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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第七章
      斯特拉特福镇外的埃文河畔在寒冷中冻却了偶然的喧嚣,因为没有阳光也就没了景致,只剩下裹着黑色风衣的白术在岸边的木椅上呆呆坐着。她目色沉静,与二十几岁的面容大相径庭,一个简约而矜重的发髻被盘于脑后,一朵状似六月雪的人造花头饰是唯一点缀,让她同身后的英式小屋仿若两个世界无法交集的颜料。
      大抵是这座英国中南部的小镇也抵挡不了北国冬季的寒风,白术耳畔几缕掉落的发丝不断随着阵风在面上拂过,让干涩的双眼愈发迷茫了起来。
      有些泛红的眼眶里渐渐被疑惑浸满。
      不合时宜的电话声从口袋中传来,绵延细长的丝竹声轻巧灵动,倒是让白术低迷的心情冲破界线。
      “Hello?”她没有看来电提醒。
      对方没有应声。
      “Hello?”下意识地又问了一句,只是白术没有等对方回应,已经自觉地讲手机从耳边移至眼前,才发现屏幕上是自己回英国前找安迪要来的谭宗明的号码,眸光回转过一丝闪烁,白术收拾了一下心情道:“是谭先生吗?难道是安迪出了什么状况?”
      只是白术忘记了自己喉咙稍有堵塞的事实,一字一句的沙哑都不让人安心。
      “你怎么了?”谭宗明果然反抛向她一个问题。
      “没事,有点小感冒。”白术也顾不上去思考自己这拙劣的谎言在谭宗明这样精明的人面前能不能勉强争取到说服力,她只觉得自己的大脑已经烂成了一滩浆糊,即便谭宗明真的是因为安迪的事来电话,她恐怕也无法给出任何合适的建议。
      电话那头的谭宗明已是眉头深蹙,然而最终他也只能答复一句“那要注意保暖”。他知道自己还没有立场去挖掘白术有意隐瞒的角落。中国这里已是深夜,他站在自己在江边的公寓里,双目虽然将视线交付于落地窗外的辉煌灯火,可是瞳孔深处却似乎寻不见半分上海夜生活里的繁华,仿佛有一只灰色的小树懒正趴在他的眸底,任性地遮蔽了其他所有色彩。
      谭宗明本就无事,听着白术精气神溃散的语气,也蓦地没了纠缠的兴致,只是随口向对方汇报了几句安迪的近况,再以普通朋友的身份叮嘱了一句“好好休息”便没了下文。挂断电话后,他有些迟疑地看着手机屏幕里那不到五分钟的通话时间,感叹着一向在处事之中雷厉风行的自己竟然会觉得这通电话太过短小。
      这种由一次又一次的好奇所累积的砰然之意,好似心猿意马的追逐。
      多半步怕惊扰,退半步怕失去。
      更有意思的是,至今他也不觉得自己有再而衰三而竭的体会。
      这样一想,他虽然还是有对于白术精神状态不佳的担忧,心内原有的纠葛已是一扫而光,连觉都睡得比往日要安稳一些。
      接下来的今天,谭宗明赶在年假之前把该有的工作都处理好,也给了安迪一个合适的假期时间去整理去年那一年里所有风起云涌的人事物,所以到年后再见时,谭宗明能感觉到安迪的气色比从前都要好一些。他听说安迪在休假的地方偶然遇见了包奕凡,至于这份‘偶然’里面到底有多少巧合的成分,安迪没有提,谭宗明也不去计较。他想起白术关于安迪与魏渭关系的分析,想来如今有包奕凡这么一个魅力独特的人到戏里游历,似乎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年关刚过,对于红星的收购案又重新提上日程,包奕凡也特地在盛煊附近买下一套办公室场所,将并购案的工作团队都搬到上海,盛煊与包氏的合作由此顺利展开。
      谭宗明不知道安迪与包奕凡通过一个假期发展到了哪一步,不过他深知以安迪的专业水准,即便和包奕凡真的产生了工作之外的情谊,也不会纵容私人感情与工作交织,所以当包奕凡冠冕堂皇地提出要邀请他和安迪一起共进晚餐时,谭宗明并未拒绝。
      是周末,谭宗明便驱车到欢乐颂小区接安迪。
      “你这样来接送我,只怕小曲会多想。”安迪才系上安全带,突然打趣道。
      轻笑一声,谭宗明并不计较这逗人的话语:“小包总让我无论如何都要顺路带上你,说是你工作了一个星期怕你太累,他自己又要从南通赶过来上海,来不及接你,倒好像我这个上司这一整周都在玩耍似的。”
      瞳孔微张,安迪没想到事情背后还有这么一道蜿蜒:“那是他多想了。”
      谭宗明不置可否,也不去过问安迪有些别扭的情绪。
      自觉将话题引向别处,安迪才和魏渭分手没多久,对情感一事忌讳颇多,她虽然没了最初对包奕凡的偏见,可偏偏又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对方没来由的追求,只能通过工作来自我劝慰,假装自己同包奕凡之间并没有多余的情愫。思绪及此,安迪突然有些想念消失了好久的白术,那个和她自己一样喜欢摆数据讲道理的小家伙,不知道面对这样的情况会给出什么样的建议。
      “那个是……”因为不需要开车,安迪任由自己的目光往身侧的车窗飘去,“是小白吗?”
