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19 ...
-
莘娘斟了两杯茶来,将其中一杯推给葛明。
葛明一口喝下,听见莘娘问:“北塞辛氏——听过没有?”
不太明亮的房间里,葛明就这么被莘娘盯着。她眼睛细长,只无声地看着,便叫人觉得她已洞察一切。
辛氏世代栖居北塞,以医术闻名九洲。
其掌权者辛符禺,有一女名唤辛苓,天分极佳。辛符禺看重之,命请诸贤士教导之,望成材,继承家学。
二八时,辛苓已遍读医书。穴位、脏腑无不通晓,后开始涉猎药和毒。
本来常言道是药三分毒,药毒不分家。辛符禺为辛苓找来一位老师系教她如何识药制药,后又寻来一位善制毒和解毒的老师。
相比草药,辛苓却是从未接触过毒物这般有意思的东西。
学医这些年,间或替人看诊,却是没什么意思——辛氏看诊风格保守,来来回回一些常见药捣腾。
毒物就不一样了。
首先不同毒的效果都不同,有些能让人立即丧命,有些则仅仅致人昏厥;除却这些伤人身体的,辛苓也见过仅仅在短时间内让人产生幻觉的毒。
与此同时,不同的搭配甚至搭配比例的稍有不同,都有可能产生截然不同的效果,这导致毒药的学术体系异常丰富,很有研究价值。
除开这些,她还喜欢“毒”的直白:致死就是致死,致昏就是致昏。而“药”,比如“化湿”和“祛湿”——除开说法不同外,到底有和区别呢?难道能刨开病人的关节看看具体不同在哪?往大了说,到底何谓“湿”,竟然见一个可以直接眼见耳闻的指征都没有。
以及,毒性与解毒的过程真的能让人有种微妙的畅快感——仿佛能操纵其它生命于股掌之间。这体验辛苓从未有过。
那段时间为了熟悉和研究毒性,莘苓在院里养了不少动物。
大些的像牛,小些的像兔子、仓鼠,都在这小小的院落栖居,不知何时就要被抓起来喂毒物或解药。
负责抓它们的不是莘苓本人,而是她的老师井梧知。
雨意欲晴山鸟乐,寒声初到井梧知[1]——那是辛苓曾经在诗书里读过的。
“老师的名字如此诗意,当真是真名实姓?”莘苓有回问井梧知道。
井梧知答:“好好看你的《百毒新典》,老师的大名是不该你问的。”
那些动物从捕捉成功到真正喂药之间的过程繁琐而严苛:将动物和自己的手洗净、擦干,再戴上特殊处理过的皮手套,之后才能喂食——这些步骤的目的自然是最大限度降低干扰。
说来井梧知倒是个顶有魅力的人。他的双手抱着这些动物时,它们就仿佛被催眠般一动不动,似乎享受着什么尊贵的服务。
不过古人有言: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2]。辛苓盯着自个师傅那假装很有爱心很亲近动物的样子看了没一会儿,又沉浸到毒物之道里去了。
毕竟这节点,无人知晓未来的路通往何方。
这方院落是专供莘苓学习之用,辛符禺平时很忙,不常来看。辛苓本人与她的老师们都几乎只有白天会来。
有那么一天,莘苓一早过来,想赶趟儿看看自己昨天喂鸽子吃的解药有没有效的时候,发现整个院落都空了。
稍后赶来的井梧知也是一脸惊诧。
“爹爹。”辛苓照例给自家老爹敬茶,观察着他的脸色。
“阿苓啊。”辛符禺接过茶喝了一口,“我给你物色了一公子,等会去见见。”
老爹绝口不提那个院落被清场的事情,反而叫她去相亲,绝对是有问题。
过了半晌,辛苓道:“爹,我拿来试药的那些……您都放走了?”
辛符禺拿扇子一敲她脑袋:“不说还好——你还想着那些毒物?我可提醒你:咱家开的是医馆,又不是狩猎场!这种残害生灵的事情你莫要再做了!”
辛苓:“……那什么,阿爹,我还有一只蝙蝠一只鸡和一条鱼喂了疯毒没解。”
辛符禺:“……”
辛苓扯着井梧知的袖子:“老师老师,帮个忙呗!”
后者正在整理书册,因为自己已经被辛符禺扫地出门了,能带走的也就是些书。
他把书摞齐打着包:“老师已经为了帮你忙丢了差事。”
“那你差事丢都丢了,再帮个小忙也不会丢更多东西了对不对?”
……听起来有点道理的样子。
辛苓计划请井梧知帮忙配点东西给她吃了装病。因为照她老爹以往那个雷厉风行的搞法,相亲到成亲都要不了一个月,再不搞点什么幺蛾子出来自个绝对死球了。
她不知道老爹干嘛急着把自己嫁出去,但是起码现在自个不情愿是肯定的。
所以当井梧知告诉她“你可想好了啊?这事只要干了就回不了头了”时,她还是没有犹豫地点头了。
哪怕开弓没有回头箭。
起初的感觉是头晕,伴有轻微的发烧和没有食欲。
老爹号了半天脉,说:“风寒。”
于是给配了驱寒发汗的方子吃着,说是过两天保管好,下一个黄道吉日前一定能送上花轿。
然而这是辛符禺的方子头一次没有起效。
辛苓第三天一早惊醒,觉着自己喉咙沙哑得发不出声音,全身毫无力气,甚至无法顺利取到枕下的解药。
纵使全身无力,所有的感官却无比清晰:阵阵绞痛五脏六腑,像擂鼓一样的心跳,周身的血液在经脉中一突一突的,似要炸出来……
井梧知!老娘给你坑死了!说好的七天后无药也可自愈呢?
就算你因为我丢了差事,犯得着干掉我?
若此刻还能动,她还要抬手打自己一巴掌:长!得!好!看!的!就!是!不!能!信!
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想法则是:死后做个厉鬼,一定要缠着过路的神仙大爷给自己讨个公道。
========
[1]黄公度《悲秋》:万里西风入晚扉,高斋怅望独移时。迢迢别浦帆双去,漠漠平芜天四垂。雨意欲晴山鸟乐,寒声初到井梧知。丈夫感慨关时事,不学楚人儿女悲。
[2]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