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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楼上曲 ...

  •   星冷月凉,子夜犹寒,正是人们沉睡之时。
      烛台红烛,芳华尽燃,正是将熄未熄之时。
      宁九漓窝在一旁,云中君却动了,转身走向二楼的客房。
      云中君完全消失之时,蜡烛也正好烧完它的最后一滴油,大厅夜了下来。
      此时,若灯还亮着,可见宁九漓的手上握着一只筷子,筷子压向舌跟部,刺激悬雍垂,恶心之感渐起,宁九漓迅速奔到门口,嘴一张,便哇地一下吐了出来。
      虽然宁九漓也知道通过催吐,把这毒药吐出来的机会极小,毒也许早已融在血里,但她仍然忍不住一试,哪怕能减轻几分毒素也是好的。
      筷子反复压向悬雍垂,宁九漓吐到实在没有东西可吐了,方回到屋里,软软地瘫在一边,现在唯一知道毒药的线索是三天后才会发作,那么也就意味着她还有三天的时间来寻找解救的方法。
      宁九漓第一次觉得黎明是那样的遥远,狂吐过后,胃里空得难受,左右不能安眠。

      天清霜白,店小二打着哈欠,伸着懒腰,睡眼朦胧地从门帘后面钻出来,背上仍然挂着黑漆漆的抹布,机械地走到桌前,恍恍惚惚地准备开始搬动椅子,嘴角傻笑着,挂着一抹银丝,仿佛犹在梦中,却不料背后忽然被人重重一拍,心头一跳,刚梦到怀里抱着的一堆白花花的银子,被这么一拍,一下子全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转过头,看到一张脏兮兮的脸,怒火立刻窜了上来,满口的粗话正准备脱口而出,却见到一锭银子在眼前闪闪发亮,怒意瞬间化成了笑意,低声下气地道:“客官,可有什么吩咐?”
      “随便拿几个包子馒头过来,我现在就带着走。”宁九漓本来想走得更早,但摸摸肚子,实在空得紧,过了这个镇也不知道多远才能有地方买到吃的。
      小二皱了皱眉,面露为难的神色,“客官,您瞧这天还没亮堂呢,厨子刚起,要等食物出炉,恐怕得再过些时候。”
      宁九漓不语,又继续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
      小二眉头立刻舒了下来,道:“客官稍等,我马上就给您送来。”
      宁九漓默然笑笑,有钱能使鬼推磨,古人诚不欺我。
      小二银子收得快,效率也高。不一会儿,便气喘吁吁地折返而回,手上正捧着一袋油纸包,未封住的地方还冒着热气。
      “客官,您要的包子,三个菜包,三个肉包,我跑得累死累活,龟孙子一开始还不肯卖给我,非得说是有人先定下的,格老子的,老王家的馒头铺开到现在从来没听说还有人预定的……”
      小二自顾自的滔滔不绝,宁九漓却没心思听他的唠叨,忍不住咳了两声,小二浑然不觉,继续道:“我没有理他,放下银子,拿着这一袋馒头就回来了,就这两包子,谁相信有闲人吃饱了没事干,跑去预定,又不是什么大餐。”
      宁九漓听着那些啰啰唆唆的话儿,不由加重了咳嗽的声音。
      那小二也是一人精,回过神来,立马收住了口,等待眼前的客官开口。
      宁九漓方出声问道:“康城离这里多远?”
      “不远不远,客官要去康城,出了咱个镇,朝东沿着官道,走个大半天就到了。”小二堆起笑容,耐心地道。
      “那么朝西呢?”
      “朝西走上半天的路程,就到河都城了。”

      河都城,又名三青城。以三青为名,一为茶青,二为水青,这第三青指得却是青女。“秋三月,青女乃出,以降霜雪。”传说中的青女是主霜雪的女神,而三青城中的青女所唱的《茳蓠》之悲戚,更甚霜雪之寒。
      如今宁九漓坐在三青城的三谢楼头,听的正是这首《茳蓠》。
      “彼之茳蓠,我之采采,环而佩之,与君同乐,在山之野。今之茳蓠,我之靡靡,中心如泣,君不再来,我为何欢。
      彼之茳蓠,我之习习,望而醉之,与君同饮,在林之隅。今之茳蓠,我之疾疾,中心如咽,君不再来,我为何求。
      彼之茳蓠,我之逸逸,撷而束之,与君同梦,在水之边。今之茳蓠,我之凄凄,中心如殇,君不再来,我为何寐。”