      原本还专注于车道的谭宗明为这一句满含不确定的问句而转头,视线顺着安迪的右手望去,只见白术用一件米黄色的羽绒服包裹着自己,幽黑的发丝亦是无精打采地垂在肩头,手中拖着一个小型的行李箱,面色苍白的从小区外走了进来。
      “看来是回国了啊。”感觉到车速减慢,安迪看了一眼神情严肃的谭宗明。
      “嗯。”用鼻音轻哼一声,谭宗明迅速运转着大脑,仔细思考是否应该停车拦人。
      “她看起来好像不太对劲,不会是生病了吧,穿的也比上次去黛山时要多。”安迪自然不能体会谭宗明此刻内心的纠结,想起自己才想要向白术请教如何处理和包奕凡的关系,这小妮子就像是从天而降的神兵天将一般地回了国,即便有些担心对方萎靡的脸色,还是觉得这巧合过于精致。
      听完安迪的分析,谭宗明竟然有些生气,却又分辨不出这股子愤懑到底是来自于对白术没有好好照顾自己的责备,还是面向自己不能立刻把对方关进暖气十足的小黑屋里去,索性他便放弃了纠结,果断踩下了刹车。
      不等谭宗明解开安全带,白术已经慢慢地往他们这个方向走来,行至半途突然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放到耳边,似乎接了一个不受欢迎的电话,本就颓丧的病中表情愈发没了章界地被不忿所拐带而去。她并不怎么触动双唇,几乎只是听着电话那头人的说话,在快要走到谭宗明车前时兀地停下脚步,声音低哑地说了一句:“我没兴趣。
      谭宗明看着白术挂断的电话动作竟觉得有些潇洒。
      这时白术也注意到了几步外那辆扎眼的名牌轿车,而看清车内的人时,她自觉地微微屈身算是打了招呼。不知为何,谭宗明总觉得白术挂断电话后再看到自己竟然有了一闪而逝的敌意,不过他还买来得及分辨出自己这个想法从何而来,就看见白术拖着行李箱走到了车边,弯下身来敲了敲车窗,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直接打开车门站到对方身前,谭宗明不知为何并不想要和白术隔着一道车门对话。
      “刚回来吗?”不等白术开口说话,谭宗明先一步提问。
      好不容易积攒于喉间的话语瞬时被堵在了原地,白术双唇微启却陷入短暂的怔楞中,下意识地往自己脚边的行李箱看去,被病毒侵蚀的大脑竟然一时找不到眼下局面的逻辑,半晌才想起来要重新看向谭宗明,呆呆地点了点头。
      “感冒还没好?”有些无奈地看着白术慢半拍的反应,谭宗明只好循序渐进地指引着方向。
      坐在车中往外看的安迪怎么都觉得这画面像极了主人在教导新入门的宠物。
      顺承地摇摇头,白术才意识到自己挣被牵着鼻子走。
      “我……”被谭宗明打岔的思路乱了节奏,白术只好深呼一口气后才出声,“我希望谭先生您能带我去参加下周苏氏集团在上海为他们董事长苏老举办的私人生日宴。”
      完全偏离了预期轨道的请求,谭宗明当即想到那日在山庄里白术因为看见苏竟航夫妇而短暂淹没了颜色的瞳孔,彼时还能从林晨淡定神色中冷静分析白术与苏竟航并无多余关系,然而当下谭宗明不知为何感到吃味,他似乎越想要靠近白术,就越容易失了分寸与从容。可是即便他心里无数声音在期许双唇里吐出拒绝言辞,可是看着白术忐忑的目光,他只能应允:“好,那到时候我来接你。”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坐地铁去。”狼狈而急促的推辞带来白术更深切的心虚,前后自相矛盾的表达让她只能将视线垂向地面,躲过谭宗明已然变得暗藏凌厉的眼神,“到时候还要麻烦谭先生您在会场外等我一下。”
      紧紧盯着白术的发梢,谭宗明甚至产生了被耍的厌恶感,可是他怎么也说不出责备的词汇来,只能丢下一个“好”字便返身回到车内,只是在关门的动作上稍稍用力以作发泄,连一旁看惯了谭宗明成竹在胸模样的安迪也不免讶异。
      直到车辆已经行驶到小区门口的拐角处,安迪还能透过后视镜看见白术仍旧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她第一次觉得白术真的无法与她过去相识的任何一个人进行类比,那个看似与人无害的姑娘也还是有她倔强的一面,以至于靠近她的人只要稍有不慎就会被卷进无形的风暴之中。安迪侧目看着谭宗明沉默不语的严肃模样,明显携着‘生人勿扰’四个大字,让她也忍不住咋舌安安静静地坐着不出声。
      老谭啊老谭,原来你也动了凡心么?

