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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平静将要终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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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架朴素的马车在黑夜尚未完全降临之际驶进了梦心阁。车上坐着的人,全都是些莺莺燕燕的姑娘家,她们的舞衣还没换下,只用了统一的黑色斗篷来遮盖因为衣物贴身,显得愈发玲珑的年轻身体。狭小的空间里全是脂粉香气和属于少女们的热情。在这样的地方,似乎就连空气也会被感染到,变得活泼起来呢。
“今年惠妈妈真大方,居然跳完还肯带我们逛逛,”一位身着青色舞衣的少女显然心情很好,倚在车窗边笑吟吟地说,“也不知道明年谁有这好运气?”
“明年?明年我早就找个好人家,出了这地方啦。”
“哎?这么说你有人家了?”关于未来的话题总能被年轻人轻易接受,话开了个头,不一会车内的小姑娘们便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展望起她们能够预想到的未来了。
“梦梦,你怎么什么都不说呢?”
热烈的话题进行了一会,几个姑娘才注意到,今天领舞的梦梦一句话还没说呢。
“我?我在想事情,”被唤作梦梦的绿衣姑娘有张很显英气的小脸,她抱着膝盖,全不是刚才在台上翩然欲飞时的潇洒样子,只像个普通小女孩那样,低声细气地说道,“我在想,今天垫步后再顿一下,然后再起跳是不是更好……啊啊啊”叫做梦梦的女孩子想到自己失误的地方,恼得抱紧了头,“后半段我都没踩在点上,全是靠做难做的动作混过去的…”
居然梦梦还在想关于跳舞的事?
“演都演完了,还想那么多做什么?”同伴开解道。
“艾雪小姐的话,肯定跳得更好…按理是她该来的,怎么就轮到我了?”
在大家兴高采烈的时候提到个不招人喜欢的家伙,可不是什么好事。顿时,车里嘘声一片。
“你说她啊?”一名凤眼的舞者不屑道,“她除了自己那个宝贝妹妹,正眼看过谁?你想她干什么?”
“是啊。”立刻有人附和道,“她那么傲,几时能跟人配合了?”
“她跳得好吗?我怎么没觉得?”有人轻轻讥笑着。
梦心阁的姐们们搂着梦梦的腰,亲昵地对她说:“她比你矮,又没你帅气,不管怎么样都是选你才合适呀。”
“可是…”梦梦也不知道艾雪小姐原来在大家心里是这样的,“可是,我挺喜欢她的舞蹈…”
“她那人有什么值得喜欢的?”立刻有人反驳道。
梦梦到了这会也明白,她再辩解什么也不会改变这里任何一位姐妹们的成见。但是她自己,比谁都觉得,在梦心阁艾雪才是最适合扮演神话中人的舞者。
唉,如果大家能去看看她在练舞时的样子,她的眼神,也许大家就能稍微明白一点了吧?
可是…梦梦有些沮丧。
艾雪小姐一点也不喜欢别人去看她练习。如果什么时候能再撞见一次,让她教教自己,那该多好。
车轮不停地转,难得的半天外出时光随着庆祝的烟花一起,终是结束了。姑娘们总是要被妈妈盯着,回到她们各自住的地方,等待新一轮忙碌降临。她们方才那些关于未来美好的愿望,其中哪些能够实现,哪些只是一时情热说出来给自己听的,谁又能够知道呢?
“好看吗?”深雪楼中艾雪指着外面五彩斑斓的烟花问翟鹤。
“很好看。”翟鹤笑笑,如实答道。
“你知道这海神祭到底是谁在受祭拜吗?”
“不知道”翟鹤又笑笑,老实又答。
艾米不在,他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应付这位大姐。
“其实就是….”艾雪嘴角噙着笑,意味深长地说,“就是绿龙。”
翟鹤心里咯噔一声:莫非她知道了自己的秘密,所以故意说给自己听吗?
