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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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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一夜回到从前,沧桑的岁月不见踪影。原来我还很年轻啊,照镜子的时候忍不住这么想,这是不是就叫做幸福?
齐烈还是秦瑟瑟记忆里那个男孩,周末,或是没有课的下午,他总是把她从电脑前头拖出去。他买了辆自行车,捎带手给她也买了一辆,骑着车到处乱走。虽然腿脚不利索,他倒是和水岸老板志趣相投。本来人家老板这类标准的驴友是不屑于两天包来回这种短距离远足活动的,架不住娇妻一而再再而三的攒掇,终于点头同意加入利用周末时间进行的金牛湖之旅。
这是南京附近一个旅游景点,要说好玩也没啥好玩的,出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罢了。借了杜审言的一辆七座商务车,两个女人买了大包大包的零食,准备好几套衣服。
“象小时候去春游一样!”秦瑟瑟笑。小城没什么旅游景点,每年春游秋游都去同一个公园,从小学上到高中,十几年去过二十多次,闭上眼睛也能从前门走到后门。可就是这样还是很期待,有了齐烈以后就更期待,她喜欢和他站在一起时同学们羡慕暧昧的眼光。
路程并不远,摇着晃着犯起困来,干脆躺到后排睡一觉。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车已经停住。老板娘兴奋地开始收拾包:“到了到了,我喊她了噢!”
秦瑟瑟差一点就自己坐起来,齐烈轻声说道:“不着急,再让她睡一会儿,昨天晚上没睡好,十二点多了还打电话给我。先去买门票,回来再喊她。”
遂安心地又合上眼,等他来叫醒她。
多不平静也平静了。他轻轻合上车门,在外头和老板争着去买门票,然后走远。七八分钟而已,他就回来了,先轻轻触了触她的耳垂,然后俯下身低唤。
“瑟瑟。”
也是这样的初夏时节,每天中午回家吃完饭都要睡个午觉,以前靠闹钟起床,后来靠齐烈起床。他总是在最后一刻喊醒她,然后跳上车飞骑到学校踩着铃声进教室,为了这她没少埋怨他。
“你就不能早五分钟喊我?迟到了怎么办?”
可是那天中午怎么也睡不着,考试没考好的缘故,心里很憋屈,下午还有体育课,天哪要考五十米短跑。翻来翻去看看钟时间也差不多了,干脆起来吧今天我去喊他。
洗个脸下楼,隔着纱门看见外面树荫下坐在竹椅上的齐烈。他垂着头,一直看着腕上的手表。光线最充足的中午,她能看见他,他却看不见她。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竹椅里跳起来,小跑着冲上台阶用力拉开纱门,扬起脖子大声喊:“懒虫起床了!”
那天上学路上,贴着他的背,她轻声地羞涩地问:“你等在那里,就为了让我多睡一会儿?”他没说话,两条长腿蹬车蹬得份外有劲。
秦瑟瑟身子没动,缩在身前的左手慢慢搭上齐烈的手背,把他的手拉下来,放在唇边轻轻吻着。
多久了?很久了。不用再怀念,他就在她身边,等着,让她多睡一会儿,十分钟也好,五分钟也好。她不再羡慕以前的那个秦瑟瑟。
金牛湖是个还有待开发的景点,旅游资源很不错,有山有水,交通便利,只是辅助设施极不齐备,来这里玩的人也不多。不过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照顾到齐烈的腿,四个人分租两辆双人自行车的时候跟车老板狠狠砍了价,两辆车六十块钱还不限时。
“一边一个残障人士,比赛谁也不吃亏哈!”老板娘坐在后座上,朝落后的齐烈秦瑟瑟挥手。山不高,骑着笑着,路两边是密林,拐过几处弯角,透过枝叶可以看到清澈的湖泊。
小山顶上还有个庙,车骑到近山顶一条岔道上的时候迎面一块警示牌,坡道急陡,自行车不准上山。于是把车停在路边一间小店门口,开始步行。
路修得很好,挺宽的柏油路,果然开始变陡,几乎是四十五席的斜坡,爬着爬着突然听见羊叫,左右一找,隐在树干草堆里那些灰白色的原来不是石头,是不知道谁放养的山羊。老板娘惊喜地抓起照相机拍,老板一拉她的手,嘴朝地下努努。满地的黑色小圆粒,恰巧被她踩了满脚。
“羊屎!”老板娘嗨嗨叫着跺脚,秦瑟瑟笑坏了,齐烈指着那些黑色小圆粒旁边一种深紫黑色的小果子:“这不是桑椹!”
