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幻》林卿

88、八十八

　　九月初四，贾瑚夫妇离京的日子。不同于三月前的单骑，这一次，她摆足了长公主的架子。一百二十辆马车，载满数百仆从及大量珍宝，两边六百公主府亲兵，骑马随行。走出贾府仪门，回望跪了一地的贾家人，又远远望向皇宫，贾瑚低声问：“后悔吗？”她摇头，“现在……还未。”“好。”他牵着她的手，走到车架旁，忽然单膝跪地，扬声道：“请长公主殿下起驾。”她眼中掠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平静，握住他的手，踩在他大腿上，顺利登上车架。为她打开车门，待她进了车厢，他来到队伍的最前列，翻身上马。红莲与青竹赶紧上到顾芷芸车架内随侍，其它六人则入第四架马车，孙嬷嬷带着两个小丫头坐了第三架。黛玉珠纱遮面，缓缓从门中走出，在丫头们的簇拥下上了第二辆马车。手中捏着林如海赠她的玉佩，隔着帘子望向林府的方向，思及老父幼弟，心中无限苦悲。强忍下泪水，记起爹爹说过，林家的女儿，不应当只会哭哭啼啼。
　　一场政变，无数平民房舍尽毁、家破人亡，皇帝急于稳定政局，无力顾及，故有几日前顾芷芸让林如海布施之举。今日她离京北上，城中百姓多夹道相送。这些人或念她布施之恩，或敬她平定战乱，或谢她数年来提拔忠良之士。一直到出了城，车架旁方没了声音，她闭上眼想小憩片刻。忽听得跑马之声，“停！”显然贾瑚也听到了声音，调转马头来到她车厢旁，“应该是御林军。”她心中有数，并未开口。
　　果不其然，御林军孙统领带着近百人快速奔来，“臣参见公主殿下。末将参见定北大元帅。顾芷芸平静地开口：“急赶着来，总不是送本宫罢。圣旨还是口谕？”她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又带着淡淡的漠视与威胁，让孙统领没由来地感到胆寒。低着头，孙统领勉强稳住心绪，小心措词：“应该是口谕，在戴公公手里，怕追不上殿下，所以臣先行一步。”她没开口，御林军众人就只能在地上老老实实的跪着，直到一刻钟后戴权坐着马车姗姗来迟。比起孙统领，戴权显然更为倨傲，请过安便自顾自地起身，笑道：“陛下心疼您，特地让奴才送些个伺候的人过来，您可要出来谢恩？”顾芷芸掀起窗户上的帘子，望到戴权身后的马车上陆陆续续有人下来。二十个白衣少年，披着长发，面容俊秀柔美，衣袂迎风飘扬，两列排开，“参见长公主殿下。”顾芷芸秀眉一挑，余光瞥见脸色铁青的贾瑚，又看向洋洋得意的戴权，道：“戴权，本宫等了你一刻钟。”戴权躬身讪笑：“陛下临时起的旨，奴才赶着赶着便来了。”放下帘子，顾芷芸冷淡的声音传来，“本宫是主子，你是奴才。”戴权脸上闪过一丝阴险，尖声道：“咱家是陛下的奴才。”顾芷芸没有半分犹豫，吩咐道：“打断他的腿。”戴权还没反应过来，腿上便挨了一下，腿骨断裂的声音在荒外更为明显，“啊……”戴权瞬时痛晕在地。御林军与随行的小太监一时都愣在原地，谁也没想到她会处置代表圣上前来的戴权，更不料她公主府的侍卫会这样毫不犹豫的执行处罚。无论是那些白衣少年，还是顾芷芸身后的马车中，都传来了惊讶的、害怕的、抽泣的声音。顾芷芸轻声道：“去安排好。”红莲点头应是，然后下了马车，安排着奴仆中腾出三辆马车，安顿好那二十人，又返回顾芷芸身边，示意车架继续前行。
　　队伍走得并不急，一日下来，不过走了六十里路。入了驿馆，顾芷芸疲惫的躺在床上，几个丫头打水的打水、扇风的扇风、捶腿的捶腿，有条不紊。贾瑚坐在桌边处理公文，时不时瞧她一眼，或是询问她的意见。沁儿打外头进来，放下手中的糕点，笑着道：“殿下，外头有人求见。”见她没有反应，红莲便替她开口：“没看见殿下乏了吗？不见。”沁儿笑道：“是陛下赐的人当中的，说会推拿之法。奴婢看着殿下着实乏累，便擅作主张，替他通传一句。”“噢？”顾芷芸玩味地抬起眼眸，“叫进来瞧瞧。”沁儿忙应下，转身去唤那人。正捶腿的蓝玫停了手，撅着嘴撒娇：“奴婢伺候的不好，殿下都不要奴婢了。”说着分外努力地眨巴眼睛，想挤出一点儿眼泪，逗得几人皆掩嘴偷笑。红莲推她一把，嗔道：“殿下累着呢，回头再逗趣。”顾芷芸佯装无奈地叹气，“唉，知我者，红莲也。”正说笑着，便听得脚步声，几人偷偷交换眼色，一个个立马恭敬地低下头。