艾雪看他一副冷汗直流的样子只是一哂,接着说道,“我看过不少关于上古传说的野史杂记,其中有写到阿波的呢。”她满意地看翟鹤不自然地动了动脚,“无非就是传说开国的那位绿龙战士在辞别空都的时候路过了小渔村,听说这一向不太平,于是就留了几个月,教会了世世代代居住在这的渔民看天时算潮汐,也教了一批青壮少年如何战斗。于是,当地人才有了与大海斗争的信心。这海神祭原本是为他践行才举办的,后来慢慢变成祭奠海神求风平浪静的庆典。”
她话说了一半,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色泽碧绿的饮料,一遍喝着,一遍又说:
“只是…高华从来只有龙神,到底哪出来的一个海神?你看啊,不管是哪的人,都善忘,给他们的好处,才区区几百年,居然一点恩人的影子都找不到了。”
艾雪笑得邪性,盯着翟鹤又说,“你说,绿龙战士只是教了些本事,然后自己跑没人影儿啦,那他没被人真正记住也不是谁的过错啦。可他自己尚且不能保住绯龙王,这些人求他保佑又能得到什么呢?”
货真价实的绿龙被她似乎有所指的话带进了自己的思绪。
求他?如果有人想要寻求帮助,求他的话…
翟鹤看着窗外的花火,摸着自己的龙足,暗暗对这位并不曾信任过自己的花魁大姐说道:
你求我办的事,我当然会去办。跟是不是绿龙没关系,只是因为我能办得到。既然已经因为自己没法选的出身受了那么多折磨了,那这份没法拒绝的力量如果还不能做到点什么,岂不是很冤?
耳边话音又响:
“你知道这份好看是踩着多少像我们这样的人才得来的吗?阿波现在都是他的天下,我们就跟草籽一样,他想要种哪就种哪,想让草长好点就花点功夫打理打理,嫌碍事时随手就拔了。”艾雪痴痴地望着窗外,“你看外面的天空多好看呀,这烟花多好看,真是有钱…在港口放的东西在这里都能看见…”
看了一阵,艾雪回过头盯着翟鹤说道:“好了,明天我又要去接客了。有件事想要托给你,不知道你办得来还是办不来?”
刁钻的花魁夫人居然有事要拜托自己?翟鹤一时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稍等了一会确认她真不是在耍他玩后,翟鹤学着祁菀老大的样子,一板一眼答道:“艾雪小姐对我有救命之恩,任凭吩咐。”
眼前人听后半天没动静,她香肩半露,两道胳膊又白又亮,□□隐约可见,说不出的妩媚。
不过也正因为她这个样子,翟鹤说什么也没法让自己相信,艾雪不是又变着法捉弄自己。
“好呀,我也看看你这人到底能不能守信,”花魁夫人笑笑,凑过去对翟鹤的伤口左看右看,好一会才抬起头来说道:
“我接客的时候…你多陪陪艾米吧,别看在我救你的份上,就看她这些日子照顾你还算尽心,教那苦水琴也还尽力。”顿了顿,又说,“还是那句话,伤好了能带她走的话,有多远走多远,最好别回来。”
这番话颇有托孤的意思,翟鹤吃了一惊,赶忙说道:“艾雪小姐放心,要走就这里所有没自由的姑娘们一起走。别看我现在这样,等伤好了,再加上我的朋友们,没有办不成的事。”
听到这艾雪抬起头,对着他嫣然一笑:
“那我就先等等看?别回头到那时你心里想的只有我那侍女艾米,根本就不把救我当一回事的。”
“怎么可能!我们自然是一视同仁的。”还是少年的绿龙急急分辨道。
香艳的花魁夫人实在离自己太近了,近到她怕是已经听到他逐渐粗重起来的呼吸声了。
话还没说完,一件团彩云似的衣裳从天而降,正好盖在衣饰不整的艾雪身上。
“喏,你要的衣服。”把东西扔在姐姐的脑袋上后,妹妹瞄见翟鹤的样子,皱眉怪道,“怎么,我姐又欺负你了?”
“我哪有!你别总那么想我好不?”艾雪从那流光溢彩的广袖长袍里探出头,娇声说道。
“唉,也就是软的欺硬的怕,”艾米白了姐姐一眼,“人家不愿意跟你多计较罢了,你也不说老实点的。”
“哼,”艾雪站起来把新衣服抖抖,披在自己身上,“才几天啊就向着他说话了,真是我的好妹妹!”
“我这是实话实说。”艾米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看姐姐试衣服,又看了眼一脸苦笑的翟鹤继续说道,“老实讲理的人不愿意跟你这不讲理的多争你还不明白?见好就收吧,别闹过头。”
“都听你的行了吧!!”艾雪赌气道,随后转了个圈,又问“好看吗?”
