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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燕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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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嗣这戏做得倒真是足,若真是个女孩子便也罢了,天真可爱。可偏生是个儿郎,一个小儿捏着我的手,那笑眯眯的小眼神亮晶晶的,看得我不由得皱眉,实在不合适。
外祖父不愿见阿嗣这小流氓模样,将他撵了出去。阿嗣不急不躁,在外面嬉笑喊道:“姐姐,祖父估计都又得说我坏话了,你千万别听他的,我待会再来找你玩!”
外祖父气道:“这混小子,真是败了吾辈家风!”
倒真是应了阿嗣那小子所说的,我笑劝道:“阿嗣这孩子思维活泼机灵,他本性似也不坏,若是好生打磨,未必不是一块好玉。”
外祖父自也是知的,叹了几句只怕心思不在正道上,便也作罢,不在提他。
郭府之上虽只外祖父一支为宗家,膝下儿孙不算多,但总就郭氏一门来看,郭府还是算得上人丁兴旺。两位从未见过的外舅公不久也过来淇奥厅,好几位表家兄弟姐妹也是齐齐到场,我这趟也差不多见齐全了。
这下真算是其乐融融,相互聊络着,果如传言一般,个个都是妙人。倒是二舅,见着人多没意思,不知偷偷溜哪去了。时至傍晚,大舅果然回来郭府,更有不知哪里闻讯而来的郭府门生,前来拜访,人数也不算少,据郭府的姑娘说,许久不见郭府这么热闹了。
晚间的家宴很是丰盛,在院中摆开了好些桌酒席,有郭府门生在场,自然少不了要招待的,今日外祖父很是开怀,便留下他们一起吃饭。大舅吃过饭后便离府去,说是有要事,没了这位大官威严端坐,众才子也没了繁荣缛节。
席间歌酒风流,儿女围坐,雅士即兴作诗吟赋好不热闹。却也有文采稍逊者,被人指出,也不觉尴尬,坦然一笑,自酌酒一杯算是认了。郭府的儿女自幼染了文墨书香,皆是不凡,接诗作对,侃侃而谈,言笑晏晏。
诗过几轮,又有人提出以今夜为题,各自做诗,且看谁做的好。
有人七步成诗,笑道:
“席间诗酒乐,月下咏歌诀。
骚客四雅齐,岂不胜天阙?”
外祖父摇头道:“不善不善,太过浮夸了。启句太大,承句过小,转句生硬,结句夸张。”
“再者,虽是文人四雅齐全,吟诗,饮酒,咏歌,赏月,但古有先人早把这四雅赞了个遍。如今再吟,又不见新意,便脱不了一个俗字。不如摘花种竹玩鹤观鱼,这四雅来得更好。”
有人接道:
“琴棋书画诗酒花,柴米油盐酱醋茶。
岂曰吾辈是俗人?纵马执剑走天涯。”
这诗指了外祖父方才评价的那一个俗字,言辞之间却并不小气。他启句不免文人的诗酒花茶,此乃志向。承句又不去普通人的柴米油盐,此乃务实。末句更显豪放开阔,此乃胸襟,诗歌的格局豁然开朗。外祖父捋了捋胡须,眼角都是笑意,指道:“好你个宋南山,你对我方才所说有何意见?”
宋南山抬手作揖,失声坦然笑道:“学生不敢。”
外祖父笑容满面,自不与小辈计较,又点了几人作诗,虽也算不错,外祖父却摇摇头,似没听见大善的。外祖父又点了我,我方才赏着他们的诗去了,这会儿被点,还不知要说什么。忽然,看到二舅捏着一个酒壶,脸颊泛红似醉似醒,摇摇摆摆走过来。
我方笑道:
“不知此世为何世,不闻今夕是何夕。
不见醒时众生相,不沾人间悲欢喜。
不好文人八雅趣,不恋软红十丈里。
散发采得桃红面,痴狂步来青白衣。”
我吟时,诸雅士都只静静以待,作诗罢便问一阵惊叹,外祖父抚掌大笑道:“大善大善。”听见这处动静,二舅捏着酒壶便翩然而来,步伐愈发轻盈,笑问道:“怎么了,都看着我作何?”
外祖父笑道:“我们正在作诗,以今晚为题,萱儿方才以你为题作得一首,我觉得甚好甚妙,你也来凑凑热闹吧。”
二舅狐疑地看我一眼,笑眯眯道:“萱儿可是如何作的?且说来我听听。”
我与平儿相似一笑,平儿便又朗声吟了一遍我随口而来的句子,问二舅道:“二叔,你可应得上?”
二舅听完哈哈大笑,“倒是不知你这妮子是这般说我的,倒也好,我也来说你一说。”
二舅又饮一口酒,眯眼想了一会儿,开口道:
“一笔一墨一诗句,一花一叶一菩提。
一音天来方外曲,一容出水芙蓉玉。
一笑寒冬霜雪霁,一貌倾城美人迷。
性可品得俗人趣,才可入得燕云里。”
二舅念毕,众人齐齐赞叹,二舅笑吟吟的打眼瞧着我:“小侄女,你觉得如何?”
