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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山坡激战荡心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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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多未见,苍晟似乎变了许多,面容已少了几许从前的孩子气,反而更多了一分成熟的意味。想必在那坦蕃边境,环境艰苦,亦磨练了他的性子,一身黑衣更衬得他轮廓分明。汐娩遥遥望去,竟有些不敢认,只是怔仲地看着眼前衣袂飘飘的少年,心里惶惶不安。苍晟也不动声色地盯住了她的眼眸,握着弯刀的手紧紧捏了起来。面前的女子依然是记忆中的模样,淡淡的眉眼,不露悲喜,秀眉常常微蹙,似能拧出一波秋水来。然而纵使模样未曾改变,他却依旧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流露出的满足与安逸,他知道,如今的她是幸福的。如此一想,便更觉得胸腔中的那颗心脏跳得更是激烈,怦怦地似要挣脱出来。手越握越紧,指节都泛出青白,他将视线从汐娩面上移过,狠狠地瞪住马车内的那个人来,就是他,夺了本该属于他父亲的一切,更夺了他想要的一切!
看见苍晟眼中越来越明显的恨意和周身散发出的凛冽杀气,汐娩心一惊,立马纵身跳下了马车。粉色的衣裙翻飞,她皓腕一伸,轻巧拂去面上的乱发,故作惊疑:“晟儿?怎么是你?”
苍晟的心头一震,眼神顿时有些慌张起来,看向汐娩的眼底也露出微微的迷茫之色。半晌,他才兀自笑开:“我早说过我会回来的。”
汐娩暗自捏紧了衣袖中藏着的袖箭,敛了神色上前,指着身后那一万西南军:“你这个样子回来是什么意思?”
“你早知道了不是吗?”苍晟扬起嘴角笑了笑。汐娩却微怔了片刻,如此的苍晟根本不是她所熟悉的,记忆中的他仍是像个胡搅蛮缠的孩子,而眼前的这个人,却已是一副成熟冷酷的模样。她定了定心神,扬起笑颜:“我不会让你得逞的,不是你的,终不是你的,你再夺也毫无意义。”
苍晟只觉得心仿佛被一记猛锤砸下,良久,他才提起弯刀,纵身朝马车直直飞来。
“大胆!”汐娩一声娇喝,已飞身挡在了马车前面,抬起右臂触动机关,一道亮光倏地自她袖中闪现出来。苍晟一个急翻身,险险避过了那把小巧的袖箭,定身之后,才不敢置信地死死盯住了汐娩。汐娩面上仍是镇定自若,只是扬手一挥,喝道:“保护陛下,除掉逆臣!”话音刚落,潜在山间的人马瞬间就站了出来,竟有赫赫三万余!
苍晟不禁大惊失色,本以为一直跟在马车后的人马不过五千,自己便胸有成竹地带了一万西南军,却没料城外的山间竟然早早就埋伏了兵马!犹如一道霹雳打在身上,他已明白自己上当受骗了,自己区区一万人,如何敌得过这三万兵马!
他恨恨地盯住面前笑得云淡风轻的丽人,眼中突然露出悲戚之色,如同受伤的小兽,亮晶晶的眸子里是湿漉漉的波光。他看着汐娩轻声问道:“你真那么想杀我?”
看着他受伤的眼光,汐娩别开脸去,声音也有些歉疚之意:“是你们叛国在先!陛下你们动不得!”说着,又凛然守在了马车前,一副拼命的模样。
苍晟严重的柔光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明显的锋芒,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喊出声来:“林汐娩,你听着,我要的东西,我一定要得到!”说着,又举起弯刀砍了过来。汐娩只觉得面前一道急风,苍晟的面容也在刀光中渐渐模糊不清。身后两队人马已经厮杀起来,山坡上响起响彻天地的刀枪鸣声和呐喊声。
眼看刀锋就要至自己的面前,汐娩仍是直直地笑看着面前的少年,心里却在不停地揣测着他是否真的中了自己的计。面前逐渐清晰起来的面孔,的的确确是紧绷的,连额旁的青筋都能看出几分。汐娩唇角一勾,明明知道他虽然刀势甚猛,却不会伤她半分,但最终仍是佯装脚下一绊,身子直直地倒了下去。抬起头来,果然见苍晟早已收回弯刀,一脸担忧地看着她。扶着马车站直了身子,她一丝一丝收起了笑容:“你这样,根本就夺不到你想要的东西。我若一直拦在这里,难道你就一直杀不了他?”
