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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自古多情空余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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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长子大婚必是京城内轰动一时的大事,纵使此次唐墨辰只是纳妾,但凭着妾室霍雅澜娘家的身份和地位,婚仪的排场绝不输于王妃过门。更何况,皇室久未有喜事,全天下更是对这桩亲事津津乐道,早已忘记了霍小姐的妾室身份。
锣鼓喧天,热闹非凡,喜庆的红色映红了整片天空,大红花轿载着美艳动人、娇羞含笑的新娘,走向唐墨辰的王府。沿途百姓兴高采烈地围观这久违的喜事,衷心祝愿着这对金童玉女。
王府门前,新嫁娘由喜娘搀扶着,婀娜地移步下轿。气宇轩昂的新郎早已在府门口等候,只是过于沉静的面容下似乎少了些新婚的喜悦之情。新人们牵着红绸的两端,缓步迈入喜气洋洋的正厅,路过花园,穿过回廊,进入位于王府东侧的碧云斋——这是特意为侧妃准备的新房。由于只是纳妾,按规矩拜堂之礼是减免了,可为了给足霍家面子,喜宴的场面还是极为盛大。
唐墨辰离开碧云斋,在外应对前来道喜的宾客,面上始终挂着淡然的笑容。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间,他不觉饮了不少酒,然而饮得再多,思绪依旧是清晰无比,依然可以清楚地环顾四周,失落地发现她并没有来。
霍雅澜静静地坐在婚床上,甜甜的笑容始终不曾消退。即使隔着红盖头,她依旧能够看到满室的红色:烛光摇曳的龙凤烛,墙上贴着的大红喜字,闪着红光的喜床锦被……她轻轻地抚摸着身上质地上好的喜服,笑容越发加深——如今,她真真正正地成为了他的人。
过了很久很久,夜幕才缓缓降临,礼乐声渐淡,宾客喧闹声渐止,她的心砰砰直跳——他快要来了,她的洞房花烛夜到了,他们结合的人生开始了。
门开了,喜娘们簇拥着新郎进入新房。她紧紧攥着手中的绢子,害羞地垂下头,看见一双玄色长靴停在自己面前,心跳仿若顿时停止了一般。
“请殿下拿起喜秤挑起喜帕,从此称心如意。”喜娘笑容满面,恭敬地托着喜盘,送到他的面前。
唐墨辰拿起喜秤,轻轻地挑开盖头——摇曳的烛光下,霍雅澜的脸一点一点地露出来,精致的妆容下,她纤长的羽睫微颤,掩住了眸中娇羞。
“恭喜殿下、恭喜侧妃,恭祝二位百年好合、白头偕老。”喜娘们娇声祝贺,笑着退出了喜房。
房内终于安静了下来,他亦沉默不语,她紧张地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殿下……”不知过了多久,她勇敢地嗫喏开口。
“表姐忙了一日,该累了,早些休息,我便不打扰了。”他淡淡地微笑,说罢便转身离开。
她倏然一惊,猛然抬起头来,却只捉到一个穿着喜服的红色背影。“殿下,殿下……”她痴痴地呼唤着,却得不到任何回音。
眼泪,忽然大颗大颗地滚落。
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热闹了一整日的皇子府似乎十分疲累,直到次日清晨还是一片宁静,然而那对刚刚成亲的新人却不约而同地起身了。
换上他素来喜爱的常服,唐墨辰走出叠翠居——唐新已备好马,在院外等待着他:“殿下,一切准备停当,京郊大营那边来接殿下的兄弟们也已在外等候。”
唐墨辰轻声笑道:“慕枫还真是客气,每次都派人来一路护送。”
“殿下定期都会前往京郊大营,或巡视,或练兵,多些人护卫也可防奸人趁机袭击,再说,钟将军与殿下感情甚好,挂心殿下的安危也在情理之中。”唐新笑着答道。
唐墨辰难得露出一抹真心的笑容,说:“嗯,走吧,别让羽锋营的弟兄们久等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正要跨上马去,却被一个柔美的声音唤住:“殿下请稍等!”
他停下动作,缓缓地转过身来,耐心地等着——只见霍雅澜脚步匆匆地向他走来,身后跟着她的随嫁侍女冰灵。她已换了一身大红色常服,长长的秀发高高挽起,妆容简单大方,十分符合她新媳妇的身份。“表姐找我可是有事?”他礼貌地问,不知情者或许会以为他们当真是对相敬如宾的夫妻。
霍雅澜微微一怔,面容稍显不自然——自他生辰那晚之后,她便改口称他“殿下”,可他依然沿用旧称,仿佛一切未曾改变一般。但她很快便隐去失落,重新恬淡地笑起:“没……没什么大事,只是按规矩臣妾没有资格以儿媳身份入宫向父皇母后敬茶,但臣妾毕竟已经嫁给殿下,因此也想聊表心意,不知殿下是否愿陪臣妾入宫觐见父皇母后?”