“这有个现成的客人你不问,问我做什么?”
“那好,”花魁夫人的目光转回翟鹤脸上,“你觉得好看吗?”
翟鹤认真看去,此时只穿了件寝衣的艾雪披了一袭银白的外衣,上面绣着几点绯色的小花,袖子上又满是亮晶晶的暗纹,确实很好看,于是照实说了,“艾雪小姐这身衣服很美。”
“噢?是吗?那么哪好看呢?”艾雪一叉腰,刁难道。
“我也说不上来,但真的很好看。”
“哼,老土。连斜纹云锦都不认识。空长了张好脸。”说罢,站起身一扯腰带,外袍如水一样从她浑圆的肩上滑落,穿着寝衣回了自己房间。
“她穿的是什么啊?”等人走了,翟鹤靠过去小声问帮花魁夫人收拾衣服的艾米道。
“从仙水搞来的新鲜料子新鲜绣法,她省了一个月饭钱呢,今天跑了一整天,趁妈妈忙海神祭的事顾不上多算计,我才终于给她弄来的。”艾米摇摇头,大不赞同的样子。
原来艾米一天不见踪影,只是去搞件衣服?
“你们不是很缺钱吗?”
“是啊,可她从来不肯在打扮上输给别人。”艾米大概不想再跟翟鹤一道谈论自己的亲姐姐,岔开话题问道,“今天伤口感觉怎么样?”
“都还好,只是有点痒。”
他自己也感觉得出来,不出几天,伤便可以痊愈。
“是吗?那就好。”都打点妥帖了,艾米抱着她姐的宝贝新衣服也要回大房间了。
“早点休息吧,我先睡了。”
说完,艾米去了自己姐姐身边。
不是第一次被艾雪笑话老土了,翟鹤叹了口气。
打量着她们姐妹房里的书,他也在思考一个问题:
今天艾雪说的历史故事他半点也没听过,是不是平时老大让他们读书的时候,偷懒偷的太多了些?
稍稍有些受打击了,翟鹤躺在泛着幽香的床上寻思着:
老大说的没错,等回去之后真不该再偷懒耍滑了。
被人嘲笑老土之类的话,就算知道那是人家故意刁难的,也不是多舒服。提起关于绿龙的历史,他插不上嘴,也不光荣。
隔壁房间里,一对姐妹之间似乎也有话要说。艾米憋了一肚子的话,静静等着姐姐,然而艾雪却浑然不知似的,只是坐在妆台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她那长发。
“你就这么喜欢欺负他?”终于,妹妹等不下去了,一脸正色地问。
艾雪听后呆了一会,随后放下梳子,也不回头,只是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脸冷笑:“全天下我能欺负的人现在就他一个,我不欺负他我去找谁?”
“你欺负他自己就开心了?自己就能高兴吗?”
果然是艾米,艾雪想着,有些泄气,只好老实答道,“我知道不能!你怎么总说我呢?臭小子顶嘴那样你也知道,他自己弱还能怪别人欺负他吗?”
艾米毕竟心疼姐姐,好多想好的重话都被她心灰意冷的样子堵了回去,良久才说:“你就算一千个一万个看不上他,他也是个好人,是个你心心念念盼着,能见一面认识一个的好人。”
“他是好人!他是好人没错!他错就错在弱成这样还想当个好人!明明…明明什么都办不到还过来惹人心乱,我被他欺负你怎么就不说呢?”艾雪被妹妹说中心事,一阵焦躁。
“你就乐意当个专挑弱小好人欺负的恶人吗?”
“算了算了!我他妈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到底是个什么人!”
艾米急得心里难过,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得说道:
“你是我姐姐,就是我姐!”
其实她更想说:我是你妹妹,谁也抢不走的,你的亲妹妹。
“我当然知道我是你姐,但是,”当姐的女孩儿脸上露出了一种古怪的笑容,“你说那小子是个好人,我就要看看他到底能好到哪去。是不是真的,能好到…”艾雪低头细细端详了一阵妹妹千辛万苦给自己搞来的衣服,徐徐说道;
“好到他真的,不会瞧不起个卖肉过活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