“要你管!”苍晟显然被她激出了气,撇着嘴巴闷闷回她。汐娩不禁一笑,到底还是从前的性子,弯腰从马车上取出两把短剑,回头道:“你先过了我再说!”说着,就双手持剑迎了上去。
苍晟握着弯刀的手竟然濡出了汗来,他将刀柄握了又握,才猛吸一口气将弯刀横在了胸前,只琢磨着究竟怎么出力才能伤不着她。汐娩却不管不顾,伸过左脚朝前滑行而出,两把短剑已经一前一后逼向了苍晟。苍晟急忙反手抵住,手腕急翻,硬是将她的短剑给隔了开去。汐娩嘴角一勾,持着短剑又逼了过来,脚下带风,裙角翻飞。她脚下不停交换着步子,身子已经飞快地转动起来,飞舞的发丝和粉色的衣裙都舞成了一滩光圈,苍晟忙不迭地举着弯刀不知如何是好。若是直攻,却也怕伤了她,若是这样呆呆地看着,却不知道她何时会突然来一记猛招。他不忍伤她,可她却是下定了决心要杀他的。心里泛起的苦楚翻江倒海一般,只觉得风声瑟瑟中,他的呼吸都是艰难的。
眼看他早已停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自己,汐娩也不知自己是喜是悲,只能叹口气便瞬间顿住身形,两手一交叉,手腕一使力,短剑已倒翻过来,左右分别攻向他的两肩。苍晟一个恍惚,已觉得肩上的钝痛,低头一看,竟不过是被剑柄击过,心下竟不知是什么滋味,只是猛地抬起头看着汐娩。
“你再这个样子,就不如早早回坦蕃边境去!”汐娩立在马车前,无可奈何地看着他。苍晟却只觉得心里热潮翻涌,身后那混乱的厮杀场面仿佛不存在一般。汐娩自怀中摸出几枚银针就飞了出去,口中却高呼:“看针!”
苍晟顿时回过神来,提起身子避过,落下来时已然一副严肃的模样。汐娩抡起短剑,便又欲上前。苍晟提起弯刀接了几招,却也不过是随意应付而已,而大部分的注意力却集中在马车上。马车前紧紧站着八人,看着周围的动乱丝毫不为所动,看来是保护苍珩的,且都是身手不错的高手。他一边拆招,一边慢慢靠向马车,见汐娩仍然步步紧逼,他不得不回神猛地在胸前横起弯刀,朝着汐娩的身影就横劈过去,见汐娩连连后退的机会,他已经纵身踩在马背上,脚下轻点,身子已直直地朝马车内飞了过去。马车旁的八人急忙上前欲拦,却被早早跟在苍晟附近的那几个黑衣高手擒住。趁着这空档,苍晟持起弯刀就欲朝苍珩的头颈砍去。没料马车中竟然轰的一声响,稳坐马车中的人已从车顶飞身而出,乌黑的头发被风吹散开来,倒是罩住了大半张面容。苍晟却急着怕汐娩回过神来阻拦,急着又提起身子点着,马车朝那身影追了去。
定住身形的汐娩急忙大嚷起来:“苍晟!你的西南军都快被覆灭了,你一人还执着什么!”
苍晟不由朝周围一看,果然早已处在劣势,那一万精兵死的死伤的伤,大略看去不过剩下百余人。他心里一紧,明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可是眼看苍珩就在面前,怎可轻易放过。更何况,汐娩就在自己的身后,只要伸出手就能触碰得到,他不愿意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他背对着汐娩就大笑起来:“我就是要死,也要亲自砍下他的人头!”