我得了他这么高的赞,怎能不说几句好话,可若说作的好,便是明着夸自己,若说做得不好,却又违心。我便只笑道:“舅舅夸赞,我怎能不说好,倒是没想到您神机妙算,还知道我要去燕云拜访,舅舅之才,殊萱甘拜下风了。”
二舅笑道:“我便道你是要去的,我与燕云台那老头倒是熟得很,届时带你去。小侄子也是初次回来,可要是见见你爹的老师?”
平儿点头道:“自然是要的,萱姐姐还说明日去拜访,不过看二叔你这酒劲,也不知明日起不起得来?”
二舅冷哼了一声,“明日且看吧。”便也不理平儿,捏着酒壶翩翩走远了。
我摇头失笑一声,去与平儿说话,众才子兴致更高,又热闹起来,不少人过来搭话。譬如那纵马执剑走天涯的宋南山,他是外祖父的学生,按理来说应当大我一辈,他却是随意得很,只道你我年岁不差,只以平辈相待就好。后又围过来几位郭家的女儿,算起来也都是我的表姐妹,品貌才情俱佳。
几人听我道要去燕云台拜访颇感意外,但显然是有些意外,道:“有二爷带路自然是畅通无阻的,若是二爷明日酒尚未醒,殊萱倒也应有入门之才了。”
我问道:“莫不是燕云台有什么规矩?”
二外舅公家的大表姐摇头失笑道:“岂不是?能入燕云台的门的人都无不是饱读诗书,腹中笔墨的。只因那燕云门外,有三题,答上了才能进门,答不上便只能退回。我往日去试了一试,便困在了第三题,被门童给请了回来。”
宋南山也道:“确实如此,不过这也只算入门之才,若想成为燕云台的学生,那要求便更高了,如今燕云台的学生不过也就三人罢了。我幼时去解题,堪堪只答了第一题的一半,后来入了太公门下,也不敢去拜访,怕答不上来丢了太公的脸。”
平儿皱眉道:“竟有这么难?”
宋南山摊手道:“难呐,明日你们且去瞧瞧吧,指不定燕云台门前堆着多少人呢。”
我来了几分兴趣,正好明日去瞧看瞧看。
一夜良宵,众人尽兴而归。
翌日,我正梳妆完毕,去见过了外祖父母,便见二舅还是一副风流样,负手走进门来,颊上仍见了几分微红,瞧着厅堂内打量,“萱儿,郭平鹿这小子还没出来?”
我道:“还不曾,大约是昨夜与他们玩得晚了。”
正说着话,平儿便揉着眼睛进厅来,二舅摆谱道:“昨夜谁说的今晨我起不来床的?”
平儿迷迷糊糊,赶紧拱手赔罪,又向二老作礼。
时正值辰时,正好上了马车,二舅仍有几分醉意,平儿一脸倦容,自是都骑不得马,挤入马车来了。翠儿本说想去与我见识的,二舅把小丫头丢下,说是去陪外祖母聊聊天,我点头同意。
郭府在城南,燕云台位于城西。之所以叫“燕云台”之名,是对门下学生的期望,希望门下之人,能如跃龙门之鲤,能如出云之燕,在此世中大展芳华。这口气说大也是够大的,但也确是实情。燕云台出来的学生没有一个庸才。虽然我想这大约与那入门的规矩有些关系,普通人能答上来便也不能称为普通人了。
按照燕云台的说法,接得第一题的算四等才,接得第二题的算三等才,接得第三题的算二等才,能被柳老先生收为门生的才算一等才,余下的都是庸人。
我有幸也算亲眼见了这燕云台的盛况,这一大早,门前人稀稀松松站了二十余人,马车都停不下。两人见车停便悠然转醒,下得车来,二舅一副淡然之状,平儿却着实被吓一跳。
马夫停车去了,我三人穿过人群时,正见了门外的文人们,对着紧闭的大门指指点点,似在讨论什么。行至门外,一张书案置于门前,桌上笔墨纸砚,旁边坐了一名打瞌睡的门童。我朝众人所指的大门看去一眼,不由一笑。
此时,二舅便已将那门童摇醒,门童见是二舅,迷迷糊糊道:“二爷,您怎么来了?”
二舅一指大门道:“去,开门。”
门童嘿嘿一笑,乐颠乐颠地跑去开门。我与平儿正要随着进去,却见周边的文人们不乐意了。
“诶,不是只能对上这联才能进去吗?”
门童嗤笑一声,指着二舅道:“没看到这是谁吗?”
众人也算服气,可似见我与平儿两小跟班,便道:“燕云台的规矩可是,对上上联的才能进去,二爷暂且不论,这两小娃娃怎么就能进去了?”
门童也是一噎,这确实是燕云台的规矩。二舅挑眉看着我与平儿。
门上上联: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我道:“若要对上才能进去,这又有何难?下联可对: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
平儿看我一眼,恍然大悟接道:“正是如此,我对:甲乙丙丁午己庚辛壬。”
两联一出,众人哗然,奚道:“无知小儿,燕云台的题目岂有这般简单不成?”
门童嘴角微抽,苦恼道:“真是这般简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