四个人抬起头,路边一棵颇有些年头的桑树上结满了桑椹,也幸亏这里游人少,留了许多给他们饱口福。四个人踮着脚拉低树枝,象四个逃学出来爬山的高中生一样高兴地摘啊摘,一边摘一边往嘴里塞,看着面前的笑脸,秦瑟瑟总是忍不住笑得更开心,嘴里满是桑椹,简直甜到心底里。
拐过一个弯又一个弯,坡势丝毫没有平缓的迹象,秦瑟瑟本来就是缺乏锻炼那一型的,更心疼齐烈,就拉着他坐在路边石凳上看包,让老板带着老板娘继续往上。
老板娘笑着蹦了蹦,又拍拍老板的肩膀,“他有劲,我爬不动他会把我背上去的,那我们先上去喽!”
“我没事,咱们也上去吧!”齐烈喝一口水,秦瑟瑟坐在石凳上不肯起来:“要上你上吧,我爬不动了。”
“从小就是这么懒,现在也没一点长进!”齐烈呵呵笑着坐在她身边,“看吃的,嘴唇都紫了。”
他的目光停留在秦瑟瑟的嘴唇上,虚无的两道视线,她怎么觉得象有一片羽毛轻轻刷过,痒痒的,忍不住抿了抿嘴,收了收下颌。“紫了吗?”摸摸嘴唇,手指刚才摘桑椹也被染了颜色,指甲里都有,哪里摸得出来,“是不是很丑?”
“嗯,丑!”齐烈很正经地点点头,又绷不住地笑开,“反正从来也没有太漂亮过,不怕再丑点。”
要是沈天宁,只怕她早一拳擂过去了。秦瑟瑟朝齐烈瞪瞪眼,不知怎么地突然想起这个茬来,撇着嘴佯怒道:“亏你是个艺术家,这么没有欣赏水平!”
离开金牛湖并不回南京,而是继续向北,一个小时左右车程以外有个叫朱坝的地方,聚集着很多又便宜又好吃的饭店,都是洪泽湖里新鲜的湖鲜,尤其是小鱼锅贴最为美味。四个人,吃得溜溜饱还不到两百块,真是便宜啊。
因为喝了酒不敢立马开车回头,吃完饭就在饭店打牌,酒意过去了才跟饭店热情的老板告别。这么一来就到了傍晚,太阳迅速地落山,天色也迅速地变黑。
明明是晴朗的天气,雾气莫名地聚拢来,被风吹卷着,大团大团地砸向车窗。回程的时候齐烈和秦瑟瑟坐在后排,看见外头浓密的雾气,秦瑟瑟叹口气说道:“现在老百姓的环保意识还真薄弱,都说了不让焚烧秸杆,还是烧成这样,估计机场又得封闭了!”
只不过轻飘飘地带过一句,后来齐烈笑着说她变了的时候又提起过这个晚上。
他说他记忆里的那个秦瑟瑟如果坐在车上,会欣喜地说那些白色的飘忽的气体是雾,而现在的秦瑟瑟则是无奈地说它是烟。从雾到烟,这就是时间的力量,谁也无法改变的。
“我们都不能,我和你,瑟瑟,都不能。”
秦瑟瑟思考了一段时间,开始写秦园的故事。说实话她虽然美其名为作家,其实大多数写的都是迎合低龄女性的小白言情,这种厚重的甚至可以说是沉重的题材是头一回接触,肯定觉得很难下笔。尤其对在文中如何把握对杜审言的定位,就让她很是犹豫不决。可是一旦下定决心要写,就突然有了无穷动力,,四处搜集秦彻的资料,日以继夜坐在电脑前,全身都有使不完的劲,齐烈笑话她,这辈子从没这么努力过。
这当中跟杜审言谈过几次,把自己遇到的关于他的问题委婉地提出来。杜审言并没有直接答复她,过了几天,邀请她出去散步。
这座城市里有个有名的民国建筑群,不算小的一个街区里到处都是三四十年代的小洋楼,穿插其中的道路很干净很安静,路两边都是粗粗的大树,法桐,槐树,每回走进这里秦瑟瑟总有种时光模糊的感觉。
一路边走边聊,杜审言把秦瑟瑟带到了一条和秦园路有点相似的小街里,等边有一幢青砖三层小楼:“我第一次见到碧茵,就是在这里。”
和秦园风格十分类似的旧式房屋,只不过没有秦园被妥善管理的好运气,这里原本不大的院落里布满了违章建筑,精巧的楼房上每个窗户外面都有空调室外机,晾衣竿,和杂乱的电线。
是那种很小很小的阳台,仅容一两个人站立而已,在房子三楼的西边,朝向花园。现在上面搭着一床棉被。
“那天她就站在上面,一大早,在梳头。”杜审言笑着指给秦瑟瑟看,“她的头发真长。”
