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后》秋水伊人

9、第 9 章

　　九月菊花黄，成国公府国公夫人发贴邀请大人过府赏菊。

　　此时的成国公夫人是之前的成国公世子夫人，老国公三年前过世，如今三年守孝期满，成国公府也开始重新进入勋贵的交际圈子，最近已经举办了好几次花宴了。

　　这一次，定国公府收到了贴子。

　　王氏决定领着女儿去参加，女儿长大了，也要开始慢慢寻找婆家，以后这些宴会总是避免不了的。

　　老实说，贺云霞并不想去。

　　可惜，她不能不去。

　　五年前接待她的程家大娘子，如今已经是娉婷少女，正在议亲，今天她依旧专程接待了她，将她引到了一处偏僻的小轩。

　　贺云霞伸手拉住她的袖子，眉梢微挑，不经意间威压泄出，“程姑娘？”事情不对头。

　　程宜芬面色有些尴尬，道：“七姑娘，有人想见你。”

　　贺云霞不以为然地道：“大家都是女子，有些事想必也不用我多说，程姑娘心里也是清楚的。”

　　程宜芬咬住了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就在此时，一道清润的男子声音传来，“是孤想见你。”

　　程宜芬冲着来人福了一礼，低声道：“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李照天袖子轻挥，道：“你退下吧。”

　　程宜芬抱歉地看了贺云霞一眼，缓缓退了出去。

　　眼前的太子爷较之五年前成长了，已是一位翩翩佳公子，长身玉立，儒雅俊秀，那种沉稳之气也愈发沉淀。

　　而在李照天的眼中，眼前的少女仍带着五年前的小包子影子，却已是少女的身姿，身上有一种让他形容不出来的气质流淌，却又该死地适合她。

　　贺云霞沉默地给他行了礼，她没办法问“你找我干什么？”就只好什么都不说了。

　　李照天上下打量了她一遍，笑道：“你长大了。”

　　贺云霞螓首微垂，避开了他的视线。

　　李照天在桌旁坐下，指指旁边的石凳，道：“坐下说话。”

　　“谢殿下。”贺云霞规规矩矩地在一边坐了，打定主意，视情况开口，能不说话就不说话了。

　　李照天右手虚握成拳轻轻叩桌面，慢条斯理地道：“听说你这几年都在北疆。”且屡立战功，如今已经是军中新生代的将领，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关于她的战报和官位进封，定国公府一直处理得极为低调，鲜少外露，但他身为当朝太子，总还是有自己的渠道能知道的。

　　“是。”

　　李照天轻叹一声，“老国公这是为了躲孤啊，孤当年其实只是单纯觉得你可爱罢了。”或许正是因为他的无意之举，才导致了眼前的姑娘走上了一条皆然不同的人生道路，对她，他心生愧疚。

　　贺云霞心道：那没办法，因为你的身份地位，大家遇事都忍不住会多想上一想，这是习惯使然。

　　李照天突然起身向她郑重施了一礼。

　　贺云霞惊得起身连忙避开。

　　“孤在这里给你道歉了，因为孤的原因让你远避北疆，远离京城繁华之地，生活必然清苦，是孤之过。”

　　“太子殿下言重了，臣女之父远镇边锤，臣女去北疆也是为了一叙天伦之乐。”在祖父的计划中，北疆她必是要去的，当年不过是提前罢了。

　　李照天低声笑了出来，“当年你就能说会道，现在自然更是炉火纯青。”

　　贺云霞适时沉默。

　　李照天缓缓坐下，道：“坐吧，陪孤说说话，孤倒是喜欢听你说话。”

　　贺云霞再次落座。

　　李照天拿过盘中的一只杯子把玩，若无其事地道：“老国公的身体如何了？”

　　“劳殿下挂记，祖父已渐愈，假以时日，便能恢复如初了。”

　　李照天便道：“老国公历侍四朝，要多加保重啊。”贺老国公如今是大雍硕果仅存的一个老国公了，此时对朝廷的意义也格外重要，他就像一个标竿，许多人单单只是听到贺老国公的名字，便会安分守己。

　　“臣女会将殿下的话转告祖父。”你们把我祖父当大雍朝的吉祥物，可有问过他老人家的意思吗？

　　李照天看着面前少女低眉敛目的模样，忽然十分怀念她幼时的童稚模样，奶声奶气地说着不符合自身年纪的话语，扑扇的睫毛下那双干净纯澈的眸子里倒映的是世间最真实的一切。

　　女童长成了少女，螓首微垂，轻易不肯再与他直视，记忆中的那双清亮眸子便只留在了记忆里。

　　边疆长大的少女却比京城贵女的姿态还要谨慎矜持，没有故作娇羞，不会矫揉造作，更没有借机攀附，却也非避之惟恐不及，就只是谨守本分。

　　对，本分。

　　谨守男女之别，谨守君臣之礼，多一步不进，多一字不言。本本分分地在两之间划出了距离，隔出了天堑。

　　李照天的心中突然生出些不忿来，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可为什么别人总是觉得他一言一行诸多含义，擅长揣测，进而生出许多的事端来。

