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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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夜色下半带凉爽，携带着公园里每一寸空气都萎了生意。
不过整个小区里，只怕现在最为颓唐的还是那道摇摇晃晃往着19号楼靠近的身影，连同不紧不慢跟在其身后的谭宗明也沾染了几分悠哉，不过他多少还是有些担心那道身影随时会应承地心引力而扑向大地母亲的怀抱，从而使得插在裤兜里的双手隐隐发痒，随时准备去接住可能下落的躯体。
这时候，一旁有两人从谭宗明身边路过，有些好奇地打量着晃悠悠的女生。那两人亲密地勾着小手你侬我侬的模样一看就是热恋中的情侣，几步路就超过了前面那个女生，眼见着就先一步走进了19号楼。谭宗明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没有门禁卡，尽管可以打电话让安迪下来接自己，不过眼前也不失为一个大好机会。
于是乎，谭宗明趁着19号楼的大门一开一合的缝隙往前快走了几步。
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眼看着就要撞上大门的女生被顺利拦截，左手手臂被人轻握于掌向后拉了一步。她还来不及睁开眼，就听见脑袋上方传来一句低沉却诱人的声调：“小心点。”
顺着那声音抬头，女生只觉得双眸都被一张儒雅而沉稳的脸占据了，一时竟忘了要抽身而出。
依旧睡眼朦胧的女生似乎缺少了大都市单身女性应有的警觉性，谭宗明顿觉索然乏味，可他还是忍不住看着那双不知从何处引来澄澈的眼眸，并非是所谓出淤泥而不染的纯洁，倒好像是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透彻与不计较。等到那双眼的主人从睡意中拉回神气，明白两人之间距离的不妥时，谭宗明已经主动放手，作出道貌岸然的君子式样。
女生只是困倦，还不至于全无防备，然而她很快认出了谭宗明是下午遇见那个邻居的朋友，索性也就懒于摆出象征性的抵御姿态，自然问道：“你是安迪小姐的朋友？”
微微点头，谭宗明大方承认。
扭头看了看紧闭的大门，女生了然一笑，顺手将两个袋子聚拢到同一只手上，另一边已经从口袋里掏出了门禁卡开门，完成这些动作后才随口问了一句：“来吃大闸蟹的吗？”
虽然此行目的并不在此，不过在看见女生的眼神随着‘大闸蟹’三字发出亮光，谭宗明竟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见对方没有多说话，女生便判断对方没有过多想要交谈的欲望，耸了耸肩领着他一起进了门。
才进门，谭宗明便看见刚才那对小情侣仍在电梯前等着。
看到谭宗明与女生一同近来，那对情侣稍稍收敛了一些，松开彼此紧握的手，只是眼角眉梢仍是窃喜与羞赧。谭宗明对此不甚在意，反而是看着身旁的女生又陷入一副昏昏欲睡的神态，有些无奈地往后退了几寸，担心着女生不等电梯到来就瘫睡过去。
四人进了电梯以后，那对情侣没能安静太久，终于还是开始了对话。
“诶，莹莹，你这些邻居我一个都不认识，咱们就这么直接去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啊，她们人都特别好。”情侣中的女生就是2202中的一员邱莹莹，她对自己男友的提问不以为意，开始夸赞起了自己的邻居，一一列举出了每个人的特点，神色像是在推销库存里极好的货品，带着一丝得意之彩。
谭宗明本是当成趣谈一般听着，直到好友安迪的名字也从女生口中掉出。
“不过听安迪说今晚2204住的人也有可能会来，我只见过那个女生一面，现在都记不得她长什么样了，也不知道她是做什么，不过也没关系啊，一会儿就认识了。”邱莹莹本就神经大条，并没有发现身后那个扎着马尾的女生就是自己口中人物。
听到邱莹莹的话语，原本还在思考下午安迪的邀约是否只是客气的女生有些开心地笑了笑。
看来真的有大闸蟹可以吃……
女生那完全不介怀旁人对自己评价的模样让谭宗明产生了一种类似满意的心态。
等到电梯安稳将四人送到22楼时，邱莹莹才醒悟身后那两人从进电梯开始就没有按过电梯键，显然也是要到22楼，那也就极有可能是今天安迪家聚会的座上宾。这一下邱莹莹终于稍稍感到了头疼，急忙回忆起自己刚才说的话是否有所不妥。
邱莹莹一边心虚地领着男友往2201挪动，一边把脑袋往后靠了靠试图判断身后两人的动向。
“那麻烦先生和安迪说一声，我先回家放些东西再过去……嗯，如果她不介意的话。”女生明明已经知道安迪为自己在聚会中预留了位子，还是礼貌性地向谭宗明如是说道，在看见谭宗明意味不明的笑容时内心不住感叹这个状似文雅的男人浑身都暗藏着几分狡诈。在得到对方点头以作回答后，女生便利落地闪回了2204.