是啊,外婆一辈子都留着那么长的头发,只不过杜审言记得的永远是她的一头青丝,而秦瑟瑟记得的,永远是她跳下去时候那一头飞扬的花白头发。
“瑟瑟,我活了这么大年纪,应该也算是经历过很多事。年轻的时候总是觉得世界上最痛苦的莫过于生离死别,现在回头看看,其实并不是这么回事。瑟瑟,世界上最痛苦的事,就是后悔。”
“后悔?”秦瑟瑟看着那个小小的阳台,想象上面站着老照片上黑白色的外婆。
杜审言微笑着,仿佛听见从记忆里走向他的那一段时光的脚步声。
那是春日将暮的缭乱傍晚,窗前斜花盈径碧波沁心,他和三五同学围着先生或坐或倚,闲谈将来。年少青葱的年纪才会有的妄言,他记得先生始终带着宽容的笑意,听他们几个不识愁滋味的少年人夸夸其谈。不知是谁提起要问一问各自心目中最大的幸福,于是绞尽脑汁胡思乱想,都是学画的,幸福就不免与大师、成就、巨作之类字眼有关。一圈子下来,彼此相视而笑,也不知道是笑自己,还是笑别人。
他在同学里年岁稍长,在先生身边盘桓的时间也最长,是师徒却更象是父子。于是笑着问先生,您最大的幸福是什么?先生笑笑,能把你们都教好,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有学弟嘎嘎坏笑,先生最大的幸福当然是跟师母长久相爱,早生贵子!众人都大笑。先生笑得开心,或者因为中午多喝了两杯酒,他颇有点羁恋地往书桌上那副手绘小像看一眼,学弟们纷纷追上去问,师母呢,她最大的幸福是什么,告诉我们,告诉我们吧先生!
先生轻笑着欲语又停。
什么什么,先生快说嘛!不要保密!
先生微弯的眼角里都是惜醉的春色,他说,她说了八个字。
哪八个字!
让我倚桥,看看流云。
有种莫名其妙的孰稔被这八个字唤醒,好象是深邃到已经无迹可考的前世曾经留下一枚种子,一直在心头孵育着,终于于毫端微尘里生出一朵皎美莲花,重瓣粉蕊,破水而出。
他眼睁睁看着它在不盈尺处摇曳,那么美,让他根本不敢伸手去触碰一下。除了肃穆以待,没有别的情绪。
让我倚桥,看看流云。
他默默地嘴里念一遍这两句话,怎么听怎么感觉并不陌生。暮春初夏的风从身边吹过,满耳满心都是久远的消息。什么时候也曾经有个轻柔的女声,把这八个字吐哺进他的耳窍里,让他迷惑,现在我这是身在何处?
或者仍旧隔在时光的两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知道。那样如云如瀑的黑发,他闭起眼睛,回想它从指缝里滑过的感觉,捋尽半壁平生,终于在掌心剩下这短短的一瞬。
她和先生新婚不久,虽然是大家小姐见过不少世面,可当着嘻笑不已的学生们的面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亲自端茶递过来,他伸手接,她低声嘱咐,小心,烫!然后对着他微微一笑,又点了点头。
回学校的时候不免有好事的同学低声议论,先生已近知天命的年纪,师母却这么年轻漂亮,不知道两个人的这段姻缘是怎么促成的,只是师母真漂亮啊啊啊,风采足以把他们美术系的系花压下去了!是不是啊老杜?好友推掇他,笑着问,他嗯嗯啊啊地点头。
其实根本没有看清她的脸,浮华意象而已,他只认出了深藏在双眼背后的灵魂,残秋时节分别的,今春又重逢,这让他欣喜若狂。
杜审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别过头看着自己的女儿:“对别人的伤害越深,就越恨自己。时间越长,就越忘不了。我做过那么多错事,现在怎么忤悔都来不及,能原谅我的人都不在了。瑟瑟,不用顾忌我的感受,该怎么写就怎么写,希望籍由你的笔,让我稍微找到点赎罪的感觉。真的,犯过什么样的罪就应该遭受什么样的惩罚,逃不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