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
-
第三章
天色渐暗，谭宗明才收到安迪的短信说晚餐已经准备好，身旁的白术竟像是通灵一般从熟睡中转醒，比往常更为迅速地在双眸里添染清明之色，满目期待地看向谭宗明刚刚放下的手机，惹得谭宗明觉得如果安迪不是在通知自己晚餐就绪，而是来商讨工作的事的话，只怕白术这小妮子定要以哀怨示人。尽管觉得那副场景颇有意趣，谭宗明却不打算延续这份恶趣味，老实交代道：“安迪说可以吃晚餐了。”
白术闻言只差没有当即跳起来，只是利索地站起身来，侧身等着谭宗明有所动作。
低眉浅笑，谭宗明配合地起身同白术一起往餐厅走去。
途中谭宗明随便找着话题与白术聊天，临近餐厅时才发现对方虽然喜欢读书，但却唯独对商科金融这一块知之甚少，不过白术也不强撑出万事通的模样，老老实实地承认自己有所欠缺：“我从小就对这个区域不太敏感，上学的时候就算借别人商科的课本来看也头疼得很，干脆就完全放弃了……啊，还有政治，嘿嘿。”
语末的两声轻笑倒不见心虚。
谭宗明本想就此转了话题，免得失了兴味，却发现白术蓦地在餐厅口停了脚步。
才想要过问原因，谭宗明就发现原本在餐厅里与魏渭交谈甚欢的苏竟航夫妇在看向门边时也有了动摇，苏竟航的妻子林晨更是毫不吝啬地用眼神飘忽于白术与苏竟航之间，若是被旁的有心之人看去大概已经诞生若干不怀好意的猜测。不过谭宗明同苏竟航夫妇都是同学，自然也了解这位苏夫人的脾性，当年叱咤校园的泼辣性格谭宗明还历历在目，如果苏竟航和白术之间真有不能为人言说的关系，林晨绝不会是现在这样略有担忧与无奈的神色。
目光再落回白术身上，谭宗明看着对方有些无措地举着右手按在脖颈处，像是一天没有进食过的树懒，明明饿得慌却懒于觅食，只能幽怨地待在树梢有人来搭救。
“竟航是我请来的客人。”谭宗明垂首低语，而后细细观察着白术的表情。
“谭先生朋友圈真广。”白术居然可以从容应对，只是谭宗明好像听见了磨牙的声音……
“谭总，小白，”餐厅内的魏渭也注意到了两人，“快进来吧，美食佳肴待君共享。”
魏渭这一句话顺利为白术解围，她朝谭宗明轻轻颔首便不客气地往较为熟识的安迪走去，而苏竟航似乎也没有要曝光两人相识的意图，应和了魏渭这位东道主的安排在主宾座落座，其他一众人等也纷纷寻了自己的座位。谭宗明依旧是不声不响地坐到了白术身旁，随意的姿态仿佛这不过是一个巧合。
前菜很快被服务员摆到了众人身前，可是主厨对菜肴的介绍才到一半，曲筱绡与好友姚滨便堂而皇之地高调入场，几番折腾让他人都无法抑制地流露出尴尬之色，最后还是樊胜美先耐不住了性子，暗暗嘲讽了曲筱绡一句，没想到曲筱绡非但没有撒泼，反而不冷不热地丢下几句让知情人都为之心中一颤的话语：“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聚会是在哪儿吗？”
曾经偶尔听安迪提过几次樊胜美的事，谭宗明隐约也能猜出事情脉络，只是难为了苏竟航夫妇与白术这三位事外人一头雾水，尤其是白术，她碍着众人看戏的氛围迟迟不能对面前的前菜下手，表情已经掉落进不太明朗的境地中。
“安迪家，”曲筱绡并没有注意到这位不常见面的邻居的心情变化，自问自答道，“我们在吃大闸蟹，第二次是在这儿，第三次要不要去我家呀？反正我家有钟点工，吃完饭也不用收拾，往水槽里一扔……”
“曲筱绡！”安迪厉声阻止。
然而安迪这一声怒意没能挡下曲筱绡的攻势，反而让樊胜美迁怒于同行的王柏川，暗涌流动之间樊胜美终于当众暗示王柏川租车骗人的事，逼得王柏川愤然离席，魏渭紧随其后有意安抚，一时间留下众人面面相觑，而曲筱绡却似乎突然失了兴致，招呼姚滨一起入座，竟率先享用起了美食。