确定身后两人的确是安迪的客人后，邱莹莹只好咋舌，祈盼那两人不会介意。
2201里的众人并没有注意到邱莹莹那点小心思，原本是对她男友的审查大会，因为谭宗明的登场而引来不小的风波，连曲筱绡也没能挡住这位上海大鳄的魅力，连着递名片到无敌连环索命询问样样不缺，不过好在谭宗明修为有道应付得当，很快就让曲筱绡灭了捉弄的劲头。只是邱莹莹的男朋友白主管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在邱莹莹无知无觉的情况下，已经被曲筱绡这只小妖精给盯上了。
安迪无奈地看着曲筱绡在做算计的脸孔，放任邱莹莹与白主管主领着自己的厨房，同谭宗明一起在客厅沙发上坐下了，突然想起了2204那位女生，盘算着是否应该去对方门前再次邀请，却在这时听见谭宗明沉稳而言：“刚刚上楼时遇见你那位树懒邻居，她说先回家放些东西就过来。”
刚想要答话，安迪就听见了敲门声，没想到谭宗明却先她一步起了身去开门，安迪正在疑惑，稍稍转头就对上樊胜美有些暧昧的眼神，似乎对谭宗明这股子男主人做派极感兴趣，安迪只好笑着摇摇头，试图打消樊胜美这不靠谱的念头。
门开后进门的果然是2204那位小女生，安迪怕她面对这么多人会有不适，出于地主礼仪便也几步向前走了过去：“Hi.”
女生倒是一副安然模样，大框眼镜也已经摘了，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多了，朝安迪点了点头，再环视了一周这屋里的人，和她预估的人数差不多，倒也不至于太不自在，于是老老实实地向所有人打了声招呼：“你们好，我是住在2204的白术，因为安迪邀请我就来了，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们。”也不等有人回应，女生转过身来面对谭宗明与安迪，细细打量过谭宗明还搭在门把手上的手，心中有了计较，递出手中黑色的酒瓶道：“你们请我吃大闸蟹，我也不好意思空手来，这是百利生红酒，有中药成分，可以起到养生的作用。”
周密如谭宗明与安迪，自然明白这个叫白术的女生已然误会了他们两人的关系。
“白竹？”邱莹莹却在这时凑了上来，“你这个名字真有意思，是因为你爸妈特别喜欢竹子吗？”
闻言轻笑，谭宗明接过白竹手中的红酒递给安迪，随口应道：“除湿益燥，和中益气，好药。”
倒是很少有人第一时间就辨析出自己名字的含义，白术瞬时觉得谭宗明这个人挺有趣。
邱莹莹等人没听明白谭宗明的意思，连安迪也露出了困惑。
“白术是一味中药，我母亲来自中药世家，所以给我取了这个名字。”白竹耐心解释道，也不介意自己还被堵在门口这件事，“并不是竹子的竹，而是艺术的术，多音字。”
还在巩固中文基础的安迪露出惊叹之意，反应过来之后连忙将白术请了进来，将22层所有住户都介绍给了白术，连同白主管与谭宗明一起，见对方一点也不因为人多而有所畏惧，反而有些羡慕她在社交场合的淡定，比自己要好得多。
等到白术和众人都稍稍热络起来，白主管和邱莹莹也已经将晚餐准备就绪。
众人各自落座，安迪在主座，给白术留了自己身边的位子，眼看着谭宗明要在那个位子隔壁坐下，白术忍不住问了一句：“谭先生，您不坐安迪旁边吗？”
“不用，”谭宗明摇头，“我和安迪只是朋友，不讲究。”
这一番小插曲并没能阻挡曲筱绡对白主管的不满，她一早看出这位白主管的眼神飘忽不定，似乎对在座每一位女性都有不好的想法，再看邱莹莹对白主管满目花痴，悄悄翻了个白眼便心生一计，也顾不上谭宗明这个大人物在场，明目张胆地开始对白主管发出暧昧不清的讯号：“小邱啊，你果然是好眼光啊，白大厨不光是人长得帅，做饭也是一流的，我太崇拜他了。小关，你来，帮我和白大厨合影一张。”话音一落，曲筱绡已经凑到了白主管身前。
安迪与樊胜美此刻皆是对曲筱绡心生佩服。
