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多半有病》二雅左卫门

11、第十一章

　　沈无音自然不会把老板的玩笑话当真，只是觉得池九言那张将所有情绪都轻易表露出来的脸，透着股单纯和有趣，不自觉便迎合了老板的玩笑。
　　无论是回到镖局，还是出门走镖，同她打交道的都是些心思缜密，心口不一的老狐狸，说出来的每句话每个字都带着九曲十八弯的深刻含义。
　　沈无音哪怕是远远瞧见他们的脸，都觉得满身的疲乏。

　　虽然沈无音不是很能理解池九言的种种举动，但与他们相比，池九言显然好懂许多。
　　她抿了口馄饨汤，瞥见池九言在对面偷瞄着她，一副欲言又止，闷闷不乐的模样。
　　不知为何见他这个样子，她的心情反倒好了许多。
　　将碗轻轻放下，沈无音不由反思起，自己何时还添了这种恶趣味。

　　不过池九言惆怅归惆怅，那一碗翡翠馄饨却吃得干干净净，连汤都没剩。
　　天色渐晚，街上的行人却越来越多，灯火也愈加明亮。
　　老板收拾完桌椅碗筷，便早早收了摊，临走时还风骚地挥了下抹布，对着池九言语重心长道：“我明白我千好万好哪里都好，但你我相识十五年了，我们两个不合适。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应该去寻找适合你的人。”
　　池九言：“……”
　　池九言恨不得立刻冲到官府举报他随处摆摊，非法经营。

　　老板见他吃瘪的模样，爽朗地“哈哈”大笑着离开。
　　池九言又憋又气地转过身来，就见沈无音站在他的身后安安静静地瞧着他，夜幕般沉静的双眸仿佛落入了点点星辰，明亮璀璨。那股郁结在心头的气恼就像一缕青烟弥散殆尽，池九言怔了怔，隔了一会儿才结结巴巴说道：“要，要去摘星星么？”
　　沈无音：“……什么？”
　　这人在说什么胡话呢？

　　池九言回过神来，连忙小心问道：“沈姑娘之后有什么打算？要回镖局么？”
　　沈无音闻言茫然地看着他。
　　她不想回镖局，但继续逛下去似乎也没什么可瞧的。

　　池九言见她犹豫，趁机提议：“沈姑娘不如随我去个地方。”
　　沈无音狐疑看他，“什么地方？”
　　池九言从善如流地保证道：“沈姑娘放心，我一不是碰瓷的不会坑蒙拐骗，二不是恶霸会拐骗良家妇女强取豪夺，三不是妖精鬼怪，去的绝对是安全的地方。”
　　想了想，他补充了一句：“就算我有那心思，也打不过沈姑娘。”
　　沈无音：“……”
　　他倒是对自己流言里的形象一清二楚。

　　沈无音向来不信流言，只相信自己的所闻所见。
　　就她目前的观察来看，池九言并不似流言中那般奸恶，这种差别倒令她费解起为何这样的流言能传遍雍国？传了几年不说，还愈演愈烈，什么鬼怪妖魔的传言都能掺杂在一起。
　　可无论如何，这一次两次的意外过后，她与他就不该有所牵扯。

　　沈无音这样想着，但见池九言小心翼翼又满是期待的眼神，一时间说不出拒绝的话语。
　　走南闯北这么久，她看人的眼光虽然不如扈叔那般毒辣，但能瞧得出池九言对她怀有不知缘由的善意。沈无音一向不擅长拒绝这样纯粹的好意。

　　“走吧。”
　　思考了片刻，沈无音点了点头。
　　邱子承说了他不会派人跟着她，那他便真的不会这样做。
　　既然没有人发现，她也无处可去，就当作这场意外格外得长好了。

　　看着池九言顿时开心起来的模样，沈无音多少有些愧疚，觉得自己之前那由着自己的恶趣味做出的事实在不算好，便借着他流言的事，语气僵硬地安慰道：“你放心，你很普通。”
　　与那些版本各异胡说八道的流言相比，池九言除了出身高贵之外，当真就是个普通人。

　　然而这句话入了池九言的耳中，却好似一把利剑猛戳到心口。
　　池九言捂着胸口反应了好一会儿，“……普，普通？”
　　是说他连一点点能让她喜欢的地方都没有吗？

　　沈无音不解地看着他欲哭不哭的表情。
　　怎么又要哭了呀？她是哪里说错了？
　　皱了皱眉，她纠结片刻，换了个词：“就是说，很正常？”

　　正常这个词，显然比普通更能让池九言接受。
　　看着他的脸瞬间从阴转晴，沈无音觉得男人的心真是难懂。

　　池九言要带沈无音去的地方，就离这城楼不远。
　　路上，池九言还不死心地试探：“沈姑娘，假如说有一天，我是说假如啊，我突然把你推到墙上，手撑在你头边……”
　　沈无音拧眉，不解：“推我做什么？你要与我切磋武艺？”
　　池九言：“……”
　　习武之人是不是觉得只要发生肢体接触就是在下战帖啊？

