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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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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舟的速度很快,瞬息千里,然而要到达帝都还需数月时间。
其余人都趁着这个时间在各自的舱内入定打坐,唯有穆旋渊倚在一张软榻上,愣愣出神。
与湛沧平的见面不过几个时辰,却是他等了五千年才盼来的一面。
整整五千年的日日夜夜,心心念念的唯有他的名字、他的容貌。
穆旋渊不清楚他是何时爱上湛沧平的,只记得当他终于明白自己的感情时,要承受的却是湛沧平重伤沉睡的现实。
滔天的恨意与爱意交织,终于支撑他走过了这五千年。若他死了,我就杀尽灵界一切生灵;若他活着,我就登上帝位,与他同享这万里河山。
幸好,等来的是最好的结果。
穆旋渊闭上眼,任由自己思绪纷飞,年少初遇时的欢笑和千年等待的悲痛一道浮现在他眼前。
……
穆旋渊得知自己被选中参加龙族小皇子的生日宴会时是欣喜激动的。这是他第一次离开冥界,而且身为一个历来不受重视的皇子,能与其他几个受宠的兄弟一起前往赴宴是他以前从未想过的殊荣。他甚至觉得从来都是视他为无物的冥帝会从此关心起他。
然而什么都没有改变。
冥帝依旧把他无视得彻底,甚至在看向他的时候出现了一点疑惑,似乎在想为什么穆旋渊会出现在这里。
孩子是最会见风使舵的人,他的兄弟们依旧孤立他,嘲笑他。
从欢喜到心冷,不过用了穆旋渊登上飞舟后的几个时辰。
他现在只想快点回去,就好像他永远没有出现在这里。
……
而龙界喜气洋洋的氛围并未因一个冥界小皇子内心的愤恨所改变。
龙族的五殿下、六殿下的五千岁生辰将至,龙界各处张灯结彩,精美的请柬已经分发给上界各大势力,邀请他们参加小皇子的生日宴。
五千岁是龙族的第一个分水岭,刚出生的幼龙十分脆弱,稍有不慎就会夭折,故龙族一直小心翼翼的把幼崽集中于龙族腹地,让他们时刻被成年龙保护着。五千岁之后的幼龙才有一定的自保能力,被允许在龙界范围内自由活动。而能自由出界,则是要到一万八千岁成年的时候。龙族因为繁衍艰难,为了保护宝贵的幼崽可谓是不遗余力。
万俟闲、湛沧平虽然不同父,但他们的母亲是亲姐妹,而且他们的生辰挨得极近,只相差了一刻钟的时间。虽然一个住在珊瑚海,一个住在万桦谷,但两地有传送阵相连,来往极其方便。二龙自小一起长大,关系亲密,几乎形影不离。
离生日还有两个月,这天万俟闲和湛沧平手拉手站在宫殿前,看着里面的宫女忙忙碌碌。身为主角的他们反倒是最清闲的那个。
万俟闲提议道:“我们去岚华谷玩玩吧。”
“好吗?”湛沧平犹豫,“那里是客人住的地方。”
万俟闲拉着他的手就走,边走边说:“有什么不可以的?这里是龙界,我们想去哪就去哪。”
岚华谷风景秀丽,谷地气候温暖宜人。一条瀑布悬垂于崖壁之上,落入底下深潭出氤氲出蒙蒙水雾。
一座座宫室就修建于峭壁之上,褐色砖墙和绿色琉璃瓦巧妙的与景色融为一体。
有些前来赴宴的客人到的早,就先在这里住下了。若是不想住这些宫殿,也可以自己寻个地方安放便携洞府,负责修建这里的凤凰族为此早已细心的准备好不少平整的空地了。
……
龙族对他们的小皇子极为重视,上界各大势力自然不敢怠慢。像冥界的冥帝、神界的神帝、魔界的魔尊等等,通通都是各界的实权人物到此。
冥界想派人与龙族的皇子结交,因此冥帝的嫡长子穆青、受宠庶子穆华、穆白、穆仁、穆倪黑等人都被带上了,比起来穆旋渊看上去像是恰好被选来凑数的。
谁叫冥帝一直对他这个儿子视而不见呢。
这天,在瀑布下的潭水边,穆旋渊被穆华带着人围住了。
穆华笑得恶意:“这不是我们的九殿下吗,怎么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呢?”
穆旋渊不语。
穆华继续嘲笑:“看看你周围的人,那可都是父皇赐给我的高手。”
穆旋渊忍不住反唇相讥:“狗仗人势。哦,忘了,你身边的那些人也是狗,那这算什么?”