      琵琶三两声,歌音七八里,宛转悲戚,恩怨交错,天地阙远,随风而扬,谈琵琶之人却端端而坐,面色凝静,无平无绪,仿佛这首《茳蓠》并非她所弹所唱,但歌里的感情却分明是那样的真实和真切,字字如针,染染带血。
      琵琶声停歌亦止,余音相绕,哀怨不绝如缕。宁九漓不是一个喜欢听悲歌的人,但不知为何,这首《茳蓠》却从头到尾听了下来,一个词一个调都记得分外清楚,清音入耳,五腑俱鸣。难怪人说青女之悲歌,悲于九重天。
      而当宁九漓和大厅中的其他人一样从曲调的悲戚中回过神来时,台上空余白纱随风而荡,青女已然不知去向。
      台上已经重新上来了另一批歌女。
      “唉,如果青女大家能作些欢快的曲就好了。”
      “如果不是唱得那样悲,那青女大家何为青女大家。”
      这是一般人的感慨。
      “青女曲曲悲寒月,伤尽人间无数春。”
      “弹秋风为词,吟寒蝉为阙。”
      这是文人的寥发。
      如果你在三青城的街头随便抓一个人问三青城最风靡的事是什么,十个人里面有八个人会告诉你,是听青女的悲词,这八个人大多是喜欢凑热闹的;一个人会说是评青女的悲词,这个人大抵是个喜欢伤春悲秋,无事强说愁的自命风流的文坛骚客;而剩下的一个默然地摇摇头说他不知道,至于他是不是真的不知道则没有人做过考究。青女一个月来三谢楼献艺一次,但每次必客似云来,青女唱的悲词,仿佛已经成为三青城的一绝,
      今日能来这三谢楼头的人,非富即贵。
      今日来这三谢楼头的人,不会舞文弄墨,也要附庸风雅。
      所以衣衫褴褛,满脸泥泞的宁九漓,无论如何是进不了三谢楼的。
      所以当下,宁九漓手执骨扇,纶巾束发,面容朗朗,青衣玉带,长袖翻飞,已然化身为一翩翩小公子。
      宁九漓来这三谢楼头,并非是冲着青女的悲词,而是在等一个人,一个据说要来三谢楼头的人。

      乱世下的春秋,总是人物风流,百花争鸣,百家齐放的,这个时代也不例外。人们喜欢把优秀的人合起来称呼,四公子正是四国里面四个优秀年轻人的合称。
      天下四公子,分别是公子隐,公子羽,公子无涯,和公子望舒。
      四公子各怀长处,公子隐擅术,公子羽擅策,公子无涯擅文,公子望舒擅辩。
      宁九漓要找得的正是这个擅术的公子隐。世人都说论天下阵法,公子隐通之于□□,那么他可通晓连星凤回双阵?
      正是听说这个擅周易,博五行的公子隐今天也会来三谢楼头,她才不闲麻烦地改头换面,早早地捡了个座位,只为好好向公子隐讨教一番。
      这个世界上喜欢穿黑衣的人不多,而公子隐恰好是这些不多的人中的一个。她不识得公子隐,便盯着来来往往身着黑衣之人。
      如今的三谢楼头里,穿黑色衣服的有三个人。
      一个锦衣华服,面容端正,可惜眼角的鱼尾纹,历经风霜的脸颊,泄露了此人的年纪,近知命,过不惑,——四十多岁的公子隐?宁九漓摇了摇头。
      另外一个倒是年方弱冠,风华正貌,但一细看,脸上似有不少凹凸不平的麻子,容貌甚丑虽有碍观瞻,却不是决定因素,那一双眯眯眼,正盯着台上的舞者歌女,一动不动——如此猥琐的公子隐?她在心里把头摇得更快。
      于是,她偏过头,把眼光锁定在第三个黑衣人的身上,青春年少,相貌堂堂,举止风雅,面如粉敷。年龄相貌都恰到好处,可惜啊坏就坏在了这面如粉敷上,洁白如玉的肌肤,细致剔透,丹唇翳皓齿,这哪里是英俊少年郎,分明是巾帼女儿身,——难道公子隐本不是须眉?她无奈地继续否定着。
      那么,公子隐今日可有来这三谢楼头?
      或者道听途说原就做不得准。

