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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待从头,重来皆否只得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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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缓缓停靠下来,谂知撩开帘布款步而下。马车没有直接停在午门而是东边的东华门,那里来往的车马人群相对较少。谂知从衣襟中掏出银两,握着一把桃木扇拱手向车夫道谢后方才离开。
东华门与西华门遥相对应,门外设有下马石碑,门内金水河南北流向,上架桥门一座。东西门形制相同,平面矩形,漆红城台,白玉须弥座,城台上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恢宏大气。
谂知仰头打量着宫门,沉默的抿着嘴。从前梦寐以求的圣地,如今却满是抵触不止的厌恶,究竟是时间太快还是他初心早变,怪只怪造化弄人吧。半晌他正过头无奈的叹气“无奈被些名利缚,无奈被他情耽搁,可惜风流总闲却。”恰似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明知世人功名加身,无人回顾,终是不能初心不复。
艳阳高照,本该是个好日子的天气。
远处传来悠扬笛声,在耳边蔓延开来,婉转清脆,轻吟浅唱。熟悉的旋律回荡不止,谂知猛然回头,正好对上舟复温柔的目光,阁楼下,他一袭红衣,只一把素笛,正如那年,他一袭白衣,只一把红笛,求他带走苏子。
“念之,去吧。何愁前路无路,你可是谂知。”舟复止住笛声,笑着安慰他。印象中的舟复似乎总是一副无意于何物的浪客,红衣素笛果真应了他性子。
见谂知同意的点头,舟复笑着指指他身后前来接应的公公,谂知没有回头却也懂得了大概,便拱手告了别,舟复也没再多说。转身之际谂知一改不快之情嘴角噙着笑,他似乎开始明白了自己的去处。
重新即是新的开始,借谁的手不是完成,谁来保护这座江山,百姓不是保护。不需必是他谂知,但……它必须在他眼前世代昌盛,辉煌不息。
待从头,一切结局未定方可自改为命。
舟复一直注视这谂知远去的背影,直至再无踪影,才收起素笛独身离去。
谂知跟着公公走了一路,最后被带到一座清雅庭院“皇上说叫谂先生好生休息,不用前去拜见。”
谂知礼貌的点点头。
“谂先生,这是皇上赐你的庭院,邻座东宫旁,名曰念之园,取自先生字。若先生还有何需求,尽管告知奴才。”
“有劳公公了。”谂知拱手告谢,李公公也性子随和,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
谂知推开园林的梨木雕花大门,青石子参差不齐的铺满着中间的道路,周围坐落着品种不一的花草树木,迎面一阵清香袭来,谂知舒宜的扬着嘴角。无意中发现寝宫门前隐约站着个人影,谂知不由的加快了脚步。
之皖拎着食盒正站在门前,突然听见杂乱的脚步声,猛然回过头正好看见谂知诧异的面容。谂知一见来人,激动的迎上去,来不及问候几句,瞥见之皖手中之物,连忙推开门邀人坐下说话。
之皖跨过门槛,稳稳的将食盒放在红木桌上,谂知背过身关上门,坐下身才询问起她。“之皖,你怎么在这儿。”
“老爷叫我来这里服侍少爷,老爷知道少爷自是不习惯外人照顾,又怕少爷不能照顾好自己,便叫来之皖。”之皖卸下食盒,拿出里面的点心放在桌上摆好,才将食盒放下桌。
“老爷说少爷出门肯定没有吃饭,又说少爷吃不惯宫中的餐点,便叫之皖带来些少爷喜欢吃的。”