谭宗明只当自己是个看客，并不对曲筱绡的作为有任何评价，再反观白术，身外之人的扮相愈发明显，低头拿着筷子穿梭于每一道菜之间，等到邱莹莹带着白主管先离开去赶地铁时，白术已经露出了饱足的安详神情。谭宗明一边听着曲筱绡炫耀自己偷偷给白主管递联系方式的事，一边侧过头来低声问白术：“怎么样？大闸蟹味道如何？”
白术本就对曲筱绡的高谈阔论听得不认真，谭宗明这句问话反倒让她来了兴致：“味道很鲜美，只是做法过于简单，如果能用陈年的花雕酒配制而蒸，应该就不辜负这美名负天下的固城湖大闸蟹了。不过……”声音略微压低，白术有意避开邱莹莹的几位朋友道，“这蟹毕竟是上好的蟹，哪怕是最简单的烹调方法，和这满桌其他菜色比起来，已经是极品了。”
这显然不苟同于曲筱绡适才对白主管如潮水般的夸赞，谭宗明有些欣赏白术不随意与人争辩的沉静，再加上她似乎对吃饭这件事有一定的讲究，让他兴趣渐浓。
这时候曲筱绡已经发表完了自己的见解，提上自己的包便离开了，于是22楼的几位住户也陆陆续续地起身准备回房，只留下谭宗明与安迪两人，不过谭宗明也很快联系了司机，和安迪简单聊了几句未作逗留。
接下来的时日里，谭宗明继续过着自己商业大鳄的生活，只是偶尔从安迪那里听到一些关于22楼的邻里故事，这时候他总能想起那个微凉的夜晚，自己一个人看着白术在公园休息椅上小憩的样子。他不是初出茅庐的嫩小子，自然分辨得出探究与心动的区别，然而也因为他早就过了以荷尔蒙为准则生活的年纪，他更不会因为一时意乱而叨扰自己生活的节奏，好在安迪对于22楼故事的叙述里，几乎也再没出现过白术这个名字。
偶尔在晚宴上看着周围的灯红酒绿，谭宗明会低下头来思索一句：那小丫头真够神秘。
后来安迪身上发生了几件大事，从被人诬陷到与弟弟相认，谭宗明这个故交好友免不了多上心一些，再加上工作上多方周旋，久而久之谭宗明慢慢也就不再想起白术那只慵懒自在的身影了。
到天气再转凉一些的时候，上海商业圈里又有大事发生。
在北京一带赫赫有名的房地产巨头苏氏企业终于入驻上海，谭宗明名下的盛煊集团虽然涉猎广，但在房地产这一块仍是起步阶段，而他本人与苏氏派来分公司的大公子苏竟航是旧时同窗，自然以请教的名义多有应酬与招待。
苏竟航不是一个沉溺酒色的人，与谭宗明志趣相投，所以谭宗明也不刻意摆弄一些庸俗的交际手段，反而是等对方安定下来以后亲自邀请对方到好友所开的私人山庄里游玩。
出乎谭宗明意料的是，安迪与新交往的朋友魏渭竟也相约在山庄里度小假。
本以为可以和几位朋友一起好好聊天，却无奈安迪与魏渭还有苏竟航与妻子都决定要共度二人时光，没有带来女伴的谭宗明只得扮演出单身汉的凄楚，在晚餐前独自一人闲逛于山庄间，还偶遇了与安迪她们同道而来的邱莹莹，关雎尔和樊胜美三人。谭宗明原本默认了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白术不会参与这样的集体活动，却没想到多走了两步就在湖边一处被树荫遮挡的小角落里遇见了惊喜。
白色的休息椅同欢乐颂小区公园里的椅子款式相似，然而真正吸引谭宗明注意力的还是椅子上蜷缩着的一小团浅蓝色身影——是白术曲着双腿在休息椅上安睡，扎着丸子头的小脑袋却在努力抗拒着地心引力，微微抬起，迎接着穿透树叶而来的点滴光线。大约是睡得太过惬意，白术的脑袋不时向左晃动着。
谭宗明只觉得这画面太过和谐，让他体内从来没有什么话语权的恶魔因子突然跃跃欲试。
悄悄靠近了那张休息椅，谭宗明一面腹诽着自己如同盗贼般的行径，一面却又不忍用理智来操控自己的身体，于是他顺理成章地坐到白术身侧，甚至不由自主地选择了对方脑袋倾向的一侧。
如谭宗明预料那般，不消多时他便看着那小脑袋稳稳当当地撞上了自己的肩膀。
白术被这计划之外的撞击惊醒，原本要挪开脑袋继续入睡，却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道身影，赶忙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仔细地向身旁看去，而谭宗明则是气定神闲地看着白术完成这一系列动作，期待着对方看见自己会有什么反应。
