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多半有病》二雅左卫门

4、第四章

　　逢友客栈是白城最大的客栈，装潢摆设不见得有多精致，但胜在宽阔明亮，该有的东西一样不少，小二又是热情勤快腿脚麻利的，自然能招揽许多游人在此处落脚。
　　池九言换了身竹青色长衫，站在楼梯口向下探头探脑地张望，想瞧瞧沈无音在哪儿。然而在大厅吃饭的人当真是多，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冲入他的耳内，令他忍不住皱紧了眉。
　　虽说他性子如此，但实在不喜欢热闹，尤其是这样嘈杂的地方，总会听些不愿听到的话。

　　没有找到沈无音，他略带失望，刚想着要不要下楼再找一圈，不经意一抬眼，却瞧见了挂在大厅墙上的那副字——相逢即是缘。
　　手指蹭了蹭下巴，池九言望着那句话，看了半晌。
　　等到言庭收拾完东西从客房追出来，他才指着那副字，回头对言庭美滋滋道：“言庭，你说我和沈姑娘……”是不是有缘啊。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言庭便点着头敷衍道：“对对对，是是是，少爷你说得都对。”
　　池九言：“……”

　　池九言一看言庭冲他假笑的脸，就知道言庭八成是因为他把钱袋送出去的事闹别扭。
　　言庭是郡王府老管家的孙子，五岁时就被带入府中，年龄比他小上两岁。郡王夫人见言庭长得机灵嘴也甜，就让言庭做他的玩伴。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言庭在陵安王府时，对他毕恭毕敬，尤其是在老爷夫人的面前。一出府，就完全放飞了自己，要是闹了别扭，还得他这个当公子的来哄。
　　池九言琢磨了一下，试探道：“要不，回去我给你涨工钱？”
　　言庭对他一呲牙，“这饼您还是留着给我那傻哥哥画吧。”
　　池九言：“……”

　　池九言决定不自找没趣，下了两个台阶，忽然“诶呀”一声，匆匆忙忙回身道：“我忘了带无执师父送我的开光玉佩了。”
　　“开光玉佩？”言庭愣了一下，刚反应过来是哪个玉佩，就见池九言强作淡定地退了回来，手臂压在楼梯扶手上，面露微笑地看着楼下大厅，一副怡然自乐的模样。
　　言庭顺着墙壁探出头去，果然看到沈无音从自己的房间走了出来。

　　没出息呀。
　　言庭倚在墙上，看到池九言全身的肌肉都因为紧张绷得紧紧的，表面上却还要装作风淡云轻的样子，制造“巧遇”，企图把沈无音对他的印象拉回他预设的正轨。
　　都快同手同脚了啊少爷。

　　沈无音很快便来到了楼梯前，看他们二人杵在这里，颇为不解：“怎么不下去？”
　　“啊，沈姑娘，真，真巧啊。居然在这里碰见你。”池九言干巴巴地回复，编着蹩脚的理由，“我，我们在这嗯……赏景。”
　　他怕她不信，还转过身朝着大厅方向一挥手，胡乱地说道：“多好的景色呀。”

　　“赏景？”
　　沈无音实在不理解客栈里有什么景色可赏，下了几个台阶，两手横握住扶手，顺着他的视线方向望向大厅，入眼的只有一群喝大了光着膀子在拼酒的男人。
　　她古怪地瞧了一眼池九言，欲言又止，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径直下了楼。
　　池九言懵懂地目送她离开，眨了眨眼，不知道自己说错了哪里，纳闷往楼下一看。
　　池九言：“……”
　　完了完了完了，误会大了……生无可恋只想死。

　　池九言顾不得什么玉不玉佩的事了，大步迈下台阶，追上沈无音想为自己解释一番，然而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扈叔客气地拦下。
　　他一直拿在手里的烟斗被别在了腰间，语气和蔼地对池九言说道：“今日客多，没那么多空桌椅，就委屈小公子和我们这些人挤一挤了。”
　　镖局的人早已入座，一个个人高马大，显得那几张四四方方的木桌十分窄小。桌上摆好了热腾腾的饭菜，他们却动也未动，一直等到沈无音下来，才开始动筷。
　　池九言的双眼望向沈无音所在的那一桌，估算了下挤进去的难度，觉得自己大概要像纸那般单薄才能确保与她同桌。两只手不死心地在腰间按了按，试图让自己缩小一些，但终究是异想天开，只能讪讪地松了手，带着言庭不情不愿地坐在了扈叔的身边。

　　镖局的人吃起饭来很是豪迈。
　　一双双筷子忙碌地上下飞舞，池九言才吃了没几口，桌上大半的饭菜已经被他们扫光了。
　　扈叔笑着道：“都是些粗人，野惯了，小公子见谅。”
　　池九言心里惦记着没能解开的误会，也没胃口，将自己碟里还一口未动的菜，推到坐在一旁瞠目结舌完全插不上手的言庭面前，回头朝着沈无音的方向望了一眼，发现他所在的角度只能瞧见把她结结实实挡住的高大背影。
　　看不到沈无音，他只能无所事事看起周围打发时间。

