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儿遥遥》鬼葳葳

29、尾声——展翼之章

　　尾声——展翼之章
　　清晨时分，正是皇子皇女们结束早课的时间，刚自书斋中步出与几位弟妹同行的蓝傲群远远瞧见了甫下早朝的蓝展翼，连忙带头跪了下去，恭敬地行礼道：“儿臣恭迎父皇下朝，父皇勤政爱民，实乃我朝之福！”
　　蓝展翼缓缓走近一众皇子皇女，定定地看着这个不过年方十四却已颇有王者之风的长子许久，方才淡声示意众人平身。
　　“刚下早课？用过早膳了没？”蓝展翼居然很少见的没有询问子女们的学业，反倒是同儿子话起了家常。
　　“回父皇，还没，正要去用。”蓝傲群微笑着向父亲答道，却不期然地看见蓝展翼正目光复杂地盯着自己身旁刚满八岁的四弟蓝昊翾。
　　“父皇，四弟他……”看着一旁被蓝展翼看得有些局促不安的蓝昊翾，蓝傲群正欲开口解围，不料却被蓝展翼抬手挡了回去。
　　“你有话要和朕说？”蓝展翼略略挑了挑眉，冷淡地问着方才一直偷偷瞥向自己却又由于胆量有限始终未敢吭声的蓝昊翾。
　　“我……儿臣……”蓝昊翾怯生生地看了一眼蓝展翼，连忙又垂下头去，却听他低低地答道，“儿臣只是觉得……父皇的气色近来不大好，勤于政事……固然是万民之福，但正是为了社稷万民，父皇才更应保重龙体才是。”
　　“说完了？”蓝展翼的声音似是比方才更冷了几分。
　　“是……是。”蓝昊翾禁不住缩了缩脖子。
　　“看起来，卓不凡这个师父把你教导得不错，似乎医术又有了长进。”蓝展翼的声音中终是染上了一丝欣慰的笑意，“朕不过是偶染风寒，经过太医诊治，已经无碍了。”
　　“呃？”蓝昊翾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父亲说了些什么，有些不敢置信地猛然抬起了脸。只见他呆了许久，才突然反应过来，忙道了一句，“还请父皇多多保重龙体。”
　　这……这双眼睛！蓝展翼怔忡的望着蓝昊翾那双写满纯真的乌黑晶亮的眸子，久久不能言语。那是……他娘的眼睛，是……遥儿的眼睛。
　　“够了！”蓝展翼突如其来的大喝惊得在场的人当即齐齐跪了一地，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呼……”他急急地喘了两口气，长袖一挥，拧眉冷道了一句，“朕有些累了，摆驾回宫。”便在一片“恭送圣驾”声中，朝着自己的寝宫快步而去。
　　“四哥，都怪你惹父皇生气！”却害得父皇连一眼都没有朝他这边看！一旁的蓝傲杰气呼呼地冲着蓝昊翾嚷道。
　　“五弟，这怎么能怪四弟！”蓝傲群瞪了蓝傲杰一眼，随即对他不再理会，牵过蓝昊翾的手，柔声安慰道，“昊翾，放心，不是你的错，我想父皇是真的累了。”
　　“嗯。”蓝昊翾虽是仍有些不放心，但那张稚气的小脸终是绽出了笑容。
　　“走，母后一定早就为咱们准备好早膳了，赶紧回去吧。”微笑着说完，蓝傲群便牵着蓝昊翾，不再理会其他人，回他们亲爱的母后那里享受早膳去也。
　　遥儿……遥儿……为什么已经整整八年了，那个身影却仍是日日夜夜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那双眼睛，都怪那双眼睛！为什么他明明已经努力避开、努力不去理会了，它却还是硬生生地闯入了他的世界！昊翾，他为什么是她的儿子，为什么偏偏生了那样一双眼睛？如果不是这样，他一定会好好疼爱他、教导他，而决不会像如今这般只一眼便止不住地生出彻骨的恨意！不错，他恨他，更恨她！他时常在想，自己这辈子，大概是会带着对她的恨意进棺材的。因为，那恨，太过于痛彻心扉，既然不可能遗忘，倒不如将其深深刻入骨髓，陪伴他过完这几近疯狂的人生！
　　“呵呵……呵呵呵……”想着想着，蓝展翼忽然带着几分压抑地低低笑了起来。哈哈，昊翾是她的儿子，是他和她的儿子，但他却不仅无法爱他，甚至一直在恨着他！还有傲杰，那个害死了她的女人的儿子，除了深深的憎恶，他竟再也对他生不出其他那些与血缘有关的温暖的感情！哈，如此，他不该笑吗？堂堂的父亲，却始终憎恨着两个年幼无知的亲生儿子，这是何等的可笑与可悲啊！但，除了恨，还能如何呢？她的死，除了带给他无尽的恨意，他便再也无法得到其他了。所以，恨着吧，恨着过活，恨着死去，然后，或许，下辈子再遇到她的时候，才可以不再怨恨，温暖地笑着，一心一意地……相爱着走完一生。
　　“父皇！父皇！”耳边传来了儿子急切又有些惊恐的声音，逼得蓝展翼不得不抬起了酸涩的眼皮。
　　“父皇，您终于醒了！这真是太好了！”本来英气绝伦的声线，此时却是在不经意间溢出了一抹沙哑。
　　“昊……翾……”他忍不住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终于看清了眼前那张年轻英俊的脸庞。依旧是那双眼睛，那双对他来说如同梦魇的眼睛！而此时，它正写满了忧色定定地注视着他。“不……”他禁不住偏转过身体不愿再被他注视，“嘶……”却惹来右胸一阵火辣剧烈的疼痛。