穆华勃然变色,大怒道:“伶牙俐齿,看我不打废你的嘴。”
穆旋渊的样子不过一七八岁少年,如何能敌得过成年人的力量?不知是谁推了他一下,穆旋渊脚下一个趔趄就落入深潭中。与谷底的温暖气候相比,潭水简直冰凉刺骨的反常。
穆华在岸上哈哈大笑。
穆旋渊没有上岸,就这么在潭里露出头,冷冷道:“怎么?不是说要打废我的嘴吗?有本事下来啊。”
没等穆华说话,远处传来一个稚嫩童声:“你们在做什么?”
循声望去,是一个约莫五岁样子的幼童,一双大大的翠绿色眼睛,粉雕玉琢的小脸上带着可爱的婴儿肥,细软的发丝松松的系于脑后,身上是华贵的锦衣玉服。
穆华不认识他,虽然知道他出身一定不凡,但身为冥界受宠的皇子向来嚣张跋扈惯了,故他冷哼一声,粗声粗气道:“我在干什么要你管吗?”
湛沧平看着泡着潭水中的穆旋渊和他脸上的伤,又看看带着一堆侍卫的穆华,心中已明白了几分。
“我怎么不能管?这里是龙界,我身为龙族皇子自然该管。”湛沧平的声音虽然稚嫩,说出的话已显出几分早慧的成熟,“本殿下的生日宴会期间竟然有人在龙族境内滋事挑衅,你是看不起本殿下还是看不起龙族?”
最后“龙族”二字掷地有声,穆华再傻也明白这话应不得。只好随便打哈哈:“我就是在和他玩,我们可是兄弟……”
湛沧平不想听他说话:“走开,不然我喊龙卫过来。”
待穆华带人悻悻离去,湛沧平想上前把穆旋渊从潭里拉出来,穆旋渊却甩开他的手,自己爬了上来。
湛沧平一愣,显然没想到自己的好意会被拒绝。看穆旋渊身上的伤,又不好意思为自己这点小失落而发脾气。
“你没事吧?”湛沧平小心翼翼问。
穆旋渊没好气道:“我这样子算没事吗?”
湛沧平看看他湿透的衣服和身上的伤,道:“不如跟我来吧,我带你去上药和换衣服。”
“不必。”穆旋渊冷冷拒绝,眼前的龙族皇子显然不是和他处在同一世界的——他被保护的很好,天真,善良,能毫无戒心的对刚见面的人释放善意,似乎从未考虑到自己会因此受到伤害,单纯的让穆旋渊嫉妒。而穆旋渊,从他记事起就用亲生经历学到了何为亲情凉薄,人性险恶。
穆旋渊原以为这样子对方就会走了,可他远远低估了一条龙的热情好客。
湛沧平仰天发出一声奶声奶气的龙吟。
穆旋渊:“……”
云天之上出现了一条黑龙的身影,很快落了下来,变作一个黑衣黑发冷着脸的青年。穆旋渊猜测这大概就是那小皇子之前所说的龙卫了。
“小五叔叔。”湛沧平朝他挥手。看到湛沧平,青年冷峻的脸柔和了几分。
“小五叔叔,这个人受伤了,他是客人,我们带他去疗伤好不好?”
不好,穆旋渊想走。却被黑龙先一步拉住扛了起来。
穆旋渊:“……”
龙族的传送阵四通八达,很快就把他们送到了珊瑚海的龙宫内。
湛沧平这里没有伤药,但龙卫身上有。穆旋渊就这么被黑龙卫强迫着上了药换了衣服。
待黑龙终于出去后,穆旋渊盘腿坐在玉床上刚松了口气,又见房门打开,一个小脑袋探了进来:“我可以进来吗?”
穆旋渊连叹气都不想叹了:“这里是你的地方,干嘛问我。”
湛沧平站在门口回答:“可这里现在暂时是你的了。”他又问了一遍:“我可以进来吗?”
穆旋渊:“……可以。”
湛沧平进来,关好房门。然后手脚并用的爬上这张暖玉床,是爬,他现在太矮了。
穆旋渊看在眼里,不自觉就伸出手拉了他一把。将那双软软的小手握在掌心的时候,穆旋渊突然恶意的想着若这时松手,那这位天真的龙族小皇子一定会摔下去,指不定还会哭鼻子。
但他到底没把想法付诸实践,穆旋渊自己觉得他是在忌惮现在不知在何处的黑龙卫。
湛沧平在他的帮助下爬上暖玉床,也不顾被揉的皱巴巴的衣服,就这么对穆旋渊露出笑容,用软糯糯的童声说道:“谢谢。我的名字是湛沧平,湛蓝的湛,沧海的沧,星垂平野阔的平,你叫什么名字?”
