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埂峰下》封刃作书

3、轮回

　　我醒来的时候，阿澜已经离开三界山十八年。在神魔之战中，我元气大伤，这沉睡了实在是太久了。可是阿澜离开三界山，是为了什么？还在怨我当初的自作主张？还是因为她忍受了这千年的寂寞，无法再继续下去？
　　她是清澜神君啊，除了她自己，谁能够逼得了她？
　　清凉界的山门大开着，作为这片大陆最顶尖的修仙门派，还有一只镇派神兽，遗留着远古神的血脉。
　　阿澜是清凉山人的关门弟子。我要成为清凉界的坐上宾客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她的面容恬淡一如初见时，就算是转生后，她的性子依旧是冷然的。可是为什么，她会在另一个人的怀中娇俏一笑，活泼似情窦初开的小儿女呢？
　　那个人是她的师姐，叫做观云。
　　阿澜没有前世的所有记忆，她不知道我是情有可原，可我还是嫉妒地快要发疯了。
　　她路过我身侧，稍稍的停留片刻。可是在观云朝着她挥手时候，便毫不犹豫的迈步向前去。
　　观云是他们的大师姐，天资聪颖，小小的年纪便有了一身不俗的修为，她倍受清凉界诸人的宠爱，倒是锻出一副心高气傲的脾性。可是阿澜不该输于她的，她本该是人群中最受人瞩目的那个。
　　月光如同流水一般，树影斑驳。草丛里头，是风吹过窸窸窣窣的声响，是虫儿那此起彼伏的吟唱。观云收起剑，拍了拍阿澜的肩膀，面上满是自矜与得意。
　　“师妹，你也别忧心了，就算你修为低，你也不要怕，师姐会保护你的。再说了，任何的伤都不会在你身上显现，别人还求之不得呢。”
　　“谢谢师姐。”阿澜的眸中是盛满甜蜜的，她捋起了衣袖，那手臂上头一片光滑，丝毫瞧不见方才长剑划过的痕迹。观云走后，她的神情立马就变得冷然。
　　“出来。”她低低地说道。
　　我没有刻意掩藏自己的身形，观云没有发现，可是阿澜感觉到了。我捂着手臂，看着那血痕瞬间消失，我是神啊，如何能够感受到□□的痛意？
　　“你是师父的客人。”阿澜的面庞在月光下显得朦胧而神秘。
　　“你为何要自封经脉？”我不解的问道。阿澜的修为不该是止步不前。
　　“不用你管。”她清淡地说道，一拂衣袖便要离开。我下意识地扯住了她的袖子。而她转过身瞧着我，目光里头有着片刻的恍神。是那镂刻在了灵魂深处的记忆碎片在作祟，尽管她忘了我，可是她依然无法抗拒我的接近么？