      一周时间过去后,谭宗明不肯承认自己对这场苏氏的生日宴有半分期待之意,哪怕中间两次与苏竟航见面时,他都能够满目平和地不提一个字。他几次三番地怀疑自己对白术的怀柔政策根本是个笑话,或许拿出从前面对其她女伴时候的样子来反而轻松,可是这样的思虑很快又会被他自己打翻,他知道自己所有在乱花从中过的经验,于白术而言都是空谈。
      尽管在听到白术想要参加这场私人生日宴时,谭宗明几乎要怀疑对方根本同从前那些靠近自己的女人无异,但他的大脑总有办法自动自发地在每次这个想法冒头时便将其消化干净。
      另一厢的白术却是竭尽全力不去想起谭宗明这个人。
      回国那日谭宗明在听到她的请求时候暴露的怀疑与不满她怎么都甩不出脑袋,最后只剩下了把它们丢在角落里略过的方法才能好受一些,她甚至还要经常警告自己对方是苏竟航朋友这件事,只有这样她才能抛开所有来自于谭宗明的温柔与魅惑,专注地在两人之间划下界线。
      然而物极必反,当宴会时间悄然行至门前时,白术才发现自己在挑选礼服的过程里,比起担心自己是否会在这样高端的场合里出洋相,她更加害怕会因为自己的前往而影响谭宗明在金融圈里向来良好的风评。
      烦躁地扫了扫头发,白术将刚才试过的几套洋装全部丢回了衣橱。
      几番犹豫之后,她只能去将安迪请到自己房间来做参考,毕竟安迪是她认知范围里与谭宗明最为熟识的人,再加上安迪是盛煊CFO的身份,她相信无论如何安迪都做出比她这个从来没有参加过这类活动的人更好的选择。
      当然了,白术只将后半部分的理由分享给安迪。
      “其实,虽然我经常需要出席晚宴一类的活动,可是我通常都会选择近似西服的套装,”安迪虽然乐于帮忙,可她必须老实把自己的情况与白术交代清楚,“我想你应该会选择裙装吧,那可能你找樊小妹或者小曲会更好一些。”
      眨眨眼睛,即使听到了安迪这样坦诚的话语,白术还是不肯将自己内心的焦虑摆放出来,只能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樊姐她的服饰大多数都是走性感成熟路线,女人味太重,小曲的话,风格过于古灵精怪,况且她平常多出席Pub一类的场所,我实在没办法放心让她来做参谋。”
      虽然是白术临时掰出来的理由,却说服力十足。
      “而且,实际上我有想要穿的衣服,只是想问问看是不是合适。”白术努力打消安迪的顾虑。
      既然如此,安迪也就安然接受了顾问一职。
      在等待白术换衣服与化妆的间隙里,安迪坐在客厅里细细观察着整间屋子的格局。
      并不是太过复杂的装潢,是同曲筱绡的房间有些相似的格局,从厨房到客厅再到卧室都连贯一体,倒似乎是房主一早知道了白术的喜好,简单中偶尔有几处灵巧的装潢。其中最吸引安迪的无异于是正对浴室门那面墙上的嵌入式书橱,一半是全英文的专业书,另一半则是五花八门的类别,从《本草纲目》与《古文观止》这些古籍到近代一些受年轻人欢迎的作品,一时间也难以断定主人有何趣味。
      安迪还在感叹白术涉猎范围之广时,身后已经传来浴室门被打开的声音。
      一回眸,安迪难得地为一个女人的外貌而惊奇。
      白术穿着一件鹅黄色的旗袍,是明显的私人订制材料与款式,没有丢弃服装本该有的传统之味,却又因为几处细节上的处理而隐隐透着摩登气息,腰围处一道蜿蜒而上的兰花式样清淡狡黠,做工精细,竟与白术本人的形象相应相和。为了配合这件旗袍,白术特地用一根碧绿玉簪将头发盘于脑后,简单而古典的发髻显出随性却又端庄,而同往常一样的淡妆也减免了浓妆艳抹对此情此景地破坏。
      习惯了白术平日里戴着大框眼镜的小女生模样,安迪惊讶于对方身上那种好像来自江南水乡的大家闺秀气质,就算是从小在美国长大的安迪也知道,这样一种风貌并不是单单用妆容与服装便能造就的,如果没有年岁的积淀与潜移默化,无法从骨子里散发出这种婉转与典雅。
      “Wow,you look incredible.”赞赏之意由安迪心头而来。
