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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霜天晓 ...

  •   山一重,水一重,当宁九漓再次回到平城时,初雪已至。
      此时的雪,纤细得如同春蚕吐出的新丝,不等跌落到泥土里,便已融成了水,朦胧得如同年代久远的山水画。
      然而这雪,到底生出了几缕寒意,所以永宁宫的暖炉里正烧着柴火。
      劈里啪啦,火星愉悦着四处飞扬。
      却衬着屋子里两张阴沉的脸,比烧焦的柴火还黑。

      宁九漓日夜赶路,尤是疲惫劳累,脸色自然不好。
      但公子默的脸色更差。
      不时地拿出手巾擦着通红的鼻子,显然是生了风寒。
      “阿嚏——”
      一声不重的喷嚏声,打破了屋子里许久的宁静。

      “默哥哥,御医来看过没?”宁九漓关切地道。
      “看过了,不打紧,小病而已。”公子默道。
      宁九漓点了点头道:“天气转凉,你要多注意身体。”
      公子默甚是无奈地点了点头,笑道,“想不到阿漓这一走,就是一个多月。”
      “默哥哥早知道我会回来吧。”宁九漓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
      “我当然希望阿漓能回来。”公子默提了提神道。
      宁九漓撇了撇嘴,自认得公子默以来,每每欲拐弯抹角,都占不得半点便宜,倒是她占下风的时候比四处乱飞的火星子还多。
      所以,还不若直接把门打开,看看能不能见着山。于是,宁九漓把种种疑惑抛在一边,欲直奔那座大山。
      “默哥哥,我娘亲有封书信在你这儿吧。”宁九漓满眼期待地望着公子默道。
      公子默不紧不慢,擦了许久的鼻子,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但宁九漓却等得不耐烦,她甚至有冲上前去,狠搓其鼻子的冲动。但理智始终是战胜了情感,她终是松了口气道:“那就好,默哥哥可能把信给我?”
      “那信是姑姑写给我的。”公子默这次答得倒快。
      正当宁九漓失望地垂下脑袋,却听公子默又道:“不过阿漓若是想看,也没关系,毕竟写信的人是阿漓的母亲。”

      公子默没有食言,所以宁九漓很快便如愿以偿地看到了那封信。但她的心却并未如愿以偿,非但未如愿以偿,还透着不小的失望。
      信当然是她母亲的手笔,可这信看了还不若不看,寥寥数语,寒暄而已。大意无非是向公子默问好,并让公子默好好照顾她,关于自己的行踪则半点未提。
      宁九漓捏着信,心里顿时空空荡荡的,像一间忽然搬空的屋子,轻轻一击,便能击出个回声来。
      正如当下,公子默不过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便立刻跳了起来,猛拍着胸口。
      “人吓人,吓死人。”
      公子默看着陡然跳了起来的宁九漓,嘴角微微地扯开一抹笑容。
      许久,她才平复了心情,像想起了什么似地道:“默哥哥,我娘的信就只有一封吗?”
      “这是最近的一封。”公子默道。
      “其它的呢?”宁九漓问道。
      “都在那边的桌上,阿漓若是想看便慢慢看,我先休息去了。”公子默向桌上一指,便转身离去了。
      一边说着,一边咳嗽个不停。在这般咳嗽声里,仿佛离去的背影都消瘦了去,仿佛那芝兰玉树被削了层枯树皮。

      宁九漓呆呆地望着那背影,许久,才放松了下来,朝那张桌子走去。
      桌子上果是放着一堆信,但宁九漓不觉倒抽了一口凉气。那一封封信,堆叠起来,竟已装满了一个盒子,想是十余年积累下来的尽倾于此。
      左右殿内无人,宁九漓便瘫在了椅子上,慢慢看起了信。
      她看着那一笔一划,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
      一岁时,她坐在地上,两条小短腿乱搓着耍赖。
      两岁时,她翻到大雕身上,两条小短腿乱颠着耍赖。
      三岁时,她爬到大树上,两条小短腿乱晃着耍赖。