　　作为大宗，清凉界担起的责任也是无法想象的，那些小门小派无法对付的妖魔，便都交给了清凉界来处理。我到了这儿没多久，阿澜就要随着她的师姐下山去除妖了。妖物，不过是蝼蚁罢了，我随便摆摆手便能够捏死，可是我不愿意这么做。我看着阿澜她们经历诸多的险境中，我可以救阿澜，但我想要观云去死。
　　狰狞的恶兽在嘶吼着，观云费力地挥舞着长剑，行动也微微有些迟缓。阿澜似乎看不下去了，她无法继续再压制自己的修为，暴涨的光芒在她的长剑上头流动。恶兽的血盆大口就要咬向了观云时候，她一剑斩下了恶兽的头颅。观云推了她一把，跌坐在了地上大口地喘气。
　　“你原来都是骗我的？”不可思议的声音，还夹杂着嫉妒。
　　“师姐，我——”
　　观云愤怒地瞪了她一眼，跌跌撞撞地起身。那恶兽的头颅忽然间飞了起来，恶狠狠地咬断了观云的左臂。阿澜的长剑插上去时候来不及了。观云惨烈的痛呼响破云霄。她杀死了恶兽，被人当做英雄一般的迎了回去，可是她失去了一只左臂。而阿澜呢，被责罚在清凉峰思过，我听见那清凉山人说：“为什么断臂的不是你这废物呢。”连我都舍不得责怪的阿澜，怎么允许你们这些外人来侮辱？
　　清凉界的神兽忽然间发狂了。
　　阿澜离开了清凉峰，我知道她是要去寻找那续上断臂的神药。
　　一路上的凶险更甚，不知道多少修真人或者妖物想要夺她的造化。
　　山洞里头，铺着一层干燥的稻草，阿澜她和衣而睡，额上满是冷汗。她睡得这么不安稳，是梦到了什么呢？我窥探那使她失去了镇定的记忆碎片，却险些让自己也沉溺在了那过往的温柔岁月里头。我的阿澜啊，她的梦中只有同我一起经历的过去。洞外头是野兽的吼叫，在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入的时候，阿澜醒来，而我消失。
　　神草长在了高高的山崖上头，还有神兽守护着。
　　我怎么忍心看着我的阿澜跌落山崖遭遇粉身碎骨之苦。
　　她手中紧紧地捏着那根草，背对着我问道：“一路上都是你在护着我么？你是神么？”
　　“是。”我苦涩地应答。
　　“我请求你一件事情。”她忽然转过来揪紧了我的衣袖，“我无法同师姐亲昵，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师姐才会逐渐地远离我。如今她断了一只手臂，更加会认为这是我的罪责。我心中很难受。你给我的感觉很熟悉，我知道你会帮助我的。每一回我想亲吻师姐的时候，脑海中便会闪现一些记忆片段，那人模糊看不清，在记忆中，我觉得自己是爱她的，可是这样，我就相当于背叛了师姐。我猜，那是我前世没有忘尽的记忆。过往的事情都消散了，没必要留它在我脑海里。”
　　阿澜啊，你无法与人亲昵，那是因为你曾在我面前起誓，你的唇，你的身躯，只能为我一个人所触碰。就算你轮回了千百次，你也无法改变这条誓言。我知道我的笑容很是僵硬，我问她：“你想要什么呢？”
　　“我希望你能抹去我前生的记忆，这样我就能够一心一意的对待我师姐了。就算她恨我，我也会守在她的身侧，等待她原谅我。”
　　“好啊，我成全你。我抹去你前生的记忆，并赐予你永生的福祉，阿澜，你可高兴。”我弯了弯唇角，想要撤出一抹真诚的笑容来，可是那样子却是比哭还难看。我的阿澜啊，她最终还是选择了背弃我，根本没有给我唤醒她沉睡元神的机会。

