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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银龙罗刹劫·血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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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周遭的花草石阶泛着淡淡的湖青色,显得有些不真实。萧寒着了一身青麻色的粗布衣,未佩长剑,便起身去衙门侧院找风亦清。
院中一个素色粗布的身影,正抱臂靠在槐树干上,阖着眼,似与清晨静谧的柔光融合在了一起。
萧寒看着小风的侧颜,没有平日里狡黠莫测的浅笑、脾气的捉摸不定。如此的风亦清,倒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小风似是听到响动,睫毛微微抬起,看见萧寒时眉头皱了皱。
“让风先生久等。”
小风抬手捋了捋发带:“那这便出发吧,萧公子...不带随从?”
萧寒笑了笑:“并无必要,请。”
从镇北衙门到山莲村,先要往南出内城门,再要往西南出外城门;而后还要沿松山山脉行十几里的山路,来往脚程若快,也要至少两个时辰,若是骑马则快上许多。两人纵马而行,一路无语,眼见再骑半柱香的时间便能进村,小风突然勒了马缰,跳下马来。
“萧公子今天一身脚夫打扮,咱们自然步行进去才显得应景。”
萧寒点头下马,一边将马拴住,一边问道:“昨晚风先生说在村中发现一件趣事,还未细讲。”
“确实有趣。据阿沉所言,这世代以捕鱼为生的渔村里,竟有些人家视‘食鱼’为禁忌;更有甚者,若是误食了水里的活物,轻则呕吐,重则恶寒腹痛,不省人事。”
萧寒挑了挑眉:“确有反常。”
“风某也是闲来无事,向来听说这山莲村的白水鱼肉质鲜嫩,还是头次听闻这样的怪病症,便想前去开眼。”
萧寒听得小风言语间颇有些戏谑的口吻,心下便推知其中必有些蹊跷,只是不知与案子有何关系。
“风某以大夫自称走访了几家,发现这些人家大多都不愿见人,谈吐之间对祁松河里的东西也避之不及;不过...这都算不得有趣,”小风顿了顿,“萧公子也知道,自从田大人出仕声名在外之后,这昔日渔村涌入了不少外来人在此定居,可是这些有‘禁忌’的人家,无一例外都对上了三年前原村民的户籍...这点可算得上有趣了。”
“风先生的意思是,三年前...水里有什么东西让那些村民心生忌惮,那为何这些人还要返村?据萧某所知,三年前的大火几乎将整个村夷为平地...”言谈之间,两人恰好经过村口,村口的布告上张贴着前一日发下的海捕文书,依旧有些村民围观驻足,不时还交头接耳地评论上几句。
风亦清没有马上搭话,抬起下巴微微往布告的方向点了点:“水里的东西...那就要看萧公子的海捕公文是否有动摇人心之效了。”
萧寒见小风嘴角扬了扬,便知其心中应是早有计较:“那依先生所言,先去何处?”
小风抬头望了望天,笑道:“天刚亮,今日的第一网鱼就要上岸了,咱们自然先去尝鲜。”说着便挽起袖口迈开步子,端着一副市井之徒的模样往最大的一处河岸码头走去。
虽是清晨,这个小渔村的码头边却是热闹非常。大小的渔船早已停了不少,年轻的男子们正将收起的满满一船鱼倒进鱼筐里,远处还有一些正齐声喊着号子,颇是一片欣欣向荣的劳作气象。眼见入秋,也快到了一年之中鱼最肥美之时,也正是这个渔村最忙碌的时候。
萧寒知道渔民们大多会在前一天收起最后一张网之后再下一次网,任其过夜;次日清晨再将网收上来,往往能盈盆满钵。小风选在这个时候来,不知是否有用意;不过以萧寒当下所见,看不出与风亦清所言的“忌讳”、“避之不及”有丝毫相符之处。
“如此景象,风先生是觉得有何不……”萧寒语音戛然而止,突然脸色一变。
一声女子的尖叫,如破空泣血,在如此的热闹景象之中显得尤为凄厉诡异,让人周身一凛。岸边的村民显然均是一愣,纷纷变色,四处循着尖叫的方向张望,便听见不远处又陆续传来几声扯着喉咙的嘶叫。
萧寒和小风互相快速递了个眼色,便循声跑了过去。
还未跑到跟前,便听得人群里一片惊恐的叫喊,见一个男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人群中钻了出来,“死...死人...血...血...”说着哆嗦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却又一个踉跄,萧寒见状一个箭步扶住,却见此人早已吓破了胆,神色涣散。小风冷着脸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皱着眉瞟了一眼人群,果然见围观的人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不堪入目的场景,纷纷退散开来:“这!...这是大凶啊!..怨气邪灵!...妖孽索命!..”一个苍老的声音语带颤栗地吼了一句,小风一听只觉得耳熟,旁人闻言又喊叫着退开一圈,场面一时混乱。
萧寒此时也顾不上许多,拨开人群便见眼前一空,岸边滩涂的空地上四处散落着死鱼,有的还未死透,鱼鳃还在一张一合地透着气;围观的人均齐齐退出几丈远,只余一艘破旧黢黑的渔船,半拖着一张渔网,网里拖着一袋黑黄色的物什,半人大小,已经腐烂不堪;加之附在表面厚重腥臭的淤泥和水草,视线又被一人挡住,一时看不分明。
风亦清也不知是何时凑上去的,正蹲在那一团东西近旁,用枯枝小心地拨弄着。萧寒上前,只见那一团腐烂不堪的黑黄中有一只血红色的手骨从中伸出,五指张开,好像正用力抓着什么;由于只剩骨架,显得指骨奇长,再加之如用鲜血浇筑般的颜色,红得十分妖异。
萧寒俯身,见渔网中那血骨伸出来的地方约摸像个麻袋,麻袋里的东西看不分明,红黑一片,夹带着死鱼骨和死鱼,散发着浓重的腥臭。风亦清皱着眉,不紧不慢地在袋子里翻着,突然动作一顿,将手里的枯枝一扔站了起来,直直盯着那伸出一截的血骨微微叹了口气,“萧公子海捕之人,看来已经找到了。”
风亦清侧开身,脚下麻袋里的场景赫然展在萧寒眼前。
炼狱恶鬼,狰狞扭曲。
一个血红色的骷髅,正空洞地望着萧寒,一只手骨渗着血直直地往前伸出,似是不甘怨愤,戾气无处宣泄;佝偻蜷曲着一只小鬼,周身缠绕在身边的躯干之上,已然融为一体,手骨生生嵌进胸骨之中,似是挖心掏肝;血红色的人骨和黑色石块,散落在恶鬼周身,如阿鼻鬼蜮;冤魂索命,观之不祥。
“是他们!是他们!报应啊...一个...两个...哈哈哈...!”
