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埂峰下》封刃作书

4、故宅秋

　　空荡荡的宅子里头，几位醉酒的倜傥书生携带着酒器踏月归去。灯火阑珊，破败的布条挂在了窗口，与那林木一道在夜风里头簌簌作响。倚窗的女子不过是十七八岁的样貌，眉心紧蹙着着实惹人怜惜。她伸长了脖颈似是在张望着什么，直到一个血盆大口忽然闪现在了眼前，将她吓得倒退了几步。“鬼！鬼啊！”
　　“小谢，你吓叫些什么？你自己可不就是个女鬼么？”秋容从屋子里头飘了出来，看着那抚着胸口不停喘气的人儿，皱了皱眉道。
　　“秋容姐姐。”小谢一见到了秋容，便立马朝着她的怀中扑去，看着她把手笼在了袖子中，心底却是暗暗地窃笑。她知道秋容不喜欢人，哦不是鬼近身的。在初时，她往往被推开，如今，倒能够在她的怀里磨上一段日子了。
　　“那呆书生走了么？”秋容看着已经落坐在一旁翘着腿的小谢，微微地摇摇头，生前怎么都是个大家闺秀的样貌，成了鬼怎么就堕落了呢？在小谢那粲然的眸子里头，险些恍了神，佯咳一声，漫不经心地问道。
　　“怎么？姐姐你动了春心？”一听到这话语，小谢立马起身了，紧凝着秋容的神情，似是试探地问道，“那书生也是胆儿大，明知道宅子里头有鬼，还三番两次的过来。”
　　“你胡说什么呢？”秋容的眉头紧拧着，“人鬼殊途，这宅子里头人气太旺也不妥当。”
　　“姐姐你的意思是吓走他？”小谢的眸子滴溜滴溜地转动，心头倒是浮上了一个主意来。她挽起了秋容的手臂，软声撒娇道，“姐姐你可别跟他一起跑了，我怕鬼，不要让我独自留在这儿。”
　　秋容没有抽回手，暗暗的翻了个白眼。
　　（2）
　　那书生啊，叫做陶望三，可是个风流倜傥之辈，喜好狎妓，然而酒尽了便离开，看似多情，实则与诸女之间清清白白。他家贫且不畏鬼，便在姜部郎这座凶宅里头住下了。
　　炎炎夏日，连带夜晚的风都沾染着暑气。小谢偷偷地探出头，见那陶望三仰卧在了榻上，就用足尖在他的腹上踩了好几下，又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羽毛，弯着身子，在陶望三的脸上拨弄。这书生本就没有入睡，此时猛地起身怒喝道：“哪儿来的女鬼！如此放肆！”
　　小谢被吓了一跳，跌坐在地上，直到眼前出现了月白色的裙裾还有那只纤细的手。秋容将小谢挡在了身后，淡声道：“妾身乔秋容，舍妹小谢多有得罪，望公子勿怪。”
　　陶望三的面容缓和了过来，在这两位女子身上打量了许久，才收回了这略有些无礼的目光，说道：“你们是这宅子里头的女鬼？倒不像是害人的那个。”他的话音方落，便见着两人散做了两道烟气，消失在了眼前。
　　月光清冽如水，池塘里头的蛙声此起彼伏。小谢被秋容拉扯着，一屁股坐在了那青石上，将一只青蛙吓得扑通一声，跳入了水中。她的面上带着些许的不满，说道：“姐姐，你为何不让我吓他？难不成你真看上了这呆书生？”
　　“你吓他？明明是你自己被吓得够呛。”秋容毫不留情地指责道。看着小谢语塞的样子，她唇角泛开了一丝柔和的笑意，“小谢，我们另寻一处宅子居住吧，在这儿，我始终觉得心不宁。”
　　“可是——”我们不是要在这儿等复生的机缘吗？小谢迟疑了一会儿，抿唇笑道，“姐姐你说的是，你去哪儿，我就随你到哪儿。”
　　（3）
　　风吹起了帘幕，有几丝飘渺之感。宝鸭炉里头最后一抹香燃尽。屋檐上挂着的风铃在细雨中，叮叮当当的作响。明知道这凡间的雨不会沾到自己的身上，秋容还是拍了拍衣袖，仿佛能落下一片雨滴来。
　　如同银铃一般的笑声与那温柔低沉的男子声音混到了一起，让秋容愣了愣。很不情愿的朝着那边瞧去，那陶望三将小谢揽在了怀中，正握着她的手教作画。原以为自己看到了世间的一切，可是唇边依旧被苦涩泛满，她望着二人，强压下那妒忌。书桌边，还有一只狼毫，她润了润墨，在宣纸上头题了“阮小谢”三字。