　　阿澜回到了清凉界的时候，她的师姐在练剑，纵然额上冷汗涔涔，依旧是不肯认输。她是听到脚步声的，回身一剑，直直地探向了阿澜的心口。还以为她只是开玩笑，没有到那剑入骨肉的声音，在我的耳旁清晰拉响。
　　阿澜低头看着胸前的长剑，嘴畔还是柔和的一抹笑容。
　　观云抽出了剑，丢在了地上冷哼一声：“你不会流血，你也不会死，刺上一剑又如何。”
　　阿澜没有说话，她回过头看着我。玄色的长袍，从心口那一块开始被鲜血濡湿，一滴两滴，落在了那干净的地面上。我的手轻轻地抚着胸口，血则是从我的指尖冒出。阿澜知道么？我替她承受了所有的苦痛。她知道，但是不在意。她将采来的仙草递给了观云，看也不再看我一眼。
　　观云对她的无情，远不及她给予我的无情来得狠。
　　阿澜她以为拜托了那记忆的碎片便能够让她自己靠近观云么？
　　她陪了我千万年，我与她早成了不可分离的共体，我如何能够把她推给其他的人。尤其是那人还包藏着祸心。我的阿澜如此优秀，她能够不嫉妒么？她把嫉妒掩藏在了心里，但是如何能够逃避我的法眼。
　　我是神啊，我能够给观云她想要的一切。
　　她要不逊于阿澜的能力，她要能够与这片大陆强者共比肩的能力，她甚至想要迈入天界。可是她的体内充斥着魔性，如何能够迈入天界？
　　“你爱清澜，还是爱我？”我看着自己的幻化出来的虚影将她揽进怀中，细细地抚摸亲吻。她的面色嫣然，眸光中满是荡漾的水泽，她这么迷蒙的样子，落在阿澜眼中，又会如何呢？
　　“无耻之徒。”阿澜在窗外瞧了老半天，猛地一巴掌挥过来。
　　这不是她第一次这般骂我，只是当初她的眸子里头，没有丝毫的恨意。
　　“阿澜，你跟我回三界山好不好？”我望着她，带着几分的恳求说道。回到三界山，就再也没有其他人。我会听她的话，就算再发生神魔之战，我也不会干涉分毫。我不会受伤，也不会陷入沉睡，放她一人孤单终日。
　　阿澜的眉目间满是冷然。
　　是啊，我已经抹去了她前生的记忆，她的世界里头，只有一个观云。
　　可是观云的眼中不会有她。

　　清凉界的山门，被入侵的妖物给踏平了。
　　作为清凉山人的得意弟子，观云持着剑挡在前头。
　　可是她一转身就化作了一道黑色，桀桀怪笑，这观云啊，也不是此界中人，阿澜采回来的仙草，倒是让她提早觉醒了。
　　“司命，你离开了三界山，不怕这世界命盘大乱吗？”她是冲着我说的。
　　“命运自由轨迹，我沉睡千年都不曾乱套。”我回答她。
　　“只要是与你有关，清澜神君都会丧失她的睿智。”她恶毒地笑。
　　“是你诱骗她下界的对么？”我平静地说道。
　　“是啊。”她很是得意。“我还在她身上下了咒，怎么样，她爱上了其他的人，你痛苦么？”
　　“不痛苦。”我回答道。
　　“为何要做这么一个神，跟我一起堕入魔界不好么？”观云怂恿道。“你以为你沉睡是因为元气大伤么？你只是不愿意醒来罢了，早在千年以前，你就发现了清澜身上的变化了不是么？她已经快要迈入太上忘情之境了。你想用你的沉睡牵制住她的脚步，让她在你身边久伴不是么？你如此的自私，早就不复神的纯洁了，你为何还要当神？”
　　“杀了她，跟我走好么？”
　　“不好。”我最大的愿望，不过是与阿澜一起永住在了三界山罢了。
　　“那么我就要带走你的清澜神君了。”观云冷笑一声。
　　她的咒种在了阿澜的心头。
　　只要不将心剜出，阿澜只会爱她。
　　可是将阿澜的心剜出，阿澜便会丧失情爱，成为一个无情的人。
　　我不愿意阿澜跟她走。
　　我本不在乎这世间存在着多少的魔，可是她要是敢动阿澜，就必须死。
　　我忽然想到了千年前的神魔大战，阿澜她阻止我前行。那时的我意气风发，阿澜她是怕我受伤吧，还是她已经算到了我的结局呢？千年的时光，实在是太长了。我对阿澜，始终是有负的。
　　观云消失在了这世间的那一刻，阿澜也用她的长剑伤了我。
　　我体会到了切切实实的痛意。
　　阿澜她落泪了，不会因为我。如果观云是为了报千年前的那仇恨，她成功了。
　　我怎么能让阿澜的心里头，始终存在着别人的印迹呢？
　　那半颗心脏在胸腔中怦然而动。
　　阿澜在我的怀里陷入了沉睡，我带着她回到了三界山，她将承受我一半的记忆与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