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黎情挽歌》流彩

5、五

　　是夜，碧春园里摆的虽是家宴，客人却没有哪一个不是显贵。除了皇太子胤仍和皇三子胤祉因跟着皇帝西巡缺席，上至年长的大阿哥，下至年幼的十四阿哥，还有康熙几个年长点的公主，基本全到齐了。

　　一个皇子家的小格格，一席百日酒，把重量级的叔叔伯伯都招引来了。

　　面子这样大，或许还是因为康熙对她亲爹的宠爱。

　　各家的女眷基本都跟着来了，陪着十三的侧福晋在偏厅里说话，珠光宝气往一处凑，晃得人睁不开眼。

　　小太监通报后，张黎黎进门请安，一屋子盈盈笑语止于无声，半晌却没人叫起。

　　她也不便起来，只好继续低头，膝盖半曲。直曲得腿都快断了，今晚的正主才如梦初醒。

　　“黎姑娘快起吧，过来这边坐。”

　　谢礼，站直，抬头，张黎黎终于见到传说中十三的侧福晋。此时的瓜尔佳氏尚年轻，不过二十出头，却已作妇人打扮，一身红色的旗装，穿在她身上极为张扬。看她面容较朴实，没有太多过人之处，却也不像是刻薄的人。

　　她指指自己右手的位子，示意张黎黎坐下，微笑里隐隐埋伏着戒备。青儿马上偷扯张黎黎的衣角提醒她别上当。张黎黎十分无奈，十三家的这位，今晚上要试她到什么时候才肯罢休。不过她还是决定给瓜尔佳氏一个台阶下，四下看了看，走到一个十分年轻的女孩子旁边坐下来。

　　那女孩子见张黎黎拣了自己旁边的位子，眼珠子溜溜一转，心有戚戚然地对她一笑，模样略带着些调皮。张黎黎与她相视，先是一愣，而后了然的冲她撇撇嘴。

　　瓜尔佳氏的脸色明显放松。

　　家丑不可外扬，在外人面前，她还是很有风度，没有为难张黎黎，琐琐碎碎问得也不过是身体修养的怎样了，饮食起居有没有不方便的，丫头们侍候的可还舒心。她也尽量规规矩矩回话，有问有答，别家的女眷看过来，她也不抬眼，假装没看见人家。

　　还好没人打听她的来历，她暗自松口气，还没想好怎么撒个好圆点的慌。最好十三事先就打过招呼，别拿这些事情烦她，那么以后也不会有人问起了。

　　别人寒暄的时候，张黎黎默不作声，耳朵却竖起来仔细听。不知谁家的福晋开始恭维瓜尔佳氏，说你家十三爷圣眷正隆，小格格又是你们第一个孩子，你们母女今后肯定也是福禄厚重的。

　　瓜尔佳氏听了像是很受用，虽不答话，但却频频微笑点头。张黎黎觉得古怪，这人都不知道谦虚一下么？哪能人家夸什么就心安理得照单全收？大概是不太懂人情世故。

　　可惜女人不得干政，也不得谈论政治，最近的朝廷大事，张黎黎是无从了解，比如索额图因为教唆太子，图谋不轨，被圈禁抄家的事。康熙龙颜大怒，乾清宫整日阴云密布，底下的人虽然有看笑话的，但日子普遍不好过，胤祥之所以为了一个女儿大摆喜酒，一是因为这是他第一个孩子，二来也是借机冲冲喜，去去晦气，团结团结兄弟姐妹。

　　聊了一会儿，有人说要看看小格格，瓜尔佳难掩骄色，婉然一笑，吩咐丫头领了奶娘来。

　　张黎黎终于见到了十三的宝贝女儿。张得真是很可爱，肤如凝脂，色如美玉。皇上特地赐了个闺名，叫凝玉。虽然恭维话是说，长得漂亮，如同十三福晋，但张黎黎却觉得并不完全。远远看着，嘴巴和鼻子很柔和乖巧，但眼睛和眉毛就比当娘的英气些。虽然没见过十三，但从女儿的眉眼推测，她的亲爹应该难看不了。

　　小娃娃被她额娘抱在怀里，呼吸清浅均匀，睡得很是香甜，女人们一拨一拨围上去看，想逗她又逗不成，只好说几句吉祥话，也没了兴趣。新鲜劲儿一会儿过去，就自动打散了围城，又各就各位，端起茶水轻抿细品，继续淑女一般闲话家常。