之皖看着谂知一直盯着桌上的九层糕不禁笑出了声“少爷果然最爱九层糕。”
谂知低着头猛地站起身“珂姨娘很喜欢做。”
之皖后知后觉的捂住嘴,似乎才意识到自己所说的话,刚想开口解释,就看见谂知一言不发的走向敞开的门处。
“陪我出去走走吧。”谂知微微侧过脸无奈一笑。
之皖看着他落寞的背影,懊恼的锤着头,后悔的收好糕点追了出去。
朱红的城墙,整齐的石子路。还记得第一次来到宫中摸着他们激动不已的自己,坚定的说一定会来到这里的自己。谂知迈着步子用指尖拂过城墙凹凸不平的表面,可惜,自己早已失去那日激情,可这地方依旧还是那个地方,没有变过。
之皖安静跟在他后面,看着他时喜时悲。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逐渐昏黄,在绕了大半个皇宫后谂知停在了东宫门外,盯了片刻钟才忐忑的走了进去。
东宫还是记忆中的那个模样,一草一物,似乎都还有当年的痕迹。谂知一路熟悉的走进庭院,就当之皖以为他还要继续走下去时,他却停在一个柱子前,笑着望着远处。之皖好奇的顺着他的视线一直望过去,她发现那里有棵梨树。
远处梨树下。
江有汜坐在黄花梨翘头书案前,一手撑着下巴,一手端正的放在案上,撅着嘴,嘴上顶着一只毛笔,眼神飘忽不定。
周太傅一手执书卷,一手放在身后,不停的在原地打着转,微低着头,嘴里念叨着什么。突然声音戛然而止,周太傅抬起头朝江有汜望去,拿着书卷对着桌案重重砸去。
江有汜闻声一怔,连忙坐端身子,捡起抖掉的毛笔,低着头不敢看周太傅黑着的脸。周太傅捋着自己白花胡须,整张脸布满着刀痕般深陷的皱褶,有些浑浊的双眼瞪着他,穿着一件洗的泛白的长衫,浑身散发着陈旧古板的气息。
“不思进取,安于现状,怎能担当重任,懂哉。”
江有汜甚是不喜这个满口古人云,孔子曰,懂哉?而又性子胆怯总喜嚼口舌的周太傅,说好听点便是满腹经文,忠心耿耿,换个说法直白点就是死板一根筋,思想腐朽不堪。朝廷每月俸禄不少,可他却总是一身破衣,听传闻说他有个凶狠的老丈人,总占他欺头他也大气不敢出。
江有汜满脸不悦的侧过头,水灵的脸蛋气的通红,赌气的撅着嘴。
谂知站在廊坊柱子后,看着他赌气的样子笑出了声。算起来他也有十约岁了吧,眉清目秀,真是越长越俊逸了,可也还是个天真无邪的孩童。
“之皖你说,一个人褪去儿时天真成长为能担大任之人,需要多久”谂知突然转过头盯着之皖。
之皖看着他严肃认真的神色,张着嘴半天答不上来。
谂知瞧着她窘迫的境地,也没有再打趣的意图,轻声而道:“大概十年吧”仿佛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谁听。
远处的江有汜保持着开始的姿势,顶着笔发着呆,周太傅也不再训斥他,拿着自己的书卷继续打着转念叨着什么。
天真是每个人最美好的,也是最容易失去的东西。正如,生在帝王家,天真自会深沉。谂知也是一介凡人,不能呼风唤雨,亦不能占卜未知。命皆是命,不可篡改,无法弥补。
后来,谂知的字里行间,有诗有酒,有屠戮,也有了太平。有的人回得了过去,有的人只能活在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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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静的房中,谂知只沏了一壶热茶,整间屋子装饰素雅,大片的素色极少出现艳丽的色彩。谂知最喜的要说立于正中的黄花梨木半桌了,无束腰有卡子花鲫喏,桌面之下有牙条和牙头加上仿竹罗节腿,上部二层须弥座式增加了台式感。深红偏黑的取调,不过分瞩目不过分平庸。