坡上风声萧萧,刀光剑影,黑甲西南军和银甲云苍军正混战在一起,一眼望去,银色的月光正一步步地驱逐了那黑色的乌云。那几个黑衣高手紧紧和八名护卫纠缠在一起,半天也不分上下。苍晟眼看西南军将尽,一声令下,两名黑衣高手随即抽身而出围住了汐娩。苍晟立即站到一旁,拉过一匹马就朝马臀上砍了一刀。那枣红色的马吃痛之下嘶鸣着朝那八名护卫处奔了过去。苍晟见那八名护卫不得不分开了阵形,立刻又拽出两匹马来,照着先前的样子砍向了马臀。疯跑而去的马匹顿时将八名护卫冲得七零八散,苍晟握紧弯刀就朝苍珩冲了过去。武青松见状,心里立即紧紧绷住了一根弦,伸手从怀中掏出预先备好的面具,罩住了脸就迎了上去。苍晟一心只想取下苍珩的首级,竟然都没有细辨对手究竟是真是假,只是玩命了一样朝对方砍去。武青松虽然武功并不高,但也能挡过几招,可眼看苍晟的刀法越来越狠,越来越急,他也不由得有些慌了手脚。
“戴个面具装神弄鬼!难道你见不得人吗!”苍晟见自己已然处于上风,顿时气焰高涨,趁着喘息的当儿,他轻轻抚过刀背,咬牙切齿道,“四叔!拿命来吧!”说着,弯刀从空中直劈而下,刀势迅猛,急如闪电。武青松手执长剑,只是下意识地横空挡去,本已经闭上了眼准备等死的,却没想耳旁几声叮当,那弯刀竟久久没有落下。眼睛一睁开,就见汐娩喘着气奔到他身边,地上钉着几枚梅花钉。苍晟眼睁睁着看着到手的机会就这样被汐娩的几枚梅花钉给打没了,一鼓气哽在胸腔,却根本没办法吐出。
他霍然抬头盯着汐娩道:“你当真就要拦我吗?”
“奉陪到底。”汐娩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说道。其实她并无胜算能赢过苍晟,也并没有这个打算,只是想能拖得一时是一时,苍珩的危险定也能少几分。而苍晟却当真以为汐娩一心为了护着苍珩,要和自己拼命,心头苦涩难当,浑身顿时没了力气一般。
良久,他才突然咧着嘴角抬起头来:“我若杀了他,你就定会杀我是吗?”
汐娩不明不白,只得点了点头:“此话不假。”
“那他死了,你跟不跟他去?”苍晟仿佛来了兴致,只是扬着嘴角笑着问,可眼角流露出的悲伤却越来越浓。
沉吟良久,汐娩仍旧摸不透他到底意欲如何,只得继续点头:“陛下若不在了,我定也跟着去的。”
“你要说话算话!”苍晟的眼睛里竟有了光彩,紧紧地看着汐娩笑道,“我们一起死!我们死也要在一起!”说着,便又提起弯刀朝苍珩奔了过去,喊打之间,唇角都挂着淡淡的笑。
汐娩的心里一惊,竟然微微怔在原地,还没等自己缓过劲来,先前被她摆脱的黑衣人又赶了上来。眼看武青松根本敌不过拼死一战的苍晟,她心里一急,只得下了狠招,从衣带中掏出淬了毒的毒镖掷了出去。她从未用毒害过人,可眼前情况紧急也不得不用了备用的毒镖了。那毒镖如梨花暴雨一般飞了出去,黑衣人连连挥剑挡过,可却只能挡住万一。只要中了一支,便会全身无力。转眼间,就见那两个黑衣人手中的剑“咣当”几声砸在了地上,面上已经是乌黑一片,顿时就气绝身亡。汐娩并未料到这毒竟如此厉害,心里一骇后便来了精神,掏出其余几支毒镖就朝另外几个黑衣人扔了出去。
而这边的苍晟却是招招都是置人于死地的,武青松节节后退,握着剑的手已经软了几分,软软绵绵竟提不出再多力气来应对。苍晟唇角的笑越来越浓,手腕猛的一用力,就朝着武青松的颈上横扫过去。身后汐娩的尖叫顿时止住了他的动作,他缓缓回过头,看到汐娩一张惊慌失措的脸。顿了片刻,他才回过神来,只是慢慢转过头来步步朝着武青松逼近,良久才吐字出口:“我必须要杀你,这样她才能和我一起,不管是生是死。”说着,不管身后喊得撕心裂肺的汐娩,就纵身腾到半空,双手握着弯刀朝武青松狠狠地挥了过去。
眼前顿时一片血红涌了出来,一条红线赫然现在武青松的脖颈上。苍晟的嘴角还没来得及高高提起,背上就感觉到一阵剧痛,背过手去一抹,竟也是一手心赤红的鲜血。
他根本没有心思再去取苍珩的首级,只是怔怔地回转过身面对着一脸惊骇的汐娩,有些痴傻地开口:“他已经死了。”
汐娩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武青松一死,她就不知是否继续将戏演足下去,可是面前的苍晟,神情涣散,茫茫然的执着的模样,竟也让她有些失措。就在她失神的当儿,苍晟已经走到她的面前,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轻声慢语道:“父王交给我的事,我已经做到了。那,我们现在就一起回家吧,啊,不,我们不回家,我们直接去坦蕃好了,你说好不好啊?”
