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遇远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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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云薄雾，横侵山色，蘸晕微霞，百转回肠，终是到了夏临城里。
南之夏临，与国都平城，南北对望，素有副都之称，同样是十里长街，人潮涌动，繁华似景。
如斯城池，马匹的数量自然多，选择的机会也大。这回，不管方燕鸿如何反对，宁九漓也要买匹黑马。
黑色好歹看起来健壮些，不像她的前一匹白马，才跑了多少路程，便两眼一番，口吐白沫，屈腿倒在了地上。
可惜，暮色深矣，集市里的马贩早已把铺盖收了个干净。
所以，他们只好先找了家客栈落脚。
吃过晚饭，宁九漓胡乱洗了趟澡，便往床上倒去。
一路奔波，身体已疲乏至极，极度渴睡，可偏偏头搁到了枕子上，却怎么也不能成眠。那纸上的字竟如跳蚤一般蹦跶在了眼前。
一个黑色的“等”，此时竟如鲜血般殷红。
心里头越来越压抑，如同将要落雨的天空，低低地沉着。
翻来覆去无法合眼，索性披上件外衣，下得床来，步出房门，听风赏月，也算不枉此刻的美景良宵。
风正淡，弯月洒下一片光华，似摇荡着浓郁的香醪，令人油然生出几分醉意。
宁九漓倒想一醉解千愁，但她偏偏醉不了。
她没有喝酒，也没有酒。
倒是有一股股烤肉的香气钻到鼻孔里来。
难道那个方呆子深更半夜地不睡觉，倒有闲情逸致烧烤起吃的来？
宁九漓踏着月光，闲庭信步，渐渐走近。
借着嫩黄的淡光，便见一人在树下烧着一堆火，火上正烤着只兔子。待看清此人的眉宇，她不禁一跳，可不正是羲子翌。
一跳之后，便想转身离开，但为时已晚。
那双黑瞳如夜空一般笼罩着她，避无可避。
“小裴子。”熟悉的声音，悠扬顿挫，如暗夜里的一只魅狐。
这声音似有魔力，宁九漓如钉子一般扎在了地上，静伫不动。
羲子翌笑着从兔子上掰下了一块大腿，随手递到了宁九漓面前。
宁九漓接了过来，却没有吃。她冷笑道：“七殿下可真有雅兴，半夜独自起来烤兔肉吃。”
“不烤些肉，野猫又怎么会闻香而来？”羲子翌若无其事地继续盯着火堆。
宁九漓一噎，撒腿坐在大树底下，把目光投向了火苗，仿佛熊熊大火，燃烧着木炭，也吞噬着诸多回忆。
“你不要吃？”羲子翌望着宁九漓垂在手上的兔腿道。
“吃腻了。”宁九漓轻叹。
“哦？”羲子翌语调上扬。
“任谁接连三天，餐餐都吃一样的食物，也会吃腻。”宁九漓继续叹着。
“哦。”羲子翌应和道。
火苗噗嗤噗嗤地跳跃着，泛着妖冶的红光，把人的脸庞都映得有几分蛊惑。
羲子翌浅浅一笑道：“小裴子，你知不知道我最喜欢你哪点？”
宁九漓一惊，手里的兔腿掉到了地上，诚惶诚恐地摇了摇头。
羲子翌笑得更加爽朗，如晚菊绽开：“你够能忍，也够能装。”
“承蒙七殿下看得起……”宁九漓站了起来，欲抱拳道。却被羲子翌挡下，他的手轻轻一按，宁九漓便牢牢地坐在了地上。
“人生到底是一场戏啊，只不过，任何人都不可能身在戏外。”羲子翌感慨道。
“七殿下，夜来风急，我想先回房了。”宁九漓心里头涌起不安，这股子不安让她急切地寻求逃避的地方。
“小裴子，你不想验证心里的疑问吗？”羲子翌依旧浅浅地笑着，依旧云淡风轻。
“不想。”宁九漓断然拒绝。
“哦？”羲子翌眉毛一挑。
“王宫里头的大总管曾说过知道的越少越安全，我还要长命百岁，所以不想知道。”宁九漓自然而然地答道。
羲子翌怔了怔，那双漆黑的眼睛如沉砚磨出来的浓汁。
深深地望着她许久，才叹了口气道：“你既然出来了，为何还要再回平城？”
“不去平城还能去哪？”宁九漓不敢对上羲子翌的眼，低头喃喃道。
羲子翌正欲开口，但终是张了张嘴，把话咽了回去。他嘴角一弯，粲然一笑，如星月破云而出。
“小裴子，这个天底下，不是处处逃避，便能求得个安稳。”羲子翌抬头望着天幕，叹道，“真正的安稳是靠自己的双手努力搭建起来的。”
余音悠悠，意味深长，甚似绵延不断的流水。
“七殿下志向远大，我自是拍马不能及。”宁九漓恭敬地道。
“此去平城，你就不怕送羊入虎口吗？”羲子翌幽幽的声音，如一块石子，投向了静谧的湖面，激起浪花朵朵。