　　“秋容好笔力！”陶望三初时被秋容的动作惊愕住，待看到了这三个时候，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赞叹一声。秋容则是冷哼一声，扭头便走。
　　侧卧在小谢的榻上，那股子委屈便涌了上来，她这些日子东奔西跑，终于寻到了一处容身之地，可是小谢她，似乎并不愿意走。
　　“姐姐，你生气了？为什么？”身侧忽然多了一个人，小心翼翼地问话，惹得秋容是想要冷笑。“是因为我和陶望三离的太近你嫉妒？”
　　“是！”秋容猛地坐起身，等着小谢，一把将她拉到了怀中，“你不是想学作画么？那今夜我来教你！”
　　（4）
　　陶望三离去了，赴京赶考，合该是命中有这么一劫，得罪权贵，被关押在了狱中。饥寒交迫，他还以为自己要饿死。却见到小谢，提着饭盒飘然而入，她的眼神冷冷的，似是夹杂着怨愤。
　　“你的脚怎么了？”鲜红的血从小谢的脚腕上流淌下来，蔓延成了一片。“秋容姐姐在来瞧你的路上，被城隍庙里头的黑判官掳走了，我要去救她，日后恐怕不会再来了。”没有等陶望三应答，便飘然离去。
　　雷声大作，一道道闪电劈下，将城隍庙那头照的通亮。小谢的衣衫有些破烂，她望着城隍庙里头的陶像冷笑。便算是死后无法入轮回，她都不欲堕入邪道，为何偏要逼得她做这个厉鬼？长发披散，她的眸子也开始变得猩红，颈边血色纹路，她一扬手，便见一道雷霹向了城隍庙。
　　“姑奶奶，您请！您快走吧！”土地老儿急忙忙的将完好无损的秋容给送了出来。小谢瞧着她，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你已经成了恶鬼，就算有了机缘，也难以重生了，小谢，为什么呢？”秋容看着她茫然的问道。“对了，那陶望三，救出来了么？”
　　“为什么姐姐你的眼里只有陶望三呢？”小谢凄惨一笑，身后的一棵树瞬间焦黑一片。
　　（5）
　　小谢的眼眸成了红色，陶望三竟然不觉得可怖，每每称赞，而秋容则是一副怏怏不乐的神情。
　　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陶望三从一位道士手中得到了两张符，说是能够让人复生。街头哭声响起，小谢一把制住了秋容，逼得她将道符吞入，“变成人了，你就和那呆书生在一起吧。”抬着棺材的人正路过此处，小谢将她往那儿一推，想要扯起嘴角给她一抹笑，都做不到。只是，她瞧见了秋容眼角的那滴泪，为谁呢？
　　“姐姐，秋容，乔秋容……”她抚着自己的心口，就像是能够听到那剧烈的心跳一般。她复生了，她是秋容，却不是独属于小谢的秋容，那书生，早该在开始时候便杀了，不是么？
　　（6）
　　秋容推脱小谢不在，不能够行合卺礼。
　　千方百计探到了那老道士的下落，她跪在了山门，三日三夜。
　　“好一个痴儿。”老道士捋了捋胡须，叹息一声，“那呆书生为了你，你又是为得谁？”
　　“为了小谢。”秋容压抑住哭声，头磕到了地上，渗出了血迹来。“求求真人救救她。”
　　“她如今堕入了恶鬼道了吧？”老道士回声道，“就算是救了她，你们三人之间的纠葛如何处置呢？你姐妹二人同嫁与书生不成？”
　　“不！”秋容摇摇头，一滴泪落了下来，在青石板上头化开，“如果小谢爱他，那么我便离去侍奉佛祖，成全他二人。”
　　“你们姐妹戏弄了书生啊，可怜他痴心一片。罢了罢了，老道就成全你们吧。”老道士摆了摆手，念了几句咒语，秋容便瞧见了一位绿衣女子缓缓步出。她的面容都是极为陌生，可是那一颦一蹙的神态，像极了那个人儿，秋容忍不住喜极而泣。
　　“姐姐，秋容姐姐，你要把我推给那呆书生么？”小谢的神情极为幽怨，她依靠在了秋容的身上，用舌尖舔去了她眼角的泪。
　　秋容的呼吸一滞，猛地抱紧了小谢，仿佛有人跟她争夺一般。
　　不管是做鬼还是做人，我都不会推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