看到这纯粹干净的笑靥,穆旋渊心里一跳,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但他已经没有办法继续对湛沧平冷着脸。
“不……不用。”穆旋渊期期艾艾的说,“你的名字很有意境。我叫穆旋渊,是我该谢……谢谢你。”
第一次说出“谢谢”二字,穆旋渊觉得很不适应。
湛沧平摆手:“不用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是我母后说的。”
白君薇的全话是“路见不平,让龙卫来拔刀相助。”湛沧平没有把这话说出来。
听到湛沧平提起他的母后,还不怎么会隐藏情绪的穆旋渊神色一暗。
湛沧平见状好奇的问道:“怎么了?”
“不,没什么。”穆旋渊勉强笑道,“你的母后,一定很爱你吧。”
“是啊!”湛沧平立刻应道,然后才反应过来什么,歉意的说道,“你的母后去世了吗,对不起让你想起伤心事了。”
穆旋渊神情更加低落:“她没死。”
湛沧平不解:“既然这样,为什么在你被欺负的时候没出来保护你?”
穆旋渊张口却不知怎么说,他看着一脸懵懂的湛沧平,从心底泛起深深的嫉妒,果然,这不是和他一个世界的人。
“你不会懂的。”穆旋渊冷冷道,“我该回去了。”
湛沧平没想到他会突然变脸,又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心里一时委屈,眼里也开始泛起泪花。
看着他眼角的泪,穆旋渊强迫自己板起的脸也维持不下去,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触动了,带起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穆旋渊手足无措的给他擦泪,擦完后看着自己带着湿痕的袖子,觉得自己也挺委屈的。明明被迫想起了以前不好的经历,却要反过来安慰眼前的人。
但他却没有委屈的哭起来,他很早就明白眼泪会让周围人对他抱有更大的恶意。
可是为什么,湛沧平的眼泪只会让他觉得怜惜?
湛沧平抽噎了几声后就抿起小嘴不让自己继续哭,但泪水还是止不住的从眼眶里流下。
“别哭了。”穆旋渊笨拙的安慰道,“要是被你家里人看到我该被打板子了。”
湛沧平破涕为笑,眼里尤带着泪花,嘴上却说:“怎么可能会打你,最多是扒了你的皮。”
到底还是小孩子,玩笑之后,他们之间的气氛开始热烈起来。
海底的景致很好,到处都是美丽的珊瑚,有色彩斑斓的鱼儿逡巡其中。穆旋渊带着湛沧平送的避水珠,随他一起遨游在茫茫大海中。穆旋渊是第一次知道海底也有这般景色,冥界虽然也有海,却是寂静荒芜的。
一直到太阳渐渐西沉,在海里玩探险游戏的两个小孩才惊觉时间的飞逝。
“啊!”湛沧平突然叫了起来。
“怎么了?”穆旋渊急忙问。
“我把阿闲忘了。”湛沧平着急道,“他一定很生气。”
“阿闲……就是你那个同日生的哥哥?”穆旋渊问。
“嗯。”湛沧平点头,“你也该回去了,我让小五叔叔送你。我自己去找找他。”
“要我一起去找吗?”穆旋渊问,尤有些恋恋不舍,今天是他第一次像其他小孩一样体会什么叫玩乐。
湛沧平还不知如何与万俟闲说他今天为了一个刚见面的小伙伴就把他抛下了,直觉自己还是先不要让他们见面的好。他摇头道:“不用。还是我自己去吧。离我的生日宴还有两月,这期间你会一直住在龙界的吧。”
穆旋渊点头。
湛沧平高兴道:“那我以后会常来找你玩的。”
临走的时候,穆旋渊回头看去,就见湛沧平立于万丈金红光芒的海面之上,西沉的日轮在他身后为他镀上一层光晕。那双清澈的翠绿双眸一直在目送着他,那般专注,仿佛天地间只余他一人。
可当他与那目光撞上的一瞬,穆旋渊立即转头,快步向前迈去。
……
万俟闲焦急得四处望着,也不知湛沧平跑哪去了,一转眼就不见了。他可是哥哥,要保护好弟弟。
他四处转着,愣是没想找人来帮忙,也不知是忘了还是出于孩子气的倔强。
突然,一阵隐隐的琴音传来。万俟闲循声找去,发现那琴声来自崖顶。
是谁在上面呢?万俟闲很是好奇,也不管湛沧平了,直接开始攀爬岩石,想爬上去看看。崖壁攀爬不易,万俟闲稚嫩的手被尖锐的岩石割出一道口子,他疼痛之余才发现自己其实是会飞的。
崖顶上,一个小小的身影偷偷摸摸的接近那琴声之地。离得近了,才看到一个身穿月白色宽袖长袍的人端坐于四周竹树环抱的空地之上,头戴长冠,面容俊美,眉宇间却如冰雪凝聚,让人敬而远之。