“表姐一片孝心,我本不该推辞,只是实在不凑巧,今日按计划我该去京郊大营巡视的,因此无法陪表姐进宫了。”唐墨辰抱歉地笑笑,“不如这样吧,表姐又不是外人,若想入宫看望母后,只消像过去一样去就是了,想来母后见到你也是很开心的。”
“殿下要去巡视京郊大营?要去多久?”霍雅澜一惊,双目弯曲,柳眉微蹙,恳求道,“殿下可不可以不要去?我们才刚刚成亲,殿下难道就要把臣妾一个人留在府里吗?”
唐墨辰依然温和地微笑,口气却是坚定得不容置疑:“巡视是早就定下的事,此事父皇母后亦是知晓的,而且我身为皇长子,更要以身作则,断不可因私事而耽误国事,表姐是善解人意的大家闺秀,相信表姐必会体谅我的。若是表姐在府中觉得无聊,回娘家小住也未尝不可。”
“臣妾……”霍雅澜委屈得湿润了眼眶。
“时候不早了,将士们还在等着我,先告辞了。”说罢,他轻巧地翻身上马,翩然离开。
霍雅澜默默地注视着他身影消失的地方,沉默不语,眼中的泪水不停地打着转。冰灵拉住她的手,心疼地劝慰道:“小姐,咱们还是回去吧,日后待殿下回来,你们还有的是机会相守呢。”
“冰灵,为何我总觉得无法走进他的心里呢?”霍雅澜黯然低语道。
而唐墨辰离开王府后,一刻不停地带领着众将士沿潇湘大街,经玄武门出城了。玄武门外,一行人行走在宽阔的官道上,很快便将城门甩在身后。忽然,他莫名地感到身后一道视线密密地注视着自己,心仿佛瞬间凝滞,他猛然回首,细密地眺望高高的城门——却是空无一人。他失望地回过头去,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宓儿,是你吗?他在心中无声地探寻。
城门上,宇文宓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痴迷地凝视着他风光霁月的马上身姿,即使他的背影早已消失,甚至连马蹄溅起的飞扬尘土也渐趋平静,亦久久不愿离去。今日守城门的士兵恰巧是宇文氏的士卒,于是她得以来到城门上,静静地等待,为的只是能悄悄看他一眼。当他似乎感应到了她的存在,她又连忙躲进了城墙下,藏在了阴影中,生怕被他发现一般。
“小姐,殿下已经走远了。这城门上风大,您已经上来大半天了,再不回去怕是要冻病了。”陪她一同上来的是田仲,曾是宇文正啸的传令官,如今则负责西京四城门的守卫。
宇文宓这才发觉,浑身上下好似被风吹透了一般,凉气丝丝渗入肌肤。她不禁抱着双臂,浅淡地笑道:“是啊,还真是冷呢。田叔,今日真是多谢你了。”
田仲慈爱地笑着:“小姐这是说的哪里话,和我还要如此客气吗?虽然将军不在了,但我们宇文家军的心是永远向着宇文氏的。走吧,我送小姐回去。”
宇文宓点点头,心头暖意融融。
从京城到京郊大营不过一日的路程,傍晚时分,西边的天空上还挂着一抹酡红的残阳,唐墨辰率领着一行人风尘仆仆地抵达了京郊大营。营外,钟慕枫早已带领着将士们恭候着,见他翩然而来,众人齐齐下拜,高声而整齐地喊道:“恭迎殿下!”
唐墨辰快步上前,笑容满面地单手扶起钟慕枫,轻快地说:“慕枫快请起,众将士也快快请起吧。有劳众位在此等候,墨辰心中不胜感激!”
“慕枫有军务在身,以至于连殿下的寿宴和喜宴都错过了,还请殿下恕罪。”钟慕枫站起身,歉疚道。
唐墨辰不甚在意地说:“哎,你我情同手足,说什么恕罪不恕罪的可就太见外了。再说,寿辰年年有,错过一个又有何可惜。”
“听说昨日是殿下的大喜之日,弟兄们都很遗憾没能前去向殿下道贺,不过没想到殿下刚刚新婚,却依照惯例前来巡视,弟兄们都很是感动啊。”羽锋营副营长、钟慕枫的副将苏平感慨道。唐墨辰与羽锋营的关系甚好,而他也一向待兵士们亲和,因此在军中的名声极好,威望甚高。
“巡视乃是早先便定下的,我岂可因私事而误了与弟兄们的约定?”唐墨辰友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苏将军,告诉弟兄们不必遗憾,我特意从京城带了陛下御赐的好酒来,今晚我与弟兄们痛饮一场!”