白术虽然肚子饿，但也看出在座所有人中此刻只有曲筱绡一人称心如意，只好安坐未动。
最终魏渭回来时没能将王柏川一起带回，一餐饭大家都是吃得食不知味。
餐后白术与安迪随意聊了几句，眼看魏渭似乎有些焦急便也不多打扰人家的二人世界，自己一人慢悠悠地往套间晃去，却没想到林晨在套间门口站着，一脸慈眉善目的大家闺秀神态，要不是白术早见识过林晨真实的样貌，恐怕真要以为眼前是一位温柔纯良的淑女。于是乎，白术乖乖地走上前道：“嫂子。”
轻笑一声，林晨眼角滑过一丝调笑：“好好一个哥哥你打死不认，我这个嫂子你倒是叫得欢快。”
抬了抬嘴角，白术还是无法拖出一个些微欢喜的笑意，只是安静站着。
“好啦，我也不为难你，”林晨见白术连应付式的客套都不愿意展露，也就明白自己这个第三方还没有能撼动她思维的魄力，“苏氏打算把生意扩充到上海，竟航他现在主要负责上海的业务，过段时间苏老也会过来短居一段时间。”
眼神一动，白术难得有了紧张的情绪。
“你放心，苏老还不知道你回国了。”知道白术的小心思，林晨出言安慰，“只是上海这城市虽然大，说不上哪天就遇见了，我只是想让你做好心理准备。”
白术知道林晨对自己从来没有恶意，而自己同苏家的纠葛更是与之无关，面对这善意的提醒她自然无法冷言拒绝，轻声应道：“好，我知道了。”
林晨点点头，也不打算叨扰对方。
“那个……”看着林晨已经要回自己的套间，白术仿佛中邪一般开了口，脑中逗留的想法让她觉得莫名，只是看到林晨已经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自己，她也只好顺遂大脑：“苏先生他……和谭先生是好朋友吗？”
“嗯，我们当年在美国都是大学同学，这次苏氏来上海也和盛煊有几个合作。”林晨如实作答。
“哦，这样啊。”白术转念一想，也不知道自己要这个答案来有什么用。
细致如林晨，她向来对人观察入围，更何况是这个与她交情不浅的小妹妹，眼眸瞬时由适才半分的无奈里折取出好奇，想起晚餐前谭宗明与白术一同从外面回来的场景，林晨不由得调度出对八卦的敏锐：“怎么？你和老谭他……”
眼见对方有了意味不明的猜测，白术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智商下线了。
“老谭是个不错的人，如果你……”
“没有，我只是好奇而已。”白术当即打断了林晨要牵线的话语。
林晨耸耸肩，她知道白术对所有事都有自己的判断与节奏，也不打算真的去做些出格的事，道过晚安后便离开了。
白术站在套间门口，想着里面还有闹腾的邱莹莹与斯斯文文的关雎尔，一时也失去了奔向大床的冲动，轻轻叹了口气回味着自己刚才不知从何而来的问题。
她不得不承认，两次接触下来，她的确看出谭宗明与其他商界巨头极其不同，温文儒雅却又不失刚毅，下午的交谈里她能感觉到对方兴趣广泛，并不是只专注于钱财的商人，更何况他看起来不过而立年岁，样貌与身材俱佳，还有让小女生无法抗拒的低沉而性感的嗓音，要说不心动白术也知道那是自欺欺人。可是，既然这位商界大鳄与苏竟航是至交好友，白术只好退避三舍，免得多生事端搅乱了平静的生活。
时间在上海这座忙碌城池中永远都是奢侈品，谭宗明回过神来已经是秋末时分。
与苏氏的合作案进展得很顺利，毕竟谭宗明与苏竟航多年相知，省去了极多生意场上的繁复周章，另一面交托给安迪的红星收购案仍在进程之中，不过谭宗明从来都相信安迪的实力，只放手让她去调配人员。只不过是有意与盛煊合作并购的包氏集团负责人包奕凡似乎对安迪别有用心，让安迪无语不少，好在安迪与魏渭关系进展不错，待谭宗明有所领悟时，他才惊觉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当过安迪的垃圾桶了，有关22楼的趣事更是少之又少，想来安迪大概都把见闻与魏渭分享了，才让他这个故友备受冷落。