不知何时从人堆里窜出一个干瘪枯瘦的老头,发髻散落已呈疯状,瞪着血红色的眼睛手舞足蹈地不停狂笑,嘴里还喃喃有词,“五个...六个...哈哈...七个..”那狰狞的癫狂表情、枯瘦的骨架,简直和脚下红色骷髅如出一辙。
风亦清认出了他的声音,正是先前衙门举告阿沉的季老头。
围观的村民越来越多,却唯独不见有人出来说话;神色各异,窃窃私语,但都不约而同与渔船保持着距离,无人敢上前。
大约过了大半个时辰,远远便见几骑官衙服飞驰而来,为首的一抹玄衣身影正是沈落阳。
少倾,沈落阳飞身下马,抬手朝萧寒稍一抱拳,语气颇冷:“萧公子着手失银案,衙门本不该插手;只不过尸骨既在镇北地界上,沈某便没有不管的道理。”言毕稍稍侧头,便有几个衙役拎着一块白布上前,将渔网里腐烂不堪的麻袋拖下来,包好之后运上了一架平板车。
萧寒抱臂冷眼看着,并没有阻止;风亦清站在一棵树下,表情看不分明。
沈落阳扫了小风一眼,并没有上前。转身上马,朝萧寒拱了拱手:“这些先由沈某带回衙门验尸,勘验之后自会告知萧公子,告辞。”扬长而去。
萧寒薄唇扬了扬,倒对沈落阳多了几分欣赏。见风亦清踱步过来,便道:“先生可有发觉刚刚人群里少了一个人。”
风亦清挑眉,冷笑道:“可不止一个。”
山莲村的西面乃一处山坳,是村中离祁松河最远的一处所在;山坳中有一个浅塘,与外河不通,路也难行。也正因如此,此处偏僻少有人来。
可是此时,浅塘边的一个破茅草屋子里,动静却是不小。
“真他娘晦气!大哥,要不咱就把这疯老头往麻袋里一套,丢塘子里得了。”其中一个大汉说着还踹了季老头一脚。
季老头被踹在墙角,瞪着眼睛疯笑了一下,继续数着数。
“你小子长没长脑子?衙门里人都来了,迟早查到这老不死的头上,到时候塘子里捞出个麻袋,你他娘还嫌不够晦气?要我说...” 说着那大汉一步跨到墙根,极为粗暴地一把抓住季老头的发髻一扯,拖到跟前。季老头说不出话,只能瞪大了眼,花白的头发几乎要被扯断,干瘦的脸上裂出一道道沟壑,嘴里不停地 “呜呜” 地嘶叫着 “…直接闷死在水里,当是这疯子失足落水。”
这时门口光线暗了暗,闪出了个人影。
那人影望着眼前的场景,似乎吓傻了,瞪着眼张着嘴,连步子都挪不动。
两个大汉也先是一惊,看清了脸之后齐齐啐了一口,“他娘的...大哥,咋办?”那大哥冷笑一下,露出一脸凶相,“还能咋办,一起做了。”说着便朝门口的人影扑了上来。
那人大骇,慌忙抱着头蹲了下来,那‘大哥’虎背熊腰两股生风地冲上去,眼见着就将缩在地上的人一把拎起,突然身形几不可见地一抖,定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大哥?”后面那个大汉见状觉得有些奇怪,上前便瞟见地上的人仍哆哆嗦嗦地抱着头,未及多想,扳了一下面前大哥的肩膀。
却见大哥瞪着暴涨着血丝的眼,空洞地望着前方,狰狞僵硬的表情中似乎还透着一丝疑惑。被身后人一扳,直直压在那大汉身上倒了下来,已然断了气。
大汉跌坐下去,脑子一片空白中,却见门口的人影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背着光,正微微歪着头看着他。
嘴角微微地扬着,眸子里的光透着闲散,与往日所见并无不同;稍稍抖了抖手,动作极为优雅,映衬着他本就不俗的样貌透出几分绝世的容姿。
或者说,几分不属于这世间,修罗的容姿。
一根银色的细丝正随着他的动作慢慢地从‘大哥’一侧的太阳穴缩进了脑袋,又从另一侧缓缓抽了出来。
那大汉瞪着前方,血液冰凉,喉咙像被掐住,叫不出一丝声响,脑海里最后一缕意识消失之前,只在反反复复想一件事:
怎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