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黎情挽歌》流彩

2、二

　　眼看着那个人影消失在门外，张黎黎阖上了眼皮，浑浑噩噩的接着睡下去。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她，还是十六七岁的模样。

　　同她青梅竹马的那个人得病走了，留下她一个人。她伤透了心，可是哭不出来。因为她觉得他根本就没死。

　　她一直想搬很多绿色的植物到他的病房里，买些壁画和挂饰挂在墙上，再买个大大的玻璃鱼缸，放在他的床头，养几条胡萝卜颜色的小金鱼，在水里优哉游哉的摇头摆尾，他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可以陪他聊个天，解解闷。

　　在这样的环境里，他可以慢慢治病，慢慢修养，慢慢地，好起来。

　　现在，他死了，她不用再折腾了。

　　一个人孤单的长大，离开了校园，进了公司。

　　每天下班以后，她有大把的空闲时间，早已不用再去医院，不知道该干什么才好

　　很久以前忘了怎么逛街，怎么去喝冷饮。想不起来附近的电影院在哪里，去朋友家的路该怎么走。

　　于是她只好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前进，寻找一个人走路的感觉。

　　一直走到去往西郊的公车站牌下。

　　她仰起头，看着站名，终点站是，北山公墓。

　　她上了车，投了币，抱着一碗打包好了的热乎乎的过桥米线，坐在在靠窗的位子上。

　　车子一会直行，一会拐弯，一会过桥。她的头抵在玻璃窗上，跟着车的节奏一起摇摆晃动，几乎睡了过去。

　　人在梦里也能睡着吗？

　　这样一想，她又醒了。车缓缓到站，她小心地抱着米线跳下来。

　　梦里的北山公墓坐南朝北，一片荒凉，因为天已将近黄昏，阳光不再有热度。

　　她拾级而上，走过一排排大理石搭成的墓塔，在最后一级台阶上停了下来。

　　她侧过身，望着左边第五个墓塔上的名字，刚刚刷过红色的颜料，很鲜艳，很刺眼。

　　“我带了过桥米线给你。”她从塑料袋子里掏出一次性饭盒，打开盖子，放在墓塔牌位前面。

　　“可不是随便买的，是你最喜欢的街口的那家铺子做的，闻见了吧，香着呢。”

　　她记得他生病六个月的时候，突然有一天跟个孩子似的说着很久没吃过街口的米线了，整天惦记着，她就在第二天一大早跑去街口的铺子前，排了半小时的队，打了满满的一碗带去医院。吃的时候，特意把米线掐成一小段一小段的，舀起浅浅的一调羹，举到他嘴边。

　　“吃米线啦，乖，嘴巴张大，啊－－”

　　李烨看着她那淘气模样，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

　　缓缓的张开嘴巴，张黎黎极小心的把调羹调整到吃起来最不费力的角度，米线终于顺利抵达李烨的嘴里，咀嚼几番，却怎么也咽不下去。

　　她怔怔地举着勺子，看着他，那一刻，两人在彼此眼中看到的，只有绝望。

　　她哭着说，只要一口就好，只吃一口就好。

　　他也哭了，使劲地想把口中的米线咽下去，却呛到气管里，几乎窒息。

　　医生护士忙了半天才把他抢救回来，自那以后便插了食管，只喂食流质和输液。

　　如此这般折腾，却终是没能留住李烨。

　　一个月后，人去床空。

　　空的，却不止是那张床。

　　梦里，张黎黎看见自己坐在墓塔前一动不动。

　　太阳快没顶了，天色暗下来，四周起了风，她有点替自己着急。

　　此时头发忽然被风吹得飞扬起来，纷纷乱乱地飘摇着，又密密地纠结在一起，逐渐与大片大片升腾起来的墨色融合在一起，不多时便黯淡了视线。

　　当一切归于黑暗的时候，张黎黎想，这算是梦的尽头吗？

　　可是一转眼，天又亮了。当然，梦里的白天总是有些灰蒙蒙的，像是火山灰在没完没了地降落。

　　张黎黎看见一个古装打扮的女孩子躺在闹市大街的一角，身上穿的是华服，却不晓得被什么利器刮出了好几道口子，梨黄色的绸面上洒着斑斑血迹。女孩看起来奄奄一息，生命垂危。

　　围观的人也是古时候的百姓装束，长袍马褂，瓜皮帽，拖条大辫子，围着女孩和墙角，站成半个圆，有叹气的，有摇头的，有纯是看热闹的，没有插手帮忙的。

　　张黎黎愣愣地看着，不明白梦的结尾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匪夷所思的画面。

　　这时候，围观的人群不知何故自动分成两半，中间刚好腾出一道空隙，一个约摸十七八岁的锦衣少年，正站在空隙当中远远打量着，待看清地上躺了个人之后，忙凑上前去，见女孩这副模样，吃了一惊，旋即蹲下来，小心托起女孩的肩膀，轻声问着什么。

　　张黎黎听不太清他说的话，只见他问完以后，那个奄奄一息的女孩眼都没睁，艰难的张了张嘴巴，不甚清晰地吐出五个字：

　　“我叫。。张。。黎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