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美人不横刀》casaluc

4、佳人

　　这一番折腾下来，顾五更是饥肠辘辘。
　　雪愈下愈大，目之所及皆白茫一片。
　　不管杀不杀，谁杀谁，二人再不寻个安身之所暖暖身子吃点东西，怕是都得葬身在这雪海里。

　　顾五将少年的长刀收走，自他衣衫撕了条长布缚紧他双手，拉着他往回走。走至村口，顿了顿，问道：“这村里人......都没了？”
　　少年从鼻间哼出一声。

　　忍着一身鸡皮疙瘩，顾五将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都拖到其中一间屋子，整齐摆放，又将那些死不瞑目的狰狞面孔一一抚合眼眶，而后轻轻关上屋门，叹了口气。
　　转过身来，便见少年双手被束于身前，一身黑衣立于雪中，眼中血丝已退，只沉沉地看她。
　　“你看我作甚？”她问。
　　“你倒是好心肠。”他嘴角又是嘲讽的笑意。
　　“也不是什么好心肠，”顾五摇摇头，指着西宁方向，道：“我生于军中，长于军中，见惯生死。可见惯了生死，也觉得人命可贵。多少边关将士慷慨赴死，不过是为了身后守护的人们可以生。”
　　她看着少年撇撇嘴，又道：“你便这样杀了他们，我是替将士们可惜。”

　　说罢顾五只觉饿得慌，忙忙碌碌去寻找吃食，不想这村子真是穷得够可以，家家户户竟几无余粮。好不容易在一间屋子灶台处找到几个糙面馒头，硬得掰都掰不开。
　　顾五咬咬牙，愁眉苦脸往自己嘴里塞，又冲少年示意，问道：“你饿不饿，吃不吃？”

　　少年摇头，而后转身出门。
　　“哎.....你去哪？！”顾五一手持剑一手拿着个馒头追上去。
　　那少年径自去往村中央的瓦房，一脚踹开房门，站在门口等顾五追上他，而后又往里去，在内屋床前站定，冲顾五抬抬下巴，道：“上床。”
　　顾五大惊，道：“作甚？！”
　　少年狭长的眼如刀扫向她，从清秀的脸扫到脖颈又扫到胸口，才道：“有地窖。”
　　顾五双眼一亮，也顾不上计较他那几眼是什么意思，爬上床，摸索一番，便听“咔嗒”一声，床板当中一块被拉起，露出黑洞洞一条地道。
　　“这里藏了吃的？”顾五问。
　　少年点头，而后不知从哪又弄来盏油灯，双手拎着递给她。
　　顾五兴冲冲接过，转身便顺着缓坡向下爬去。
　　下到平地，伸手不见的地窖被油灯照亮，昏黄的光线里，隐约可见罗列着两个大缸。顾五凑近仔细一看，发现有小半缸是黍米，还有个缸中摞着些白菜。
　　“.....生的呀...”顾五喃喃，而后朝上方喊，“都是生的怎么吃啊！你会做饭吗？！”
　　只听上头传来冷冷的一声“生吃”，接着，“咔嗒”，是锁被扣上的声音。
　　顾五清秀的脸上写满了错愕，而后大怒：“喂！你这个混账！”
　　爬上缓坡，床板果然已被堵得严严实实。拿剑在床板一通乱砍，木屑纷飞里好容易砍出个大洞，她狼狈地爬出来，左右看看，那混账已然跑了。

　　打开门，雪地中还有深深浅浅的脚印向远处蔓延。
　　顾五憋着口气，持剑一头闯入呼啸的风雪中，沿着那脚印追去。
　　不过一会，便隐约见到一抹黑色身影于一片苍白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似听到身后有人追来，那人回过头来，大风猎猎，长发纷乱覆盖了他的脸，只露出一双冷冽的眼。他看了眼顾五，又转头往前跑。
　　顾五冻得浑身发颤，硬是支着一口气，不将那人抓回来不罢休。
　　两人便如比赛谁能比谁更倔似的，在雪地里一前一后跑。