      宁九漓怏怏地埋下头苦饮,自我安慰道,好歹此一趟三谢楼头之行算是欣赏到了青女大家的唱作,也不算白来。
      正当她默然之际,恍惚间眼角余光瞟到一抹紫色,心中恍若有一隐隐的不安萌芽,猛一抬头,四下眺望,大厅里依旧歌舞升平,人们谈天的谈天,喝酒的喝酒,赏乐的赏乐,吟诗的吟诗,气氛全无两样。她继续低下头举杯酌酒,但不知怎么的,那抹若有似无的紫色令她心里不安的苗越窜越高。
      这样的坐立不安没有持续多久,她决定走了,青女大家已经唱罢,公子隐未见人影,她留在这里还有何意义?
      起身,下楼,在高朋满座的大厅里,她再普通不过,也走得再正常不过,在楼梯的转角处,却又是被一把剑拦住,当然这是把有鞘的剑,也是把熟悉的剑,剑的主人身穿紫衣。
      紫衣少年望着她,黑瞳明亮而诡异,脸上却洒着和煦的笑容,优雅地道:“在下看小公子有点眼熟,上楼一叙如何?”
      宁九漓先是一慌,继而想到自己现在衣冠整整,面清容净,早已和林中那个满脸泥土的人两样,便抱了抱拳道,挤出一抹笑容道:“公子好意,在下心领了,可惜在下还有急事,先告辞了,改日再叙。”
      少年收起了剑,却把剑头抵在宁九漓的要害上,微微的笑容依然泛着未散,压低了声音道:“小公子不想叙也行,只要把钱袋还给在下就行了。”
      两人在拐角处僵持着,但在外人看来,两人俱是面带微笑,好似熟人偶然相遇的亲近。
      宁九漓心虚不已,却硬着头皮道:“公子莫要胡说,公子的钱袋怎么会在在下的身上。”
      “小公子若问心无愧,何不把钱袋拿出来,在下的那个内璧里面绣着‘羽’字。”少年气定神闲地道。
      宁九漓的心里开始长草,少年的这幅神情,恐怕是早已认出自己,自己到底是负隅顽抗,抵死挣扎,还是坦白从宽,谦卑地认个错?然而——这少年哪里像那么好说话的人,不打自招分明自寻死路,遂从怀里掏出个钱袋,佯装恼怒地翻开内层道:“公子可看清楚了,这钱袋里面到底有没有羽字。”
      幸好自己在购置衣服时,同时买了个钱袋,本来把钱分开来装,可以减少一旦被偷的损失,没想到这会倒是起到了奇效。
      “小公子,你的钱袋掉地上了。”紫衣少年未看她手上的钱袋,却把目光投注在地上,好像那里的确有个什么重要的东西。
      她顿时如遭电击,不敢顺着少年的目光,手不由自主地向怀里掏去,刚碰到钱袋,正舒了口气,心里暗道不好,警鸣大作,钱袋尚在怀里,那么地上哪有什么钱袋,正准备缩回手,却已晚了一步,右手被少年迅速地一按一拉,牵了出来,而手上正好握着那个紫澜锦所制的钱袋。
      少年笑意更深,笑容里好似藏着那鱼儿上钩的得意。