      低头浅笑,白术大方接受了安迪的赞叹,只是这件衣服她许久未穿,还有些不习惯。
      “虽然现在的女生都喜欢穿洋装参加晚宴,但苏老毕竟是老一辈人,我想你这样的打扮应该会让他印象深刻。”安迪为白术的多面性而动容,想起今晚将要和白术一同出席晚宴的谭宗明,心里倒也有些揶揄好友今晚要一饱眼福。
      听到安迪提到‘苏老’二字,白术的左手不自觉地抚上旗袍的那一抹兰花纹路。
      苏老原名苏沐风,如今已经是八十三岁的年纪,身体还算硬朗,因为长子体弱多病十几年前已经过世,苏沐风早几年就已经慢慢将苏氏企业的内部核心转移到长孙苏竟航手中。
      白术在脑中回顾着前段时间搜索的资料,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试图转移开心口那抹沉重。
      “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安迪知道谭宗明没有询问白术想要参加这场晚宴的原因,她自然也不好插手其中,所以只是抬手看了看表道,“你确定不用我送你过去吗?你这身衣服去挤地铁也不太好吧?”
      “不用了,”白术没有犹疑地摇摇头,“我穿上大衣就没事了。”
      总觉得白术这一句拒绝带着自己所熟悉的某种特质,可安迪毕竟缺乏与人深入交往的经验,即便将线索分明地摆在她面前,她或许也要耗费一些时间来整理,更何况是白术展现出来的模棱两可的心思。
      所以安迪也不强求,看着白术走进电梯后便回了自己家。
      几经周折之后,白术还是顺利地在约定时间之前赶到了举办晚宴的私人会所,而从未在白术面前以正装示人的谭宗明早已身着西装革履在入口处等候,让白术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全然顾不上不太习惯高跟鞋的双脚隐隐生疼。
      她看着黑色西装加身的谭宗明,想起对方无处不在的吸引力,心中不免有了一道不满。
      这位先生……你可不可以不要长这么帅……
      谭宗明在看见白术的身影之后便朝她走去,目光不解地落在对方手中的礼品袋上。
      有意减轻白术的负担,谭宗明没有过问那礼品袋里是为何物,只是默然伸出手来想做一个有礼的绅士,却没想到竟然看见对方下意识地握紧礼品袋的上的细绳,尽管不是刻意的防备,却也暗示了礼品袋内是极其重要的物件:“我自己来就好了。”
      无声地在心内叹了一口气,谭宗明只好专注地欣赏着白术盘起头发的斯文样貌。
      “谭先生等很久了吗?”在拒绝对方接送后又不让对方帮忙拿东西,白术也察觉到了自己的过分行径,可是又无法去撤销已经落在对方身上的伤害,只好语气小心地问道。
      “还好。”勉强扯了扯嘴唇,谭宗明不希望白术被负罪感拖累。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进了会所,立即有侍从上前来接过两人的外套。
      谭宗明这时才看见白术身上的旗袍,异样的神色在他的眸底谨慎匍匐,生怕过于明显的惊艳会将这份沉静悠长的美好吓跑。
      他从不曾见过这个年纪的女生在晚宴上用旗袍做装饰,更不曾见过有人可以这样漫不经心地诠释出娉婷袅娜之姿。如同那旗袍上精细的兰花花纹一般,白术就像是一株兰质蕙心的玉兰,在他身侧淡然悠远。
      想起白术身上那些自己看不清的谜点,谭宗明懊恼于自己这不明不白的心动。
      只是白术这时却无法去沉下心来察觉谭宗明眼神中隐匿的那抹炙热。直到站在这私人会所里的瞬间,白术仿佛才想起来今天到访的原因,让她提着礼品袋的左手完全无法止住轻微的颤抖,默然加速的心跳由血管蔓延至耳畔,让她能清晰听见炽烈的震动声。
      谭宗明所不知道的是,白术并非为祝寿而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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