出大事了！”
　　我瞪她一眼，“你又吃饭不给钱被人找上门了？”
　　“才不是！”筱月直跺脚，“现在有赵廷那家伙帮我付钱，我都很久没赊账了！”
　　“赵廷？他怎么会帮你付饭钱？”我狐疑地挑眉。
　　筱月顿时语塞，干笑两声，挥手道：“那个不重要，师父我告诉你，崔易之带着一大群人去‘南来北往’把容瑾给堵住了！”
　　这消息的确惊人，且不说崔易之这样的世家公子还会堵人，就说他此刻突然找到容瑾也是让人匪夷所思。
　　不是失忆了吗？
　　我立刻化作一股青烟来到了“南来北往”杂货铺所在的大街上，果见整条街已被围观的人群堵了个水泄不通。
　　“赵大哥，你可看清楚了，那真是崔府的人？”
　　“衣服上不都有徽记吗？谁不要命敢去冒充崔家的人，你自己看看，那当头之人的气度模样，除了崔三公子还能有谁。”
　　“这阵仗……不会真是来给杂货铺老板娘提亲的吧？这可真是门不当户不对了……”
　　人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我一听“提亲”两个字，立刻隐了身形跃上旁边一户人家的屋顶，这才看清前面发生的事。
　　杂货铺门口果真浩浩荡荡地站了几十号人，皆着绣着崔府徽记的衣服，每两个人中间就放着一担彩礼，整个队伍一直排到了街口。
　　而为首之人，正是崔易之，站在惊愕的容瑾面前，脸上带着他们初识时的温和笑意。
　　我微微一怔，他手上的盒子正散发出容瑾内丹的气息，而他身上……
　　顽疾已去，生气沛然，还隐隐透出一股仙药的味道，如此精纯馥郁，一闻就知道出自药圣之手。
　　我想他应该没那么走运，出门就捡了一颗药圣的仙药吧。
　　“北微帝君还真是菩萨心肠啊，一出手便如此大方。”身边突然响起一个玩世不恭的声音，不用回头都知道来者是谁。
　　“你怎么来了？”我顿时敛了脸上神情，侧头一看，果真是白泽那厮。
　　一如既往的高冠博带，白衣飘飘，看上去比那仙界的仙人们还超凡脱俗，实则一肚子坏水，眼珠子一转，就知道有人要倒霉了。
　　此刻正双手拢在衣袖中，嘴角三分坏笑，一脸揶揄的表情，“我说桑梓，不是传言你和他不合吗？怎么如今看起来，他对你倒是上心的很，连容瑾的事都插手了。”
　　“促成容瑾和崔易之的婚事，等同于把崔家完全拉拢到萧肃这边，”我轻轻一笑，“你怎么就看出是因为我了？”
　　白泽斜睨着我，大约在审视我的表情，半晌，悠悠笑道：“这些个神仙最是薄情，你明白就好，今儿个来，我就是好意给你带两个信儿，一是西凌那厮貌似选了平北节度使作为自己的人选，二是涂姽去见了妖尊，说要派人来助你，大概这几日就会到，你自己留意吧。”
　　平北节度使重烈麾下兵力雄厚，为人更是杀伐决断，颇有威名，的确符合西凌这个战神的“口味”，对此我倒是不太惊讶，反倒是后一个消息……妖尊这个时候派人来，除了是监视我的行踪，还能是什么……
　　我抿了抿唇，还未开口，白泽已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着呵欠道：“热闹看完啦，我还是去看看我的美人儿好了。”
　　说罢，一个转身不见了。
　　我又望了前方一眼，崔易之已携了容瑾的手进了铺子，那傻姑娘此刻除了笑，大概什么都忘了。
　　不过也好，总好过那欲哭无泪的模样。
　　我转身往回走，心想这下大概要备份厚礼了。结果还未走到客栈门口，便察觉一股陌生的妖气盘桓在客栈上空。
　　筱月正站在客栈门口，一看见我，立刻跑过来道：“师父，那狐狸跑来了！”
　　狐狸？我微微蹙眉，这妖气看上去不像涂姽啊……走进客栈大堂一看，只见萧肃夫妇和紫衍坐在一张桌旁，周围还站着一干武将，都握着剑柄，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另一边的空桌上则单独坐着一人，一身轻甲，眼瞳黑白分明。
　　我一下想起这人是谁了，不就是那次在西王母那儿，涂姽要送我的……男狐狸。