“好!好!多谢殿下!”将士们兴高采烈地欢呼雀跃。
“只不过,”唐墨辰一顿,转而狡黠地笑起,“若是有人误了明日练兵,依旧军法处置。”
将士们爽朗地笑起来:“殿下放心,弟兄们决不让殿下失望!”
夜色正浓,京郊大营内士兵们喝得酣畅淋漓,豪爽的笑声响彻云霄,清朗的夜空中缭绕着浓浓的诱人酒香。唐墨辰分别与各队官兵对饮,又与前来敬酒的兵士们把酒言欢,直到所有人都喝得如痴如醉,他的神志却依然清醒。拿了一壶酒,坐在校场的台阶上,仰首远望繁星点点的夜空,短暂的欢乐慢慢消散,愁绪渐渐涌上心头,爬上眉梢。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唐墨辰没有回头便知是何人到来。果然,钟慕枫也提着一壶酒,与他一同坐在台阶上。
“我记得殿下从前最爱喝的是‘露华浓’,怎的如今改变了趣味?”钟慕枫举起酒壶,与他对饮。
唐墨辰亦举起酒壶回礼,看了眼手中的“花魂”酒,笑得落寞:“那‘露华浓’太过浓烈,还是‘花魂’好啊,喝了不会让人乱了心智。”
钟慕枫饮下酒,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谨小慎微地问:“殿下似乎话中有话?”
而唐墨辰只是淡薄一笑,并不答语。
钟慕枫知趣地不再追问,片刻后却又按捺不住迫切的心情,道:“对了,慕枫还未恭贺殿下大喜。”
唐墨辰失笑:“大喜?何喜之有啊?外人都道大殿下与丞相千金的喜事是亲上加亲、天作之合,别人不知内情,难道慕枫你也不知吗。”
钟慕枫垂着头,掩去了眼中的痛色。再抬头,目中已是一片宁静,轻声说:“殿下难道是因霍丞相的缘故而厌恶霍小姐?慕枫以为,即使霍丞相城府极深,可霍小姐未必如她父亲一般,再说这些年来霍小姐对殿下的心意并非虚假,她……”他刻意避开了“侧妃”之称,仍坚持使用着“霍小姐”的名号——虽然不合礼数,但好在唐墨辰也并未介意。
“厌恶她?她只是个女子,我何苦要去厌恶她?厌恶一个女子,岂不是太失君子身份了。”唐墨辰哑然,不禁笑出了声。良久,笑容忽然僵住,他昂首望向夜空,低叹一声,低沉地问:“慕枫,你心中有所爱之人吗?”
钟慕枫忽然惊异地抬头,张了张口,沉思半晌,哑声问:“殿下为何有此一问?”
“你若爱过,便知我为何不能接受表姐。”唐墨辰幽幽开口。
钟慕枫怔怔地看着他,蓦然无声地笑了——是啊,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正因有那个特别之人的存在,才会让他人全都黯然失色。他怎会不懂?“殿下对宇文小姐的一番真心真是可感可叹。”半晌,他低沉地感慨道。
唐墨辰转眸望向他,明亮的眼眸仿若悬于夜幕之上的北辰星。
“是慕枫妄言了。”钟慕枫自知失言,连忙坦诚认错。
“你我相识多年,能看得出此事也在情理之中。”唐墨辰并未介怀,只是提起那个人,心中不免又是一阵酸楚。
望了一眼他眉宇间的愁容,钟慕枫不禁关切道:“只是殿下看起来并不开心,想必是这婚事成了横亘在殿下和宇文小姐的心结了吧?”
唐墨辰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
钟慕枫试着宽慰他;“慕枫虽与宇文小姐并未有过太多接触,可我看得出她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姑娘,想来她定会理解殿下的。”
唐墨辰情不自禁地又是一叹,微微勾起的唇角显出一丝苦涩:“我虽情非得已,可毕竟还是纳了他人为妾,我辜负她在先,又如何向她解释?再说,她毕竟与表姐情如姐妹,她不愿我夹在她们之中为难,便选择挥刀断情。唉,天晓得我如今多希望她能任性一些。”
“情之一字,当真叫人满腹愁肠啊。”钟慕枫喃喃道。他悠悠地望向夜空,不知在诉说谁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