宁九漓心头一懔，手撑着地面，渐渐下压，不知不觉，已在泥里留下了个大爪印。
羲子翌看在眼里，笑意爬上眉梢。
“今晚的月色不错。”宁九漓呼了口气，仰起头来，望向星空，月色如缎如水，干净得像天山顶上的雪。
仰头的唯一好处，就是在想流泪的时候把泪水逼回去。所以宁九漓久久地仰着脑袋。
“的确不错。”羲子翌向后一倒，靠在了树上，正好坐于宁九漓的旁边。
“月色带风意，凉意一襟谁共。情重，情重。可惜短宵无梦。”羲子翌低低地吟道。
“七殿下慢慢吹风吧，我回去睡了。”宁九漓又一次准备站起，却被羲子翌挡住，这回，挡住她的不是一只手，而是一张脸。
脸一寸寸地接近，气息缠绕，如水雾一般蒸腾缠绵，那双幽瞳，泛着潋滟的波光，像黑玉的精魂。
宁九漓只觉得眼前一黑，唇上一暖，如午阳的轻轻抚摸，又似温泉缓缓流过。蜻蜓点水，浮光掠影，却真真切切。
他的气息在耳边吞吐，低低地，透着几分沙哑：“小裴子，别忘了，你还是本殿下的如夫人。”
宁九漓一听到如夫人这三个字，如遭重击，仿佛一道闪电，霹雳而下。
再一揉眼，月色朦胧，缥缥缈缈，但见远方一人白衣飘飘，硬朗俊逸的脸庞，线条分明，可不正像那方燕鸿。
宁九漓睁大了眼睛，欲看个仔细，但那人已回转过身，徒然留下个背影。
他走得不快，但每一步的影子都在月光底下拖得很长，如宫闱里长长的甬道一般，孤独而寂寥。
再回首，人已然是踪迹全无，淡淡的月光如水一样清冷。
宁九漓慢慢贴近羲子翌的耳朵，嘴唇靠着耳框，脸颊间就留着一寸距离，把暧昧的气息越点越浓，好似情意绵绵，两情相待。而就在此刻，宁九漓却一声大呼，打破了那良辰美景，花前月下。
“你是故意的。”
声音不算太重，但因为正对着耳朵的缘故，便嗡嗡作响，像在耳中打起了鼓。羲子翌条件反射地向耳朵捂去，宁九漓趁机脱逃了出来。
再相对时，两人已隔有尺寸距离，虽不甚远，却如挖掘了一条鸿沟。
人生的确如戏，宁九漓不由在心里哀叹。
如此亲密接触，不过三次。但每一次，都偏偏如斯巧合，让人不心生疑窦也难。
第一次，正好让王太后撞了个见。
第二次，正好拖住了她进宫的时间。
第三次，正好碰上了方燕鸿。
羲子翌慵懒地抚了抚耳朵，声音低沉，如从尘埃里传来：“你不也是故意的吗？”
看着宁九漓疑惑的表情，稍许，才又缓缓地道：“你不也故意在我耳边大叫吗？”
“那就算扯平了，不相欠就好。”宁九漓抓着衣角，磨蹭着道，拔腿欲走。
“互不相欠？小裴子，你就这么怕我？”羲子翌面无表情地道。
“七殿下是天生威仪。”宁九漓笑呵呵地道。
羲子翌笑得有几分无奈：“我要回幽都了。”
“哦，一路顺风。”宁九漓道。
“平城并不比幽都安全。”羲子翌道。
“但比幽都舒坦。”宁九漓道。
“宁公子默并不简单。”羲子翌道。
“默哥哥当然厉害。”宁九漓道。
羲子翌脸色一沉，道：“你就这么相信你的默哥哥？”
宁九漓心神一跳，纸条上的字迹在眼前晃过，却仍然点了点头道：“当然。”她哪怕是再不信任，也绝对不要表露在羲子翌面前。
然而，不过那么一瞬间的脸色变化，羲子翌已收入眼内。
他继续道：“你两去平城的路上，都不太平吧。”
宁九漓又是一跳，这回跳的是眼皮，她道：“不在路上的时候也不太平。”
羲子翌一怔，笑道：“也是。”
身子一飘，竟已掠过了宁九漓，她愣在原地，只听得那声音犹在耳旁，久久不散：“你若是怕我，那么你的默哥哥比我更可怕。”
人已远去，月亦渐隐。
转眼便到了天亮。
当宁九漓一觉醒来，方燕鸿已牵马立在了客栈门口。
门口立着两匹马，两匹马的马尾都是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散散地转着马眼，并未见什么特别。但两匹马站在一块，一黑一白，却分外鲜明。
“怎么又是白马？”宁九漓扑上前，指着新出现的白马道。
“吃过早饭，就马上赶路吧。”方燕鸿并未回答宁九漓的问题，反是催促道。
宁九漓只得怏怏地跨上白马，心道，马色如雪也不错，总比寂寞如雪强多了。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遇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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