　　那个和连弈长得有七分相似的九尾天狐。
　　是叫什么来着？
　　一见我进来，那人立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朝我走来。
　　“越溪见过主人。”他单膝跪下，俯首行礼，那叫一个行云流水，干净利落。
　　而在他喊出那个称呼的一刻，整个大堂都诡异地安静了下来，我对面的那排武将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嗯，很好，真是个“艳惊四座”的出场。
　　涂姽让他来，还真是用心良苦。
　　我忍住扶额的冲动，静静看了他一会儿，随即俯下身在他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妖尊的命令，我已经知道了，你可以留下，不过记住，别再用这张脸做一些我不喜欢的事。”
　　出乎我的意料，这一次越溪面对我的“威胁”没有再像上次那样僵住，而是重重一点头，“是。”
　　“起来吧。”
　　“是。”
　　还真是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
　　我带着他走到萧肃面前，笑着胡扯道：“萧大哥见谅，这是……‘家’里面派来的下人，事先没给你说，是我疏忽了。”
　　“原来是这样。”萧肃笑着点点头，也不知是不是真信了，“妹子手下果然是能人辈出，刚才这位兄台来，赵廷因为一点误会和他动了手，那手上的功夫可是不俗，要不是紫衍兄认出了他，赵廷还不定要吃什么亏呢。”
　　动了手？我看向那边的赵廷，果见他嘴角有一点淤青，而站在他身边的疏曳一对上我的目光，便有些慌乱地低下了头。
　　我隐隐有些了然，此刻却不好说破，只转向紫衍道：“不过见过一面，紫兄记性倒好。”
　　“有些印象罢了。”紫衍放下手中茶盏，语气却带着平日没有的冷淡。
　　也是，他怎么会想不出其中的弯弯绕绕，堂堂仙界帝君，对这被人监视一事，就算脾气再好，大概也不会高兴的。
　　他的反应令气氛更加尴尬，萧肃看了看我二人，轻咳一声，道：“我们还是说正事吧。今日崔公子的事想必大家都知道了，不仅如此，他还派人送了拜帖和一件礼物来。”
　　拜帖？看来崔易之已经决定和萧肃合作，我笑道：“那是好事。”
　　“的确如此。”萧肃道，“有你们两个出马，事情总是出乎意料的顺利。”
　　我道：“这次的事，主要靠紫兄的本事，我可没出什么力，不敢居功。”
　　紫衍没说话，萧肃则笑道：“妹子过谦了，崔公子送的那份厚礼明显是给你的，你还说没出力。”
　　“送我的？”我微愣，他已叫人把东西拿了上来。长条的匣子，看得我心头一跳。
　　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那幅画。
　　不知为何，我竟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紫衍，不料正好同他的目光相撞。
　　“崔公有生之年唯一一幅人像图，不就是你之前一直想要的？”萧肃道，“沾崔三公子的光，我这面子可总算是保住了。”
　　他这话一出，大家都想起那日他说要认妹妹的话，顿时都笑起来。
　　萧肃这人，大约就这一点受人拥戴吧，气度、眼光、胸怀让人佩服，和手下人在一起时又没什么架子，说来，倒与连弈有几分相似。
　　只是他比连弈运气好，身边有佳人相伴，还有一个锦绣的未来在等着他。
　　也不知连弈的转世，会过着一个怎样的人生？
　　我垂下眸，脸上还带着笑，心却泛起一股苦涩。这些年，不是没想过去找他的转世，可每每这个念头冒起，另一个声音也会同时响起：
　　找到了又如何？
　　毕竟，鸩鸟一族从来不是祥瑞的象征，别又害了他新的人生。

　　花样卖萌求收藏(?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