　　池九言转念一想，又觉得十分合理。
　　就是这种时刻警觉的态度，才会让沈无音的武艺如此精湛！
　　这招不行，肯定是招式的问题。
　　张鹤哲那个破书，回去就让言庭烧掉。

　　他们走了没多久，就到了池九言口中的目的地。
　　沈无音仰着头，略显惊讶地瞧着眼前高耸入云的塔楼，“摘星楼？”
　　摘星楼是京都的标志之一，又高又大的塔楼带着捅破云天的架势伫立在京都南侧，即便站在远在千里之外的霍州，亦能瞧见摘星楼的影子。

　　不过摘星楼一向独属皇家，没有圣谕的人是不准入内的。
　　早些年间倒也向平民百姓开放过几次，只是后来发生了些不太愉快的意外，摘星楼便又重新封锁了起来。

　　守在摘星楼前的只有两名士兵，手里拿着长矛，尽职尽责地守卫着大门。
　　他们本想拦住池九言，但听他自报家门后，就老老实实地收起了手中的兵器，对同行的沈无音也只是瞧了一眼她别在腰间的长鞭，告诫他们高处危险，要他们小心些，便轻易地让他们入了楼内。

　　摘星楼的壁沿只挂有屈指可数的油灯，楼内的光源大部分来自窗外泼洒进来的月光。
　　沈无音站在最底层，向上望去，只能看到一层层相互交叠，令人眼花缭乱的楼梯。
　　木制的长梯，偶尔会发出“吱呀——”的声响，沈无音端着油灯，踏在阶梯上，看着壁沿拉长的人影，觉得夜晚的摘星楼空空旷旷的，实在像个鬼楼。

　　能够这般顺利进入摘星楼，池九言与新皇应当确实如传言所说那般关系匪浅。
　　沈无音不怕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但光这么爬楼梯也实在没什么意思，便没话找话地问道：“你那个随从呢？没跟你一起？”
　　“府里人手不够，他被拉去准备除夕宴。”池九言笑着道，“我是偷溜出来的。”

　　摘星楼的修建少说也过了百年，高耸入云的气势虽然有了，但内部修缮始终是个问题。
　　池九言顿住脚步，抬头瞧了眼挂在墙壁上的楼层数，叮嘱沈无音避开木板松动的地方，才假装不在意如同闲聊般问道：“沈姑娘这次在京都，能呆多久啊？”
　　沈无音虽然不太喜欢这个话题，但也不想骗他，含糊道：“几个月吧。”

　　“几个月？！”
　　在京都逗留几个月，对沈无音这种劳模来说，简直是反常得不能再反常。
　　池九言听到这话第一反应不是开心，大步走到沈无音身边，紧张兮兮地问道：“是生病了？还是受伤了？需不需要我请大夫来为你看看？”
　　“啊。”沈无音见他这般紧张，怔了怔，才道，“不是，只是镖局有事才留下来。”

　　池九言不放心地瞧了又瞧，才松口气，笑了起来，眉眼弯弯道：“你没事便好。”
　　沈无音望着他，不知为何，模模糊糊间想起眼前这人似乎同她说过什么喜欢，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听清，他和那个小跟班就被丢出了客栈。
　　隔了这么久仅存的几个字也差不多要从她的记忆中抹去了。

　　喜欢，是喜欢什么呢？
　　沈无音绕过他提醒的地方，空出的手揉了揉眉心。
　　想来应该是她听错了，她可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他喜欢着自己。
　　况且她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被人喜欢的。

　　楼梯爬了许久，离顶端差了些距离，池九言却已经微微喘了起来。
　　沈无音便缓下脚步，由着他休息，拿着油灯对着摘星楼内左瞧右瞧。
　　摘星楼的下面没那么多繁复的花样，只是简简单单刻着些装饰的画作，只是到了上面却开始图文并茂起来，用着蝇头小楷写着雍国的发展史，还有一些她偶有耳闻的事件。
　　难怪是要被封锁起来。

　　虽然池九言邀请沈无音来摘星楼完全是临时起意，但他忽然想起张鹤哲关于高处的理论。
　　池九言将油灯放在一旁，坐在供人休息的椅子上，含蓄地问道：“沈姑娘，你有什么感想吗？”
　　比如高不高呀，需不需要他保护呀，有没有像张鹤哲说得，男女在至高处会不由产生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呀？

　　“感想？”
　　沈无音为难地皱了皱眉，举着油灯看了一圈，最后落在自己那奇形怪状的影子上，平淡道：“我想起一个鬼故事。”
　　池九言：“……”
　　池九言：“？？？”
　　这发展不对劲啊！
　　他就知道张鹤哲不靠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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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时间实在太忙了，晚上刚送走住在家里的亲戚_(:з」∠)_
今天开始恢复正常更新啦~
感谢？的地雷，么么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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