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安守》风溯君

11、四、

　　楚世其实不是楚飞的亲生儿子。这件事楚飞没告诉过楚世。但是他一把屎一把尿把楚世养大，没想过要告诉他真相。
　　楚世自从那一回之后就真没再打过架，乖得不像话。楚飞还没诧异两天，就皮了，缠着问楚飞当年的事迹。楚飞烦不胜烦，把一溜奖杯奖状从柜子里拿出来，给楚世看说：“给，你爸当年的战绩。”
　　楚世蔫了。
　　楚世问楚飞当年为什么成绩这么好还没走出这个小地方，楚飞淡淡地说：“人穷志短。”楚世觉得绝不是这个原因，但是他问不出什么来。
　　楚飞在个建筑工地干活，做项目。这已经比前几年好多了。他刚刚养楚世那会儿，只有体力活能干。后来项目变大了，人手不够，他亮出了自己当年的高中毕业证，才算是勉强让他进入项目组，偶尔能够坐坐工地边上的办公室了。再后来他进了地方一建，就在周边做项目，不再是民工了。
　　这都是他这么多年打拼下来的。
　　他从没给楚世说过自己当年有多难。

　　楚世做作业的时候想到，孙民和他爸是同学没跑，但是孙民比他爸大了不少，是怎么给做同学的呢？
　　他一想到就忍不住了，赤着脚跑到客厅去翻箱倒柜捞出了楚飞当年的奖状奖杯。
　　楚飞上班去了，周末他也总是得加班，才没能好好管住楚世。
　　楚世翻着翻着翻出了一个牛皮纸袋，他将那个袋子打开，往外一倒，一份毕业证书和一张录取通知书抵到了他的手掌上，还有一张小一点儿的照片一并出来，飘到了地上。
　　楚世连忙捡起那张照片看。
　　照片上面几个大字：xx届毕业生集体照。
　　长长一条照片，楚世一眼就看见了他爸。他爸穿着白色的校服T恤，站在校领导旁边，笑得意气风发，青涩得一如楚世。
　　楚世比划了一下楚飞的身高，隐约觉得还不如自己高。当年笑得这么无忧无虑，怎么现在就变成了这样呢？
　　他将照片放在一边，看了看楚飞的大学录取证书。
　　楚飞没上大学，楚世知道，他从有记忆开始楚飞就一直在各个工地搬砖了。他一直以为楚飞没有资格来让他好好学习、现在得知楚飞当年的战绩能这么惊讶，就是因为他觉得楚飞成绩差，才上不了大学。
　　如果成绩好，哪有家庭会供不起孩子上大学呢。他们这么穷，楚飞也一直告诉他，就算去贷款、要饭、借钱，也会让他上大学。
　　楚世看着录取通知书上那个全国第一的学校傻不愣登地不知道眨眼。

　　楚飞晚上回来的时候诧异地看到楚世正趴在桌子边上认真看书。楚飞不觉摸了摸脑门心想这是天下红雨了还是这小子有求于他了。
　　他悄悄绕到楚世后面去看了看，见他正纠结一道题，居然不是装样子。
　　“爸！”楚世一回头就看到楚飞，脸上带着微笑。他有点儿愣神。他很少见楚飞笑，楚飞总是被他气得跳脚，少数几个笑容都是赔给别人家长和老师的。楚世的脸莫名其妙的红了。打算楚飞要是说什么打趣他，他就立刻回到原先那干什么也不学习的状态。
　　谁料楚飞只是回头身去走进了厨房，开始捣腾手里的菜。
　　楚世砸吧了两下嘴，丢了笔不纠结了，跑进厨房里去给楚飞打下手。
　　楚飞看了楚世两眼，说：“你那个数列，叫斐波那契数列。”
　　楚世愣了一下，看到楚飞手起刀落，将半只鸡分筋错骨，斩成条状。
　　“它的通项是比内公式。”楚飞将鸡放进了锅里，洗了洗手，用湿漉漉的手指在干燥的砧板反面写出一行数字。
　　楚世就没背过那么长的公式，只感觉到鸡皮疙瘩一阵阵耸起来。
　　“你小时候记性特别好，三年级的时候让你看一眼圆周率，你能背出后面三十位。我就想，不能让你的天赋白费。”楚飞平静地说。
　　楚世沉默了好一会儿，听着煤气灶冒火的声音，心里有点儿发酸。他说：“爸，你为什么没去大学？”
　　楚飞的表情忽然变化了一下，他有点难堪地背过身说：“没钱。”
　　这显然不是个理由。楚世怎么问都没有问出来，最终只能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