万俟闲心中却不怎么怕,他四哥也是这么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待他却比什么都好。
那人还在抚琴,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在五根琴弦上拨动,琴声如金戈铁马,有肃杀之意。
万俟闲坐于树干之上,摇晃着腿听曲儿。他听不出琴声中暗合了什么道念,只觉得这个人弹琴的样子真好看,比他被誉为九界第一美人的三哥还好看。
琴声直转而下,渐趋平和。如浴血的将军结束了征战打马回到他的江南家乡,桃花流水洗濯了他心底的所有戾气,闲坐岸堤,看远处渔舟唱晚,雁阵惊寒。
手指勾起最后一声徵音,有余韵荡开,惊起了附近的飞鸟。他双手虚放在琴弦之上,朗声道:“不知何方道友在此,请出来吧。”
万俟闲有些讪讪,被发现了呐。他也不矫情,就这么大大方方从树上跳下,走到那人跟前。
那人声音清冽而富有磁性,开口道:“原来是龙族的五皇子。”
“咦,你认得我?”万俟闲疑惑。
那人笑了,如暖阳下的冰雪融化,微风荡起一池的春水。配合他俊美的五官,万俟闲一时看直了眼。
只听他脱口而出:“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然后才方觉得孟浪,刹住话头。幸好他如今不过一五岁小孩模样,任谁也狠不下心来对着这么可爱的小团子生气。
果然,那人只是眯了眯眼,并未计较此事。
他说:“我是谢端策,在拜访祖龙的时候曾远远见过你。”
万俟闲眨眨眼,拼命思索谢端策是谁,怎的名字如此熟悉。然后才想起某日翻看《九界志》的时候看到过这个名字。
「谢端策,谢族神朝之帝。」
“你是神帝?!”万俟闲惊讶道。
谢端策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吃惊,却还是点头承认。
万俟闲又仔细打量了他两眼,挠头道:“一点都不像话本里说的那样凶神恶煞。”
谢端策却无所谓旁人怎么说自己,他只是看着万俟闲挠头时伸出的手,一时皱眉。
那只白嫩的小手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痕,没有流血但像是新伤。
谢端策捉住万俟闲的手腕,将那道伤口展现在自己眼前。
万俟闲一愣,他方才只顾上来一看究竟,连给自己处理伤口都忘了,虽然他并不会处理也没有伤药,但是起码可以舔几下啊。这时候想起手上的伤,才开始觉得疼痛难忍。毕竟万俟闲从出生起从未受过这么重的伤。
谢端策从怀里摸出伤药,给万俟闲上药。莹润的绿色膏体抹在手上,凉凉的,也不怎么痛了,万俟闲舒服地想摆尾巴。
待上完药,他把剩下的膏药放入万俟闲手中。一个檀木盒在谢端策手里是小巧玲珑,在万俟闲这里却显得很是大只。
谢端策看得好笑,把万俟闲抱起来道:“我送你回去。”
被美人抱在怀里的万俟闲成功被取悦了,他乖巧的环着谢端策的脖颈,嘴里软软糯糯的应了声:“嗯。”
万桦谷的入谷山道前,几条龙正站在那里,其中一条龙从谢端策手中接过他们的小皇子。
真心实意的道谢后他们邀请谢端策入谷做客,却被谢端策婉拒了。
几条龙也不在意,小皇子回来了就好。
神帝转身离去,万俟闲趴在一条龙怀里努力伸着如嫩藕般短短的手臂朝谢端策挥手告别。
这可爱的小模样简直快把周围的几条龙萌化了。
回到家后,万俟闲才想起什么,小脸煞白:“我把阿平忘记了!”
这天,万俟家的主母白琦湉正待在房中绣一方手帕,就见自己的小儿子急急忙忙闯进来。
“怎么了?”白绮湉柔声问道。
“不得了,阿平失踪了!”万俟闲一脸惊恐。
与此同时,珊瑚海的海底龙宫内,湛沧平拉着他的母后白君薇的袖子,着急道:“阿闲不见了,我到处找他也没看到!”
白绮湉惊得连自己绣错了针脚也没发现,赶紧传讯给白君薇。而白君薇的灵讯也在这时到了。
“听平儿说闲儿失踪了?!”
“听闲儿说平儿失踪了?!”
两个母亲同时愣住了。
虚惊一场。
白君薇一下子坐回椅子,把儿子抱在腿上,一下一下地点着他的小脑袋,又好气又好笑:“你啊……”
白绮湉也是哭笑不得,重新捡起那方手帕,道:“出去找你大哥玩。”
还以为会被亲亲抱抱摸摸捏捏才会被娘亲放过的万俟闲如蒙大赦,赶紧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