手腕被他捏得生疼,汐娩不禁来了气,挣了好几下才抽了回来,腕上已经红了一大片。她昂起头怒道:“你醒醒好不好?你这个样子哪像景阳王的世子!”
苍晟的身形摇了几摇,放眼望去,山坡上哪还有他的西南军,独他一人,只觉得心中万分悲怆。先前被马匹冲散的八名护卫这时也已经围到汐娩身边,其中一人指着苍晟道:“娘娘,这人不能留!陛下有令,所有叛徒一律除尽!”
汐娩望着他凝思半晌,才道:“交给你们吧。”说罢,便转过身慢慢地朝着武青松走去。躺在地上的武青松仍旧罩着面具,可嘴角却已是一片血迹,映红了白色的面具。她弯腰蹲了下去准备替他取下面具,却不料身后一阵疾风,苍晟已然纵身跃到她的身后,握着弯刀的手紧了又紧,声音里满是悲痛:“他都死了,你都还不能放下吗?”
眼看着这个又痴又傻的苍晟,汐娩只觉得心里累急,站起身来就举起短剑,厉声道:“你究竟还想怎么样?死,是吗?好啊,一起死啊!”说着就挥退了那八名侍卫,独自一人双手执剑朝苍晟袭了过去。
本也是一时气急,恨他的不争气不觉醒,却丝毫没有料想到他竟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迎上了她的短剑。虽然没有尽全力,却也有八分的气力,一双剑就那样直直地刺进了苍晟的心窝。汐娩的心一颤,立即缩手回来,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颤声道:“你,你怎么不躲?”
苍晟紧咬着牙关,伤口处的血慢慢地浸了出来,染红了衣襟。他一把扔了自己手中的弯刀,双手齐齐握住剑柄,仰着头嘶吼一声便已拔出了短剑。血,顿时喷薄而出。汐娩的脚下一虚,身子连连后退,竟说不出一字一句来。苍晟却步步逼近,看着已经跌坐在地上的汐娩,伸出满是血水的手抚上她的面颊,惨然一笑:“你说话不算话。”
“我……”汐娩一句话还没说完,苍晟就已经身子一软,跌倒在她脚旁。她急忙伸手去扶,苍晟借机缠上她的双臂。带着血腥味的呼吸喷在她的耳旁,汐娩心惊胆战,却根本不敢挪动半分,只得僵着身子道,“我,我带你回去请太医,请……”
“你,你不是想我,想我死的吗?”苍晟无奈地勾起嘴角,面色已经越来越白,他猛地大口吸了几口气,攀着汐娩胳膊的双手也越来越无力,仿佛只是转眼间,他的双手就松了开来,身子直直地倒向地面。汐娩下意识弯腰去抱住他的身子,他又勉强睁开了眼盯住了汐娩,良久才艰难说道:“不过,死在你,你手上,我也欣慰了。”
山间的风一阵接着一阵,可是扑鼻而来的却满是血腥味。经过了一场激战的山坡上,到处是横横竖竖的尸体和伤兵,存活下来的银甲云苍军整齐地站成一队沉默着,那八名侍卫也远远地静默着,满眼的萧瑟衰败中,只有那一抹粉红色还有一丝丝的春意。可再细细看去,却也能从她春花一般的娇颜上看到两行蜿蜒而下的清痕,闪着点点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