原本因为山庄一行，谭宗明有意多与白术接触，可没想到第二天一早白术就只是给安迪留了条短信便独自离开了山庄，谭宗明细想便知这与苏竟航的出现脱不了干系，他虽然没有明问，但如若白术与苏竟航之间曾有过感情纠葛，他这个好友也就不便深陷其中，只好悬崖勒马，停滞不前。
谭宗明再度与22楼扯上联系，是因为借给安迪那辆车不小心尾部被蹭掉一块漆，车被送去车行检修那天谭宗明见魏渭有些忙，便主动送安迪回家，可没想到他才将车驶出欢乐颂小区，就接到安迪的电话，说是2202樊胜美的父亲突然晕倒需要送医，谭宗明便又掉回头来与安迪一起把樊胜美的家人送入医院。
三十五年的生活里，谭宗明很少踏足医院，对于家属因为金钱和在手术室前犹豫也只在报纸的社会新闻版块中见过，所以在见到樊胜美与母亲无助的神情时也颇多感慨，只是一向与邻里关系和谐的安迪却突然示意他不要出手相助，他虽不解却也没有干涉，寻了个借口便走到了旁边的休息区去。
天色昏沉，谭宗明随手用手机刷着公事邮件，竟觉得有些疲累。
正盘算着是否应该就此离开医院的谭宗明，一抬眸却被一道幽幽的白色身影占据了视线。
身上套着白大褂的白术仍像在山庄那天一样把头发全数盘于脑后，只是白大褂这一身专业服饰并没能挽救她那仿佛与生俱来的困顿感。她从一走入休息区就涣散了精气神，缓速移到自动贩卖机旁，动作纠结地买好一瓶咖啡，一股脑都倒进了她那张小口里，将咖啡瓶丢入垃圾桶后，她便整个人靠在贩卖机的右端，双手搭在脖颈后方，似乎在治疗长时间工作后的酸痛。
从谭宗明的角度看去，他能看见白术的白大褂里面只是穿着普通的衬衫与短裤，敞开的白大褂也没有其他医生那般严谨，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大学生的模样，谭宗明大概猜测对方应该是这里的一名实习医。
因为身材瘦小，即便是合身的白大褂搭在白术身上也多少有些滑稽。
谭宗明身上的倦怠感一扫而空，望着白术黏在贩卖机上的身影忍不住发笑。
像是不知何年何月被人安放于阴影处的一抹惊喜，在终于找到时分外明朗。
可是谭宗明转念一想，回忆起医院走廊里人来人往的景象，竟又觉得白术这副模样有些碍眼，莫名为那些有机会天天看着白术与白大褂这个搭配的医生病人们而烦扰。
正当谭宗明思索着该以什么借口将白术从困乏中捞出时，白术突然从贩卖机上弹了起来，好像被自己吓到了的小猫，用单薄的视线巡视四周以判断自己身在何处，当她的目光对上谭宗明时，似乎陷入了更深沉的疑惑中去，好半天才想起来要张口：“谭先生？”
至少这次对方在称呼自己时没有犹豫。
谭宗明满意地如是想到，于是点了点头。
“您怎么在这儿？生病了吗？”白术已经想起了自己还没下班这件事，眉头微蹙，有些担心地看着谭宗明。
有些满意对方自然流露出的忧虑，谭宗明耐心解释道：“樊胜美的父亲突然脑溢血昏迷，我和安迪把他们送到医院来。”
“脑溢血？”白术眉头更深，在脑中检索这相关讯息，“那现在情况如何？”
“需要做手术，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谭宗明略去了樊家因为费用而犹豫的事。
“那我过去看看。”
谭宗明第一次在白术眼中看见摒弃睡意之后的专注，几乎没有任何实习医生会有的怯懦，倒有些驾轻就熟的做派，惹得他一时也顺遂地多了几分认真，旋即起身领着白术往手术室门前去，不过白术对手术室位置不甚了解的样子让谭宗明沉了沉眼眸，觉得自己方才对于白术身份的猜测也许错了方位。