　　沁儿推开门，进来一个十七八的白衣少年，低眉顺眼地跟在她身后。“奴才参见长公主殿下。”他的声音亦是柔美，不输她府上圈养的小旦。顾芷芸没叫他起身，而是问：“唤什么名字？”他道：“奴才无名，请长公主赐名。”顾芷芸嗤笑一声，“不是每个奴才都有资格让本宫赐名。”语气慵懒，又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他缓缓地抬起头，平视她的双眼，道：“奴才学过推拿，能为殿下缓解身体上的乏累。”顾芷芸忽展颜一笑，道：“胆子很大，模样也好，比京城的头牌也没差，皇兄有心了。既如此，本宫便为你赐名……悦姬。”他微微一笑，当真胜过多数女子，更不提那弱柳扶风之态，优雅地磕头谢恩，“悦姬谢殿下赐名。不知现在可否……伺候殿下？”顾芷芸合上眼，淡淡道：“本宫有孕，自然万事小心，可身上确实难受，悦姬觉得当如何？”他轻声笑道：“悦姬刚来，殿下不信任也是正常的。不如悦姬将推拿之法教给殿下身边亲近之人，再由那人来伺候殿下。”顾芷芸道：“你想选谁？”悦姬笑道：“推拿要大力之人，最好是男子，不如……殿下选几个小厮？”说完又笑睨了贾瑚一眼。贾瑚面色已不大好，只想将这人扔出驿站，又心疼顾芷芸舟车劳累。待悦姬说完话，屋内便静了下来，红莲几个偷偷拿眼觑贾瑚，并不敢多言。贾瑚松开紧握的拳头，压着怒火道：“过来，我学。”顾芷芸没说话，悦姬却抢先笑道：“驸马爷是习武之人，想必学起来更好。”“放肆，殿下面前，岂容你擅自插话。”青竹面色不愉，冷脸训斥。她们几个来顾芷芸身边伺候时，他夫妻俩早已袒露心扉，贾瑚待顾芷芸极好，因而这几个丫头也把他当主子。殿下时有戏耍，她们不敢开口，但一个小小面首也敢如此猖狂，她们难免替贾瑚不忿。顾芷芸睁开眼，也没看谁，缓缓道：“你去学罢，也让孙嬷嬷身边的小丫头，、林妹妹身边的雪鹭跟着去学。”说完便挥手让悦姬下去，贾瑚叹一口气，放下公文，也跟着出门。蓝玫继续替她捶腿，几人皆不开口，屋里有些诡异的静谧，红莲便勉强笑道：“孙嬷嬷又要训殿下了。”顾芷芸满不在乎地一笑，不再说话。
　　一个人用完晚膳，顾芷芸方才见到贾瑚归来。对着他灼灼的目光，她有些心虚地避开，故意扯开话题，笑问：“可用过饭了？”贾瑚瞪她一眼，吩咐红莲道：“让厨房煮一碗面，上两个小菜。”说着便自顾自地去处理剩下的文书。不多时红莲便送上了面，搭配着两荤三素五个碟子，道：“驸马爷，东西到了，您可是现在用？”他头也不抬，道：“放下吧。”红莲向顾芷芸使个眼色，顾芷芸瞪着她，咬着唇挣扎半天，最终道：“你们都下去。”红莲低头偷笑，然后带着众人悄然退下。
　　顾芷芸轻轻走到他身侧，讨好一笑，道：“贾瑚，吃东西了，骑了一天马，肯定累了。”他处理完最后一本公文，然后偏过头看着她，道：“你还知道我累啊。”说完又不理她，自个走到桌前坐下，顾芷芸心下愧疚，便格外乖巧。见他还生气，便学了小丫头，站在一旁给他布菜。吃了不过三五筷，他便无奈地叹口气，拉着她坐下，道：“我怕是上辈子欠你的。”她娇笑一声，不再说话，静静地坐在桌边看着他用膳。
　　吃罢，他便一把抱起她，轻轻放在床榻上。手覆上她的大腿，轻轻按揉，沉阴着脸道：“刚刚学了几式，还要多学几日。”她偷笑两声，“辛苦驸马爷了。”他没说话，却极小心地控制着手上的力道，让她放松身体，渐渐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