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多半有病》二雅左卫门

5、第五章

　　“少爷，要是哪天我死了，就是被你给害死的。”
　　初秋的晚风带着刺骨的凉意，却比不过言庭话中的寒。灯笼透红的光照在言庭惨白的脸上，哀怨的眼神牢牢黏着池九言，整个人透出几分森然的鬼气。
　　两人穿着单薄的长衫，伫立在萧条冷清的街道。偶尔凉风吹过，两人抖得像筛子一样，一边蹦跶，一边搓着胳膊为自己取暖，怎么看怎么可怜。
　　池九言看着地上的落叶被卷起又吹远，努力忽视掉言庭的怨气。
　　然而他偷偷瞥了两眼，见言庭还在盯着自己，抚头叹气道：“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虽然是顺着当时的气氛说出的话，但自己那份喜欢确实是真心实意，这句话他攒了大半年，说出口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也没考虑过后果。
　　然而他却忘记了客栈里不止有站在他面前的沈无音。
　　池九言那番告白刚说出口，还没来得及看到沈无音的反应，他和言庭就被人从身后围了起来，一人一边架住他的两条胳膊。他甚至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被他们扛着就丢出了客栈门，差点和言庭摔作一团。

　　丢他那人守在门口，对他冷笑：“就凭你，还敢消遣我们总镖头，做梦去吧。赶紧滚，别再让我发现你们在附近晃，否则我撕了你俩。”
　　池九言看他们那各个虎背熊腰的样子，发觉硬碰硬的道路彻底堵死，但又不甘心什么都不说，只能瑟瑟反驳了句：“撕人犯法。”
　　那人：“……”
　　那人：“你再不滚，我先把你嘴撕了。”

　　一想到这事，池九言就来气，也不觉得冷了，“我对沈姑娘那是赤诚之心，天地可鉴，怎么能是消遣！我哪怕消遣过太……皇上，我也不会消遣沈姑娘，我有那么闲吗！”
　　言庭在旁边裹紧衣服，靠在后墙上，一副不太想理的样子。
　　放着府里安逸舒适的屋子不呆，跑到白城来吹冷风，送钱袋，过着吃也吃不饱，住也没处住的日子，谁家公子追个姑娘能把自己搞得这么惨啊？
　　明明几个时辰前，还是连沈姑娘看他家公子一眼，他家公子都要窒息的程度。他这才一会儿没看住，他家二少爷就把那句无可挽回的话说出了口，还连说了两次喜欢。
　　扎紧了腰带，言庭懒懒散散道：“少爷，这都亥时了，我们还是先想想今晚住哪儿吧。”

　　他们被丢出来时，街上还算热闹，但等到现在，只剩些卖馄饨的小摊还在支着。
　　城墙边还贴着新皇登基，大赦天下的告示，凉风钻进未能贴紧的缝隙中，还发出“沙啦沙啦”的怪异声响。
　　言庭瞧了一眼，想到新皇特许他家公子来观礼，都被放了鸽子，忽然心里平衡了起来。

　　他琢磨了一下，开口道：“少爷，你说要不是你与新皇有十五年的交情，你放皇上鸽子，是不是这会儿就该被亲兵押解回京了啊？不过这样倒是挺好，情况最次也有个囚车坐，不用靠两条腿走回京都。累了也能在囚车里睡。”
　　池九言：“……”
　　池九言：“……我这就想办法。”
　　都胡言乱语了，他再不想办法，言庭估计就该琢磨起怎么进牢里过夜了。

　　眼下的情况，对陵安王家的二公子来说，其实并不算是什么值得为难的事。不是池九言夸大，这雍国半数以上的人皆听过他这位小郡王的传言。毕竟陵安王戎马一生，传奇经历数不胜数，最后却生出个这么无能无用的儿子，自然值得做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虽然不见得听说过池九言这个名字，但他们都明白那个小郡王就是个仗着他爹的权势横行京都的恶霸，惹不起，更不想倒霉地撞见他。
　　只要他随便挑一个店，在掌柜的面前恶声恶气威胁一番，哪怕他不足以证明自己就是小郡王，掌柜的为了不招是非，也会满足他的要求，再奉上美味佳肴当作孝敬。

　　池九言亲眼见过他那些狐朋狗友是这样做的。
　　可他不想自己也那么做。
　　况且他已经付了客房的钱，为什么还要跑到别的客栈去。

　　池九言带着言庭一路回到逢友客栈附近，鬼鬼祟祟地躲在墙后偷看对面客栈的情况。
　　“怎么样？有在门口看到镖局的人吗？我这边怎么什么都看不到？”
　　言庭颇为无语地回头看了眼将全身躲在墙后，只露出半张脸的池九言，“少爷你躲那么后面能看到什么啊？做什么那么谨慎？”
　　池九言回想起镖局的人那粗壮的手臂，防备道：“万一他们不懂法，真把我撕了呢。”
　　言庭：“……”
　　言庭：“现在话本都不敢这么写。”
　　少爷你清醒点，不现实的。