　　好不容易这帮人撤了，才轮到张黎黎这个外人凑上前，闻香识宝宝。

　　说来也奇怪，那么多人围着，孩子也照样呼呼大睡，她一靠过去，就醒了，粉嫩的小手攥成拳头，放在胖嘟嘟的脸颊边，眼珠子溜来溜去，好奇地打量最后一个参观她的姐姐。

　　瓜尔佳氏见状啧啧称奇，虽然大概是万分不想承认，还是忍不住夸张黎黎和小格格有缘分。

　　张黎黎冲她眨眨眼，那孩子就呵呵笑，一左一右现出两个酒窝，笑容荡漾开来，看了真是好不惹人疼爱。她突然有抱抱这个小娃娃的冲动。

　　可是她终究是个外人，那么多自家的姨婶姑妈在场，人家没兴趣抱是一回事，她就算有兴趣也排不上号。看着小娃娃又被奶妈抱走，她悻悻然地转身，落座在自己该坐的地方。孩子在里间又开始哭闹，瓜尔佳听见也不着急，姿态优雅的吹着茶水，放下，笑着说，瞧我们十三爷这格格哭的，力气那么足，还真像他阿妈。一屋子人哄然大笑，俨然不曾想小娃娃啼哭都是事出有因的，却自顾自地讲起笑话来。

　　张黎黎那儿不能去，老实坐着，不到片刻就觉得无聊了，听来听去不外乎是拿他们眼里贫贱的人开涮，又没办法充耳不闻，垂着脑袋想，熬吧。

　　还好，老天爷眷顾他，故事会没开多久，十三就差人来，请各位格格福晋和女眷移座水榭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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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黎黎一直以为，名叫水榭轩，其实就是个建在池塘中央鉴赏荷塘用的凉亭，摆张桌子坐七八个人尚可，这么多人一起去，哪能盛得下。待走近一看，才自觉白替人家操心了，同时心生惭愧，她的想象力果然过于贫乏。

　　水榭轩，其实是建在水中央的一整套大屋子，有正堂和偏厅，估计还有寝室四五间，正厅外面延伸出一个舞池大小的台子，三面临水，摆十来桌宴席，简直是区区小事。

　　女人堆渐渐靠近水榭轩，她远远望过去，台子上一半席位已经有男宾落座，依稀看到有人度步出了正厅。

　　心中想着做人要低调，别生事，张黎黎尽量踩着队伍尾巴走。谁曾想，快到跟前了，却被十三福晋点个名，专门挑了出来，领到人群最前头去了。

　　这个瓜尔佳氏果然心里不爽得很，刚才在她屋里还算客气，一出来就沉不住气，把她往风口浪尖上送了。

　　她低着脑袋，手规规矩矩交叠，平放在身前，眼望地，心想，这总没有出格的地方，不至于引人注目了吧。

　　冷不防，一眨眼，却见一双皂靴出现在视线里。

　　她正暗自疑惑，又听见青儿的脚步急急跟上来，伏在耳边小声提醒她：“姑娘，十三爷来了。”

　　十三？？？张黎黎仍旧低着头，却有些懵了，怎么这么快就出现了？

　　这个侧福晋，一句提点她的话也没有，就那么把人推出来，她冒冒失失的，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呢。

　　她现在是该下跪？还是先请安？还是麻烦人家这么久，要在这里，当着众人的面，马上谢恩？要是谢恩，又该怎么措辞才妥当？

　　脑子飞速的旋转，越转就越热，看样子，大有再转几圈就当机的架势，张黎黎没出息的杵在十三面前，脑袋上面无数问号和惊叹号满天飞。

　　“几天没见，黎姑娘气色好多了。”

　　没等她想好怎么张口，对方已然开了头。

　　熟悉的声音，清冽又铿锵，有一点故意拿捏的老成和世故，却总也掩不住少年特有的真挚。

　　霎那间，她如被雷击，愣住了。

　　眼睛望了安分地盯着黑靴，闻声抬头，急切地想要看清声音的主人。

　　面前是一个俊挺少年，长身玉立，明眸皓齿，带着绵绵笑意，正俯身凝视着她。

　　那样的笑容啊，温暖而明亮，好似扬春三月穿行于白色蒲公英之间，透明的风。

　　她觉得很久以前就见过这个人了，久到上一世初为人时。

　　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她看不到，对十三淡淡一笑，眼眸闪动，恍惚多少年前，她初见李烨时的样子。

　　“原来你在这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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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样写希望不会太突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