“谭……先生？”语气中并未遮掩不确定之意，白术却也不算太过讶异。
谭宗明当即看出白术对自己的记忆已经模糊，不禁开始怀疑起自己作为钻石王老五的威严。
“是我。”沉默几秒，谭宗明还是出声应答。
“您也来这里度假啊？”白术并不是太过清醒，还能隐约听见周公在下丘脑中缓缓呼唤着自己的名字，“不过安迪和魏总也在这里……”
谭宗明没想到对方还是持着上次见面时的误会，莫名认真地说道：“我和安迪只是朋友。”
白术被这突然严肃的气氛拉回了精神，呆愣愣地看着谭宗明那张温和而俊朗的面孔，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要接话：“那谭先生您是和其他朋友一起来的吗？”
并不是信息索取式的询问，没有让谭宗明感到不适：“是。你和安迪她们一起来的吗？”
“嗯……”白术歪过脑袋想了想，慢悠悠地组织好语言：“我昨天和同事到这附近参加讨论会，今天早上收到安迪的短信说她们要来这里玩，我想想周末也没什么事做，回市区还有可能被抓去加班，干脆就自己搭公交车过来蹭休息机会了。”
谭宗明看着白术最多不过是刚出大学校门的新入职员，却摆出了老员工的悠哉与狡黠。
见谭宗明没有答话，白术隐约猜到了对方的想法：“谭先生该不会在心里吐槽我的工作态度吧？”
没想到对方摘了眼镜也还能看见自己面部表情的细微变化，谭宗明当即判断那副眼镜不过是摆设品，挑了挑眉道：“是有点。”旋即话锋一转不让对方有进攻的机会：“你这副眼镜在哪儿买的？样式不错。”
听出了谭宗明看似无意的问话里夹带着试探，白术耸耸肩坦然道：“路边商店里买的，打折促销，不到10镑钱，谭先生如果喜欢可以网购，应该便宜很多。”
一字一句皆是调侃。
爽朗一笑，谭宗明倒是享受这种半句即可的对话，注意到对方在10后面使用的计量单位并不平常，不过他并没有过于僭越去深究，只是又往前近了一步：“为什么要戴眼镜？”
“这个嘛……”白术原想像平时那样用‘装饰’为借口搪塞过去，然而脑回路稍稍一转便记起了谭宗明是聪明人的事实，也就不打算做无谓的迂回，“这镜片虽然是透明的，但是人的视网膜一旦接受到镜框这个信息，难免向大脑里的枕叶发出‘那里有镜片’这个讯号，而人的认知本身就与感知不同，在这种情况下，人的潜意识里难免将透明镜片稍稍同化成墨镜镜片，投射到戴着眼镜的人的眼睛上的注意力就会减少。我觉得这样，两块小小的镜片就能在我和其他人之间隔开一段距离，我的情绪变化变得更加难以猜测的同时，我又能通过这道‘屏障’好好观察别人。”
没想到白术会扔给自己这么一长串的理由，谭宗明倏忽间想起了喜欢拿数据说话的安迪，想来正是因为这份理性的思考方式，才让安迪对这个并不算太熟悉的邻居也有好感。这么想着，谭宗明便顺着对话的话头问了下去：“那这样看来，我这种生意人似乎更应该准备一副眼镜咯？”
“那倒未必，”白术突然觉得这位商界大鳄似乎有些太过平易近人，却又发现自己并没有抗拒的心态，“既然是生意人，难道不希望合作伙伴看见自己的诚意吗？”
两人相视一笑，摒弃了最初的隔阂。
自得的午后时光，两人随意聊着天，谭宗明意外发现这个小女生阅读面甚广，左右交锋之中竟然好像没有什么话题能显露她的短板。中途谭宗明到一旁接了个电话，回来就看见白术已经把脑袋搭在休息椅的靠背上又沉回了梦乡，仿佛刚才两人的对话才是一段梦境游历，一时倒寻不见了踪迹，让谭宗明只好默默坐回白术身旁，无声眺望着树丛间隐隐闪现的湖光山色。
这披着逍遥外衣的氛围，四下都没有关于稍后晚餐时会有的暴风雨的暗示。
白术更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在这里与故人重逢。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