　　然而说归说，池九言还是从墙后走了出来，伸长着脖子，努力观察客栈的情况。
　　客栈早已关了门，但点了几盏油灯，透着门纸能瞧出里面或走或行的高大人影。靠近柜台弓着身子的应当是正在记账的掌柜的，而另外两人，池九言觉得八成是镖局的人。
　　估计是在楼下轮班守着，防备有人来劫镖什么的。
　　然而池九言不太死心，还是带着言庭，蹑手蹑脚地靠近客栈，在大门前伏低身子，做贼心虚般观察了下周围，才将耳朵贴在门上偷听。

　　那两人讲起话来中气十足，似乎因为大厅里没什么人，便没了顾忌，嚼着花生米闲谈道：“大当家与总镖头是不是有了什么嫌隙？总镖头一年四季出门走镖，回镖局了，我瞧她连句话都不同大当家说。”
　　“你才来一年，能看出来什么。”另一人不屑地哼哼了两声，“大当家和总镖头可是青梅竹马，一块儿长起来的，能有什么嫌隙。等回去了别瞎说。”
　　那人不服气道：“那青梅竹马，没有嫌隙，大当家做什么要我们盯着总镖头的行踪，一举一动都要同他汇报？难不成还是因为不放心啊？不过别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啊，进城的时候我怎么总觉得少了一个人，就那个新来的，难道跑回去汇报总镖头的事了？”
　　“别人家家事，管那么多做什么。拿了工钱就踏踏实实走镖，别的事少管。”

　　这之后便没什么池九言感兴趣的话题了。
　　他同言庭绕到客栈后院的围墙边，微皱眉头，“白虹镖局的大当家是谁？”
　　言庭刚想说他曾经同池九言汇报过的，但仔细一想他家公子除了沈姑娘的部分外，应当谁的都没听进去，无奈地开口道：“听说是叫邱子承，不过能打听到的事不多，毕竟不像沈姑娘那样常年走镖，需要抛头露面的。”
　　沈无音一直没问他们如何知道自己姓沈，大抵也是对自己的名气有所认知。

　　池九言沉思片刻，点点头，也不知得出了什么结论。
　　他指着围墙，轻巧道：“我们从围墙进门，爬回客房吧。”
　　言庭：“……”
　　他还以为能有什么好主意。

　　然而仔细一想，他们似乎只能这样了。
　　门口有镖局的人守着，他们一看就是不会理睬他们是什么身份，直接乱拳打出来的类型，道理肯定是讲不通的。而且他们的东西还在客房里，就算明天要打道回府，随便从里面拿出点东西当掉，雇个马车应当是够的。
　　言庭抬头看了看围墙的高度，咽下口水，决绝道：“来吧！”

　　池九言瞧起来虽然散散漫漫，但爬起墙来却很敏捷，不多时就入了后院。言庭模仿了一下他蹬墙起跳的动作，却险些摔了自己，只好灰溜溜地从他打开的后门走了进来。
　　逢友客栈是上窄下款的结构，两层楼间搭着用瓦片斜着向下叠成的假屋顶，宽度足以容纳两人。似乎是因为十年前的夏季，大雨降了足足七日，淹坏客栈不少地方，为了方便排雨，后来才修建了这个结构。
　　客栈只有一楼大厅透出些许光亮，二楼则只剩一片死寂。
　　池九言本想让言庭去寻个梯子来，话还没说出口，却发现梯子就大咧咧地躺在后院的草地上。
　　言庭惊讶道：“客栈怎么不好好收起来？梯子就摆在这，不怕招贼啊？”

　　池九言弯下腰看了看地上的浅印，仰头估算距离，微侧过头沉思起来。
　　言庭紧张地凑到池九言身边，小声问道：“少爷怎么了？哪里不对劲吗？”
　　“这个梯子……像是刚有人用过，但是不想被那么快发现，就从这里踢了下去。”池九言摸了摸下巴，推测道，“客栈一般闭店之前都会检查一遍，不可能留下这个梯子，方便盗贼。你说是不是劫镖的啊？”
　　言庭愣了一下，“啊？劫镖不是像那些土匪似的，光明正大劫的吗？”

　　“世间哪有那么多光明正大的事啊。不过镖局那么多人，还有沈姑娘在，估计也劫不走。”
　　池九言看起来并不怎么担心，将梯子搬到自己的客房下扶好，等言庭上去之后，才利落地爬上去。
　　衣角不小心碰到砖瓦发出脆响，他吓了一跳，赶忙按住，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感觉并没有人注意到，他才松了口气，随手抹掉爬梯子时蹭在掌心上的“红漆”，小心翼翼走在瓦砖上。

　　言庭脚步极轻，比起池九言的笨拙，他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走到了客房的木窗前。
　　看着紧闭的窗户，他有些想不起自己出门时到底有没有把窗户关上。他依稀记得有又好像没有，摇了摇头，他觉得纠结这问题也没什么意义，就径直推开了窗户。
　　池九言走到言庭身边，刚要问他怎么不进去，却见言庭扭过头来，声音发干地说道：“少爷，你，你快走！”

　　“啊？”
　　池九言不解，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突然怔了怔。
　　一个全身被黑夜笼罩的男子，正站在房中，手执钢刀，眼神漠然地看着他们。
　　一滴血从刀尖落下，与地上的血迹连成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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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赶上了！！！！！
翻车翻得我要死了！！！！！！
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