　　“父皇，您现在还不能动！”他被儿子再度压回了榻上，“父皇，那只箭透肺而过，箭伤虽不致命，却也伤得不轻。所以恳请您听儿臣一句，您当前亟须静养，万不能再受操劳。”
　　啊，是了。蓝展翼抚额紧闭着双眸，他想起来了。南方叛乱，他不顾众人劝阻亲自领兵南下，却在绝命谷一战中一时不察中了敌军的埋伏，胸口中箭，一翻拼死力驳后终是伤重不知。
　　想到这里，蓝展翼皱眉问道：“今日一战……”
　　“皇上，大战已是昨日之事了。”龙榻旁，一向不拘礼术的右副将屠强笑呵呵地说道，“皇上您尽管放心吧，昨日咱老大，不对，是四王爷，不，是……护国大将军及时赶到，不但助我军成功突围，还漂亮地仅以三百铁骑便破了敌军的三万大军，生擒了敌军大将！如今敌方被俘众人已在帐外，就等皇上您下令处置了！”
　　“哦？”蓝展翼看向屠强，禁不住微微挑了挑眉，“老大？”他怎么记得他一向对于昊翾受封护国大将军一事极不服气，还曾扬言要与他大战三百回合以分高下来着？
　　“呃……那个……”屠强一张黝黑的脸瞬间胀得通红，他支吾了半天才咬着牙一拍胸脯吼道，“皇上，老子对四王爷服了！心服口服！所以老子心甘情愿，从今往后认他做老大，一心一意地跟着他打天下！”见蓝展翼脸色一绷，蓝昊翾连忙暗自拉了拉屠强的衣袖，他这才如梦初醒地改口道，“不对不对，是老屠嘴拙，是为皇上、为咱们蓝翔国守天下，守天下才对！哈哈哈……”
　　看着呵呵直笑的屠强，蓝展翼缓缓长吁了一口气，抬臂挥了挥手，“行了，朕有些累了，至于战俘，稍后再行处置，你们都先下去吧，昊翾留下。”
　　蓝昊翾听到父亲如此说，显然是吃了一惊，直到帐内之人悉数退了出去，他依然浑然不觉般地站在距离蓝展翼三步开外的地方径自怔忡着。
　　昊翾他……果然是怕他的。蓝展翼有些苦涩地想着。他……待他一直都很严厉、很冷漠，所以，他怕他，他并不意外。面对着面前这个他自以为恨了二十年的儿子，直到今日他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直都是以他为荣、为傲的。两年前封他为护国大将军，作出这个让所有人跌了下巴的决定的时候，他的本意其实不过是想看着他力有不逮，以便挫挫他的锐气，以免他日后功高盖主，当真威胁到了兄长的皇位。却不想蓝昊翾竟当真别无二心，除了兢兢业业地为国征战、屡夺胜绩外，居然毫无拥兵自重、居功自傲之态。
　　呵，他终于承认他错了，他低估了这个儿子，也……对不起这个儿子。
　　“昊翾啊，朕……真的是老了。”他忽然幽幽长叹了一句，见蓝昊翾急忙要开口，他以手势制止了他，“给朕弹奏一曲可好？”他竟是微笑着看向他，转移了话题。
　　“呃……父皇……儿臣？”蓝昊翾闻言蓦然抬头，竟是一时有些张口结舌。
　　“行了，朕知道你一向都将你娘的乌木琴带在身边。你的琴弹得好，可惜啊，朕却一直都不懂得欣赏。”蓝展翼不无遗憾地笑得有些苦涩，“去吧，把琴取来，朕要你亲自弹给朕听。”
　　“是，儿臣遵旨！”蓝昊翾抱拳立行，很快便已携琴返回了大帐。
　　“父皇想听什么曲子？”他边细细调试着琴弦边询问着蓝展翼。
　　“随便吧，朕只是想听首曲子，朕……真的应该休息了……”在蓝昊翾信手弹拨的轻缓琴曲之中，蓝展翼缓缓闭上了那双本来精芒毕露的眸子。二十年了，是啊，他早已累了，也是时候……休息了。
　　由于蓝昊翾统兵得力，用兵如神，南方的叛乱仅用了不到半年的时间，便被成功平息了下去，可蓝展翼因绝命谷一战身受重伤，虽经蓝昊翾及时诊治后已无碍，但回宫之后却是就此一病不起，竟是眼看大限之期将到。
　　“我看你明明就是自己不想活了。”玄德宫中，卓不凡拔掉蓝展翼身上的最后一枚银针后，冷冷地说道。
　　“哼，卓不凡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咳咳……对朕无礼！”蓝展翼强忍着胸口的窒闷，不悦地低喝。
　　卓不凡闻言，浅笑着摇了摇头，“草民不敢。”说完，他竟是背起药箱，头也不回地便大步走了出去。
　　“呵呵……但朕却终是要早你一步见到她了！”蓝展翼毫不示弱地冲着他的背影挑了挑眉，然而，待他刚一走远，便是无法抑制地剧烈干咳了起来。
　　呵，遥儿啊，那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呢？放心，我马上就要过去陪你了！蓝展翼紧闭着双眸，依旧在不停地咳着，然而他那已刻满了风霜的英挺脸庞却始终挂着一抹近乎于幸福的微笑……
　　终于，当晚，玄德宫中，在位二十八年的盛隆帝蓝展翼，于自己的龙榻之上含笑而逝，终年——四十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