　　最终还是那少年没撑住，一个踽趔跌倒在地，挣扎了几下，没挣起来，便如死了般伏在雪地上一动不动。
　　顾五气喘吁吁跑到他身边，将他狠狠按住，而后拿手指戳他，道：“怎么不跑了？继续跑啊？”
　　无人回应她。
　　她心头一跳，将人翻过身来，只见这少年脸色潮红，紧皱着眉头，已是意识不太清醒的模样。

　　顾五都要给他跪了。
　　她将他拉起来，覆在自己背上，在疾风暴雪中，一步步又走回村里。

　　好容易回到屋里，强撑着快要虚脱的身子，找到木柴，架起火堆，烧了壶水，给那人灌下，又寻了块帕子，沾了热水给他擦脸擦手。

　　那脸是真好看，闭上眼的时候简直眉目如画，可惜一睁眼便是个混账的冰坨子。那手也是真美，纤长清瘦骨节分明，可惜动不动就拎着刀要砍人。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顾五摇摇头，觉得甚是可惜。

　　正兀自叹息，那“佳人”便睁开了眼，一瞬的迷惘过后，便是冰冷冷清凌凌。
　　顾五啐道：“嘿，你这个人，可真会挑时候醒，我伺候完你啦，你便醒了。”
　　她凑过去，又絮絮叨叨抱怨：“你说你跑什么跑，也不看看是什么天，若不是我把你背回来，你这会儿便冻死在雪地里啦！”
　　少年眼眸微动，瞅着顾五，突然绽开了笑容，只是这笑容依然冰冷而嘲讽，他哑声道：“你是脑子有坑么？”
　　“啥？”
　　“你要将我交给官府，杀人偿命，左右都是死，杀了我，或者让我死在雪地里，有甚区别。你在折腾什么。”
　　顾五一时语塞，半晌才支支吾吾道：“那不一样，你杀了人，我得把你交给官府。可你在面前，我又不能见死不救。”
　　“迂腐。”少年冷笑。
　　“不是迂腐，这是原则。”顾五道。

　　此时屋外天色已黑，寒风凄凄，屋内有火堆，倒是勉强带来些光明和暖意。
　　二人沉默下来，一时只余风声，木柴燃烧噼啪声和呼吸声。
　　两个不久之前还刀剑相下你追我逃的年轻人，尚未完全长开的面孔在橘红火光中，也柔和起来。

　　过得许久，少女脆生生的声音响起：“你又不怕死，那为何还总要逃。”
　　少年看了看她，道：“我要去找人。”
　　“你也要去找人？”顾五惊讶道，“我也要去找人呀！”
　　“你找谁呀？”她又问。
　　少年注视着火堆，沉沉道：“我侄儿。”
　　顾五一拍手，乐道：“真巧！我找我叔叔。”

　　少年没接话。
　　顾五见他不搭理自己，闹了个没趣。便也不作声了。
　　过得一会，还是没忍住，又问道：“看你的样子，是很着急？”
　　“嗯。”
　　顾五抿着嘴满脸挣扎，而后轻声道：“那....那我随你先去找你侄子，找到了再送你去官府。”

　　少年撇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她拿手指抠抠边上的木柴，难得有些许扭捏模样，道：“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呀。”
　　少年沉默片刻，方道：“谢至远。”

　　顾五低声念道：“谢至远。”
　　而后笑开来，转身面朝他，双手抱拳，道：“至远兄，幸会幸会。我是顾婉婉，人称顾五。相逢即是缘，往后请多多关照。”

　　谢至远抬眼，只见那青衣少女于火光映照下，笑靥如花，灿若朝阳。
　　她抱着拳，脆声道：“话说至远兄可会做饭？能否帮在下将地窖里的黍米和菜弄熟，在下快要饿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