　　客栈方寸天地，却像一个国家的缩影。
　　坐在大厅的游人来自天南海北，操着各样的口音，或是高谈论阔，或是闲聊小酌。

　　“要我说啊，肯定是宣国那边又闹什么幺蛾子了，否则好端端的突然查刺青干什么？”
　　池九言正在那发愣，突然听到有人在高声说起宣国的事，他下意识看过去，发现那人就是刚才“景色”里的一员，不由头疼，扭过头来问言庭，“查刺青是怎么回事？”
　　言庭叼着筷子，眼巴巴看着菜盘里的残渣，摇摇头，“我不知道呀，我也晕了。”
　　倒是旁边的扈叔见他感兴趣，慢悠悠接了话：“就是入白城的时候，盘查得严了些。”
　　“那哪是严了些？”那人虽然喝大了，口舌不太灵活，但耳朵却很灵敏，捕捉到扈叔的话，一脸严肃地拍着自己白花花的胸脯，“衣服都快给我扒没了，那是严了些吗？”

　　百年前的局势相对稳定，云国，宣国与雍国，三足鼎立，相互合作，相互牵制。
　　后来云国因内忧外患，国力衰微，最终灭国，相互牵制的局面被打破，宣国与雍国彻底撕破了脸，谁都想要吞了对方的疆土，化作一统，成为最终的霸主。
　　所以两国交界处，总也没有个安宁的时候，不是“今日占你三分地”，就是“明日让你百倍奉还”。除了这些摆在明面上的，还有各种层出不穷的暗战。

　　扈叔一脸淡然，看起来并不想和酒鬼搭话。
　　那人也没纠缠，叨叨了几句“老子平生第一次被个男人扒了衣服”之类的话，咕咚咕咚灌了碗酒，醉醺醺道：“要我说，这仗估计没多久又要打起来了……陵安王缩在京都里不上战场，曾经的威武将军都怂了，还能有谁震慑得住啊！都得完，都得……”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与他同桌的人，捂住嘴强行按回了座位上。
　　“不要命了，瞎说什么呢。”按住他的人颇为忌惮地瞧了瞧四周，低声斥责了一句，微叹口气，提高声音故意说给店里的人听，似是想要为他挽回些，“陵安王留在京都必是有他的理由，再说他的长子不是留守在最乱的长洲，都当了风奇军的少帅嘛，听说前阵子刚打了个胜仗。”
　　说到此处，他真心实意地感慨了句：“真真是虎父无犬子。”

　　“这话可未必。陵安王的长子确实不错，不过他们家的二公子实在是……”
　　旁边有人接了话茬，说到此处还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就不说上不上战场了，毕竟陵安王两个儿子，总不能都折战场上。但这个小少爷据说就是块朽木，成日里游手好闲，和那群纨绔混在一起，吃喝嫖赌样样都沾，欺男霸女，无法无天。我听说啊，他去年抢了十五个少女回府，差点被陵安王打死呢。”
　　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还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引得周围人此起彼伏地惊叹道：“啊，陵安王一世英名怎么生出这么个儿子来？”
　　“也就是仗着他爹有权有势，陵安王的清名都让他给毁了。”
　　“他的父兄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他难道一点都不羞愧么！”

　　“你们怎么……！”
　　言庭气得发抖，撸起袖子就想与他们舌战三百回合，却被池九言轻轻按住了肩膀。言庭看他一脸的平静，一腔怒气被兜头洒下的一盆水浇了个干净，连点火星都没留住，反而被水压得胀胀发疼。
　　他就好像听不懂他们说得是自己一样，脸上还带着笑，抚着下巴假意为难道：“吃喝嫖赌样样都沾……人不吃不喝，不就饿死了么？”
　　“就是个比方，那么较真做什么？反正他做了。”
　　那人赶苍蝇似的摆了摆手，嫌他不识趣，让他别来搅和。

　　扈叔不论对国家大事，还是陵安王的家事似乎都不太感兴趣，也可能之前早就听说。吃饱后，又悠然自得地抽了袋烟，向镖局的人传达了明日出发的时间，才站起身回了房。
　　池九言见沈无音起来，自己也赶忙站了起来，窜到离沈无音五步远的距离，暗自清清嗓子，在脑海里复习了几遍他要说的话，轻声唤道：“沈姑娘。”
　　沈无音回头，看向他的眼神倒是没有之前的古怪，轻挑眉，示意他有话可以直说。
　　池九言本是想解释之前的误会，但一开口却莫名其妙变了，“沈姑娘觉得，陵安王的二公子……”
　　话说出口，他好像忽然清醒了过来，笑着将这问题遮掩过去，把之前要说的解释捞出来，一本正经：“刚才那个赏景的事，是我随口说说的，沈姑娘你千万不要误会。”
　　沈无音不懂，奇怪道：“你我萍水相逢，明日便要分道扬镳，你又何必在乎我的反应？”
　　池九言笑了起来，自然而然道：“因为我喜欢你呀，沈姑娘。”
　　“我喜欢你的。”

　　两只手“啪”地落在他的肩膀上，有人靠近他的耳边，阴森森道：“小公子，你刚才对总镖头说了什么？我们好像没听清啊。”
　　池九言的笑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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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池九言是我目前笔下表白最快的男主了，然而情路和各方面都……
其实他爱情观是有点缺陷的233333
池九言：总觉得有些怕怕的，言庭……
言庭：把钱袋子拿回来再说
沈无音：？？？
顺带重生江湖还在影响着我，沈无音有的时候总是会打成沈嘉禾_(:з」∠)_
修改一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