      三谢楼头共分三层,每上一楼,同样的酒菜,价格便翻一倍。一楼与一般的酒楼无异,供应正常的酒菜,二楼的酒菜和一楼无异,却多了个娱乐的功能,煮酒之余,尚可观舞赏乐,每月一次青女大家的献艺,更是让三谢楼头客似云来。三楼则是包间雅室,一面正对着二楼的舞台,不影响观歌赏舞,一面空间又相对独立,清净雅致,价钱自然要得最高。
      宁九漓花了钱袋里的一半银子,也不过买了张第二楼的入场券,这三谢楼头的第三楼是她想也不敢想的,按平常来说,上这第三楼多多少少应该是兴奋着。但是现在作为被挟持的一方,她只能缩在一角,完全提不起劲来,胸口堵得慌,如被一块巨石压着,忐忑地想着将要降至她身上的命运。
      少年扫了她一眼,了然地笑笑,若无其事地抽出一张纸条,大大咧咧地递到她的面前。宁九漓瞟了一眼,三个刺目的大字映入眼帘:卖身契。
      心里无比愤恨,卖身契,居然是卖身契,签了这不平条约,自己可还有自由?遂一阵挤眉弄眼,打着商量的口吻道:“公子爷,我不就是花了你几百两银子吗,你也不用这样谗害良家少女吧。”
      “不签也行,只要你现在能把两百四十七两银子还来。”少年面不改色,嘴角上挑,黑瞳散着魅光。
      闻言,宁九漓咬了咬嘴唇,垂眸,看那白纸上书: _____,因欠公子羽两百四十七两银子未还,自愿卖身为奴,事事以主人为尊,任劳任怨,做牛做马,不得违抗主人的命令。
      这阴魂不散的少年居然是名闻天下的四公子之一—公子羽,宁九漓心想,若她有一天脱离了此人的魔爪,一定要让世人知道公子羽其实是个无赖,是个伪君子,是个真小人,专门欺压孤女,这样的人哪堪配和其他的三公子并列于世。
      “这里签上你的名字。”少年伸出手指,漫不经心地随意点了点,带着几分蛊惑,几分调笑。
      宁九漓咬着牙,看到少年的容光焕发的样子,内里五肺皆气,猛力握起笔后,大笔一挥,“裴七丫”三个字跃然纸上。
      羽公子笑着接过纸条,看了看她的签字,眉头一皱,稍有不悦道:“裴七丫?为什么我觉得这名字那么便拗?”
      “小的乡下来的,排行第七,又是个丫头,名字自然俗得很。”宁九漓垂眉低目,哀怨而道。
      “嗯,跟着公子我,名字是不能太俗了,以后就叫你小裴子吧。”羽公子自顾自地说道,从容温雅地抚了抚纸条,抖了抖上面的灰尘,小心地折起,揽入怀中,动作温柔的像是天下间最宠溺的情人。
      宁九漓却不寒而栗,小裴子,这听着怎么像是太监的名字?

      不一会儿,敲门声起,一青年男子推门而入,发髻高束,上戴方帽,青衫白褂,手里托着个盘,盘上摆着一壶茶,两只杯盏。
      青年男子看也不看宁九漓一眼,直接走到公子羽面前道:“羽,到了三青城,可不能不品这上好的长青茶。”
      青年男子无视于她,她却不能不注意到这个人,浓眉大眼,方脸短髯,怎地就越看越熟悉,仿佛是在哪里见过?再一细想,不就是那个对她放话说公子隐要来的人吗?
      这人居然认识公子羽?心里不仅愤愤然,若不是此人的误导,自己也断不会没事来这什么三谢楼头,更不会落在公子羽的手里。
      看着春风得意的两人,心里痒痒的,脑袋一热,冲着青年男子质问道:“你不是说公子隐要来三谢楼头,人呢?”
      短髯客这才慢慢悠悠地看了宁九漓一眼,脸上轻笑,缓缓地道:“公子隐?我什么时候说过公子隐要来,我说得是公子羽,你听错了吧,这虽是一字之差,但谬之千里,如今,公子羽不坐在这里吗?”
      一边说着,一边脸上的不悦渐渐浮现,转而对公子羽道:“羽,这位急躁的小公子可是你的朋友?”
      公子羽摆了摆手,忍着一肚子的笑意,假作淡淡地道:“这个是我新收的随从。”
      “羽,你这主子做得也太没架子了,我算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嚣张的随从。”短髯客哼了一声,极为不屑地道。
      宁九漓看着两人一搭一唱,一片清澈的云顿时飘过眼前,这两个人——绝对是一伙的,以公子隐为饵,造了个瓮,引自己傻傻地跑进去。心中正气恼不已,耳边又传来一阵魔音:“小裴子,还不站起来伺候,不要借着本公子宠你,就无法无天了。”
      宁九漓无奈地站了起来,忍着一肚子气,乖乖地立在一旁,只听短髯客道:“羽,你怎么晚到了半个时辰,青女大家的悲歌都唱完了。”
      公子羽叹了口气道:“谁让我预定的包子被人抢走了,路上无物裹腹充饥,只好一路打野食,这么又猎又烤下来,行程就被耽搁了。”
      宁九漓一震,原来小二说得那个预定包子的人,居然是这个伪君子,原来这世界的事就有这般巧,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楼上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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