      她看得乐不支乎,不知不觉,任由光阴踏过,再抬起头时,竟已至暮。
      难怪看字越来越吃力,原来是光线昏黄的关系。她拍了拍脑袋,取来火折子点着烛火,继续坐在了椅子上。
      靠着椅背伸了个懒腰,视线也随之往旁边晃荡去。
      刚才直奔主题,这回儿才发现原来桌上还放着一堆东西。正前方一排笔墨纸砚,左手边是她看了半天的一盒子信,右手边则是一叠奏章。
      她盯着那叠黄澄澄的奏章,好奇心起,从上面抽了本奏章,偷偷地翻了开来。岂料,刚一翻开,奏章里便掉出了张纸来。
      宁九漓弯下腰,捡起了那纸,自然也看清了纸上的字。
      她的手微颤,刚刚愉悦的心情立时被沉沉的大石头压下,仿佛连周围的空气都被挤压了去,眼前灰暗一片,像是掉回了那个不见天日的房间。
      “经查,羲子翌一直与洇地旧党陆秋有书信往来,因其刻意阻挠,云中君一行已离平城。”

      一笔一划,勾得思绪飘飘忽忽,有什么东西浮了上来。
      陆秋,三谢楼头,那个与羲子翌相谈甚欢的茶道大师的名字可不正是陆秋?
      眼儿一眨,千般景象连成了一片,难怪当年云中君能那么轻易地逃出王城,难怪当日他能及时拦阻她回泥水居。
      原来,如斯。

      夜风刮得正紧,烛油如同血水一般滴落下来。
      再抬眼时,一个青衫长袖的人已立在了眼前,身姿如松柳一般欣长。这是那松柳却染着病体。
      “咳咳……”一串咳嗽声打断了宁九漓的沉思。
      她眉头一皱,站起声来道:“默哥哥,你还病着,怎么出来招风了?”
      “你还没吃晚饭吧?”公子默不答反问,声音满含关切,似水一般温柔,让宁九漓有这么一瞬间愣了。
      这样的声音如春风拂面,她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公子默一笑,如初阳融融,熠熠生辉。
      “吃饭要紧。”说话间,已经把食盒放到了桌上。