屋子的采光很好,通常白天门窗敞开是不需要烛火照明,很适合读书写字,光线也柔和不刺眼。谂知从里屋的架柜上取下一卷竹简,慢悠的走向木桌,门槛前投着从竹叶隙中落下的斑驳光影,桌上茶壶冒着袅袅白雾,谂知安静的坐在桌前,认真的看着手中的竹简,不时有碎发从耳后滑出脸庞。秋风缓缓吹过,阳光暖暖照着,周围的一切都是那般舒适而又宁静。
突然之间谂知听见巨大的关门声,他闻声抬起头,拿着竹简的手随之放下。谁知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半大的孩童,靠在门上大口的喘着气,那人似乎感受到了远处投来的炙热目光,盯着谂知半晌才慌张的示意他不要出声,极尽恳求的真挚神色。
谂知被他逗得差点笑出声,正巧这时屋外传来丫鬟寻人的声音,那孩童像是被吓到了低着头瑟瑟发抖。谂知用手指轻敲响木桌吸引到他的目光,又用手指指旁边的侧门暗示他往那边,那孩童倒也聪明顿时就领悟的点点头,迈着小步子蹑手蹑脚的从侧门溜了出去。
谂知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笑着摇摇头,起身去开门。
二月初,正是春季,雨水多临的季节。
那天谂府上格外热闹,听说是谂后回娘家探亲。谂知早早的便自己起床着好衣装,偷偷摸摸的溜出房门,想要出去瞧瞧热闹。一路小跑进了西厢房的廊坊处,听下人们说客人都住在这里,谂知躲在一柱子后探出半个头刚想瞧瞧路,突然被人一声叫住。谂知猛然回头,吓的往后连退不止,后背直直撞在柱子上,他吃痛的蹲下身子皱着眉,谂夫人见状无奈的急忙凑上去,摸着他的头询问他是否伤到何处,他抬起头咬着下唇直摇头。
站直身子谂知才发现谂夫人身后站着个5岁的小孩儿,好奇的多瞧了几眼,还以为那孩子会像隔壁的张小姐那样哭闹,迎来的却是那人大大的笑脸,一时到是把谂知弄的不知所措。
谂夫人拉起谂知的手握住那个孩子的手,温柔的说:“念之儿,这是你姑姑的儿子江有汜,你可要好好照顾他”
谂知懂事的一口答应,眼前的人真是小巧,暗地里用手指比比,却发现那人连自己腰都没达到。
那年十岁的谂知第一次遇见五岁的江有汜。
“谂知哥哥,那边有蝴蝶。”江有汜松开谂知紧攥的手,迈着短小的腿直往花园的一角跑去。谂知刚想制止他一溜烟却没了人影,吓到他赶紧就朝同方向追去。
最后谂知在找了大半个花园后,终于在假山后面找着了江有汜小小的身影,他刚从地上爬起来,皱着小脸快要哭出来,身上好几处都覆上泥土。谂知见状慌了神,也不顾自己早已热的湿透的后背和满是汗珠的额头,拿着衣角就帮他擦去脸上的泥土,心疼的替他拍去衣裤上的赃物摸着他头。
“摔着没。”
江有汜摇摇头。
“那走吧,该吃饭了。”
江有汜点点头,小手从后面牵上谂知的手,谂知感到异样的转过头,却刚好看见这一幕,高兴的反握住他的手。
江有汜小小的手很暖很软。
一路上,江有汜都小心的低着头,仔细的看着路生怕自己再摔着,谂知牵着他的手一路都扬着嘴角,今天的天气似乎不错。
果然是不记得了吧,谂知收好竹简,起身放回架柜上。转身出了里屋正好碰上之皖拎着食盒往里走,下意识的谂知朝屋外望去,果然天已经昏黄了,自己看书又看过头了。
“少爷该吃饭了。”之皖摆好碗筷。
谂知看到之皖打来的热水,双手有些劳累的整个浸入水中,水温不热不冷的刚好。用一旁同是之皖备好的手绢,拭干手上的水,揉着坐的有些酸痛的腰,慢慢的走到桌前坐下。
凉风习习的吹入,之皖细心的关好窗户,又端上热腾的姜汤。
“少爷,天气转凉了,厚衣服我明个给你备上,先把姜汤喝了,暖暖身子。”
谂知端着姜汤顶在嘴边,缓慢的抿着,眼睛一直盯着门外。
果然快入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