手术室前魏渭正在接电话，赵医生与曲筱绡和另一名妙龄女子正无声站着。
白术简单朝众人打了一声招呼，走到赵医生身前询问情况。
魏渭这时恰好挂了电话，与曲筱绡一起看着同赵医生娴熟讨论樊胜美父亲病情的白术，都有些讶异这位年纪轻轻的女生的职场面貌。
而樊胜美与母亲此时却顾不得旁人的动态。
“小美，你爸爸他是退休的，他是有工资的呀，可我没有呀，他要是活着，还有这份钱，我们家还能过下去，以后不用事事都指望你了呀。”樊母声泪俱下，言辞哀切，可是话语内容却引来白术的瞩目，让白术蹙起眉头只觉得事情有些复杂。
樊胜美因母亲的话语有所动摇，可是却毫无办法：“你以为我不想救我爸吗？你到现在还在说钱钱钱！”
“那怎么……”
“那是我爸，我不想让他活着吗？”
母女俩皆是哭腔。
这时樊胜美注意到结束电话的魏渭，终于还是扯下面子决定向魏渭借钱，然而魏渭却提出要以可兑换资产来做抵押，曲筱绡也在旁边搭腔，提议樊胜美用家里的房子来做交换，怎料这一提议立刻引来樊母的不满：“不行，房产证不能给小美的呀。”话音落下，樊母马上厉色看向樊胜美，语气也强硬了起来：“你哥哥的房子不能卖啊，你卖了你哥哥就会离婚的，你知道吗？小美啊，你不是说能找到人借钱的吗？”
“离个屁啊！”曲筱绡看着樊胜美已经被逼入绝路的崩溃，终于爆了粗口，也顾不上自己正在挽留的赵医生还在一旁，“你那儿媳妇现在顶多是个拖着儿子的中年妇女，一个离了婚的中年妇女现在谁要啊，她根本就不敢跟你儿子离婚行吗？就算她头脑发昏，非要跟你儿子离，人家好歹也给你生了一孙子了，你也够本了。阿姨，你别光顾你儿子，不顾你女儿，你女儿今年都三十了，过了元旦三十一，剩女一个，别让她拖着一身债务连嫁都嫁不出去，当一辈子老姑娘，你这当妈的不能这么偏心。”
曲筱绡接着又将炮火对向樊胜美，虽言辞犀利，却慢慢都是对樊胜美的劝解与关怀。
听到这里，白术与谭宗明都多少了解了事情现状，认识曲筱绡这么久以来，白术终于意识到曲筱绡那些张狂的鬼灵精怪与气势逼人都藏不住那颗善意的心，而曲筱绡这副打抱不平的样子也还是披着带刺的外壳，让白术心生好感。
然而没想到的是，樊母竟然还是不肯卖房子，最后甚至想让樊胜美只身借债还钱。
“你真要逼你女儿卖身哪？”曲筱绡满脸难以置信。
“妈，你偏心我不怪你，可是这么多钱，你别说一年了，我就是十年八年我也未必能还得上。你看到了，我身边的朋友，还有同学，都是被我借怕了的，我刚刚打了一圈电话，没有人愿意借我钱。”樊胜美这辈子第一次觉得自己终于再负担不了整个家的累赘，“现在摆在你面前两条路；一，卖房子，让我爸上手术台；二，不卖，看着我爸死。”
局面至此，樊母还是咬牙不肯松口。
谭宗明难得看到这样的人间悲喜剧，尽管不至于动容，但看着樊胜美倔强的泪水和曲筱绡尖锐的愤懑，他还是有种难以言说的感触。为了纾解心头微小的燥郁，他下意识地往白术的方向看去，却发现对方本就白皙的皮肤不知何时脱了血色，垂在身侧的的双手隐约颤抖着。白术的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樊母身上，听着那些重男轻女的言论，竟在不知不觉中让双眸被嘲讽淹没，全身都散发着一股难以让人亲近的冷然。
虽然无法洞悉那只小脑袋里的想法，谭宗明却始终是看不惯白术这个模样。
鬼使神差地，谭宗明走上前去按住白术的双肩，不容对方拒绝地将其往他处推去。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