      宁九漓埋头吃着,却食而不知其味,食物还未来得及分辨清味道,便已从喉头吞下。
      “阿漓,鸡翅好吃吗?”公子默轻声问道。
      “好吃。”宁九漓赶紧点了点头,“多谢默哥哥了。”
      “阿漓心里有事?”公子默轻笑着道。
      宁九漓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手上拿着的赫然是只鸭翅膀。她放下鸭翅膀,啼笑道:“原来默哥哥诓我。”
      “阿漓若非心有所思,我又如何诓得了?”公子默依然笑着。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沉默许久,宁九漓喃喃地道。
      “阿漓想说什么?”公子默还是笑着,仿佛浑不在意。
      宁九漓咬咬牙,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终于开口道:“早在幽都,你明明知道我是谁,却始终不肯如实相告,反而一再拖延,由着我卷入他们汔国的家务事中。但偏偏又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救我于危难之中。可见你一直身在暗处,眼睁睁地看着。到最后我……我逃离的时候,方燕鸿更是来得恰逢时机。如此大动干戈,我方才到了平城,若是一开始便据实相告,如何会生那么多坎坷?”
      “玉不磨不成器,多经历一点,对你不好吗?”公子默淡淡地笑着。
      “经历,也包括你派遣十二罗刹来杀我?”宁九漓忽觉一阵火气上涌,脱口而出道。
      “阿漓终于来兴师问罪了,但他们并没有成功,反而搭上了自己的性命不是吗?”公子默道。
      “你承认了,这么说此事并非嫁祸。以你的能力,要刻意改变字迹并非什么难事……”宁九漓忽然心头一跳,连声音都跟着颤抖,“莫非你……你是故意让我看到那纸条的?”
      公子默微笑着,并没有否认。
      “为什么?”宁九漓无力地追问道。
      “如果你无法突破十二罗刹的围截,我情愿你一辈子呆在谷中。”公子默的目光笃定,眼里透着一丝暖意。
      “你用十二罗刹来考验我,那么我通过考验了,你又准备怎么样?”宁九漓冷笑道。
      “替我掩饰,代理朝纲,我不能一下子抛却明无涯的身份。”公子默道。
      “默哥哥,你找错人了吧,对于政事,我根本一窍不通。”宁九漓笑得有些悲戕。
      “你只需装装样子便好。”公子默道。
      “既然你要我替你掩饰病情,又何必在我眼前装病?”宁九漓道。
      “阿漓果然火眼金睛,既然阿漓都开口了,我自当真诚相待。”说话间,公子默已经挺直了腰板,脸上的病容一扫而空,精神奕奕,哪里有半点伤寒的样子。
      宁九漓默然无语,双手抱着肩膀,欲哭而无泪。人生果然是一场戏。
      公子默轻轻一揽,把宁九漓揽在怀中。淡淡的气息萦绕在耳边:“阿漓放心,除了姑姑外,你便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又怎么会想让你受到伤害。”
      那声音如同刚出土的匪玉,温润荡涤,充耳琇莹,如琢如磨。
      宁九漓扒在公子默的肩头,忽然呜呜地哭了起来,像个受伤的孩子。
      公子默轻轻地拍着她的背道:“阿漓,血脉亲情是怎么也割断不了的,这世间只有一个你,也只有一个我。如果连我们都要不能同舟共济,那么又如何为祖父报仇呢?”
      报仇?宁九漓又是一震,耳边却响起了那只狐狸的声音:你若是怕我,那么你的默哥哥比我更可怕。
      “默哥哥,我累了,想休息下。”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公子默悠然一叹,便起身走出了房间,离去时,在她耳边低低地道:“你可知我也后悔过让你在幽都呆那么久。”

      浓浓的黑夜依旧包裹着大地,但天边一盏挂于天庭的月光却越来越淡薄。
      宁九漓睡得不晚,醒得也早。但她睁开眼时,看了看天色,便翻了个身,抱着被子,继续睡了过去。
      但偏偏,一阵悠扬的笛声入耳,连绵不绝,幽幽似根老水泉,秋月入松。
      宁九漓捂了捂耳朵,那音调却如影随形,怎么也抛不去。
      她甩开被子,披上外衣,向那声源寻去。

      不知不觉,竟已走到了王宫边上的离山。澜国的王宫,本来就是依着离山而建,向着宫里的一面山势平缓,而另一面,却是悬崖峭壁。所以,这山便成了宫里宫外的天然屏障。
      夜,依旧静澜,在月光的牵引下,沿山而上。
      这才看到,山上站着一个人,一席白衣,纤尘不染,月下吹笛,夜风吹来,衣袂飘飞。
      宁九漓没想到吹笛的人竟然是方燕鸿,或者说她没想到方燕鸿居然也通音律。
      微微的山风袭来,尚带着寒意,宁九漓忍不住打了个冷飐。方燕鸿似有所察觉,转过身来,并不言语,只是缓缓地解开身上的披风,披在她的身上。
      “这个地方,很美。”方燕鸿望着天边,轻轻地叹道。
      宁九漓顺着他的视线,举目望空,便看到了天边那奇异的景象。
      灰蓝的天空被分为左右两块,而那两块又是多么巧妙的融和。右边天空刚升起一轮红于胭脂的初阳,左边天空尚挂着一团白如凝脂的晓月,红色是阳,白色是阴,同一空中,阴阳双盘,举手可摘,仿佛都浮沉在面前。红日晓月拉长着余光,又似一把尚在火炉中的新刀和垂炼数载的寒剑,刀剑合壁,壮壮其景。
      “你的心情可有好些?”方燕鸿坐在宁九漓的旁边,低低地问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霜天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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