　　父皇见疑，宠妃构陷，母后惶恐，朝臣各怀心事。天下已生乱象，偶有忠臣直谏，却如石沉大海，激不起一丝反应。

　　围绕在他身边有许多人，可他仍时常觉得自己是孤家寡人。

　　李照天心生悲凉，觉得天地之大，只剩自己茕茕孑立，茫然四顾，无所依从。

　　贺云霞并不知太子殿下陷于莫名悲伤情绪，她正琢磨着该怎么离开，多呆一刻，就多一份风险。

　　祖父做为一个忠臣，有他自己的原则和考量，她则不同，家国天下的情怀她不是没有，但她没有伟大到要为这份家国情怀粉身碎骨、甘脑涂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如果可以，她只想做一个小女子，而不是女汉子，大丈夫。

　　世道若乱，她会努力求生，会努力为家人挣出一片天，但若要她为皇权而战，尽忠职守，那真的太为难她。

　　天下有德者居之，天下不是一家一姓之物，李氏皇族若无道，自然没有存在的必要，会有别的王朝取而代之也是天道使然。

　　贺云霞没有兴趣为一个注定没落的王朝出演最后的挽歌。

　　天下之事要顺天应势，却非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李照天猛地起身，两步跨到贺云霞面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迎着她豁然抬起的头，惊疑不定的目光，他对她说：“小七，你可愿做我的太子妃？”

　　贺云霞：“……”天上打雷了吗？

　　李照天的目光坚定地看着她，手握得更紧，“你可愿与我并肩而立，风雨同舟。”

　　不是她听错，是他疯了吧？

　　以前觉得他可能是萝莉控，现在贺云霞认为他是神经病！

　　她想抽回自己的手，但对方抓得实在太用力，太紧。

　　“太子殿下，请慎言。”尼玛，姐才十岁，十岁！

　　为了得到定国公府的支持，你丫是不是也太无耻了？

　　虽则，中国历史上不乏几岁披凤袍的，但贺云霞没兴趣在这个不知道什么时空的地方做那个几岁披凤袍的先驱。

　　李照天不理她的挣扎，径自道：“孤的处境虽不佳，但盯着太子妃之位的人却并不少。贺国公四朝元勋，必忠于王道，若一定要在一群人中挑一个，我钟意小七。”

　　贺云霞暗自吐纳，压下心头翻腾的怒意，平静地道：“臣女无意入主东宫。”

　　“小七——”

　　贺云霞截断他的话，道：“太子殿下想要祖父的支持，却不必非要牺牲臣女的终身幸福。”

　　李照天看着她，他看出了隐藏在她平静目光下的怒意，她真的认为嫁他是牺牲了女子的幸福。她的话中之意，是在告诉他，要贺家的支持可以，要她终身幸福绝不妥协。

　　“我实是钟意小七——”

　　贺云霞脸上的嘲讽怒意终不再掩饰，用力甩开了他的手，手上火辣辣地疼，这货到底用了多大劲儿抓她的手啊？

　　后退数步，她站住，对他道：“太子殿下，凡事适可而止，臣女虽年幼但并不无知。”

　　李照天目光微黯，“你不信我。”

　　贺云霞斂衽向他一福身，道：“臣女告退。”话不投机半句多，没法儿继续谈下去了。

　　见她怒然转身就走，李照天情急之下一声令下，“留下她。”

　　几名隐卫挡住了贺云霞的去路。

　　贺云霞深呼吸，她要淡定。

　　李照天这会儿不急了，好整以暇地在石凳上坐下，云淡风轻地道：“小七，还是回来与孤好好说话吧。”

　　贺云霞只能坐回原位。

　　隐卫再次隐去身影。

　　李照天亲手倒了杯茶放到她面前。

　　贺云霞没心情承受他的好意，微微侧身。

　　李照天有点儿无奈，贺七排斥的意味儿太明显了，可见得他钟意她却惹恼了她，这是从何说起？

　　是了，她一定认为他是为了得到贺家的支持才说钟意她，在她明确表示支持可以，但终身幸福不能拿来牺牲后仍坚持说钟意她，这就有一定要将她与贺家捆绑到一起接收的嫌疑，于是，这姑娘终于恼了他。

　　贺七并不愿做那个附着之物，她是独立的个体。

　　想明白其中关窍的李照天心中苦笑，因着他的身份、地位，便是坦承心中喜爱也变成了利益相诱、权利制衡。

　　他也不知为何，第一眼看到幼年的贺七便入了眼，进了心。时隔五年再见，心意不变，喜爱更甚，明明两人只有这短短两次接触……所以贺七不信他，他也无从替自己辩解。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因为自己也不知情从何起，又要如何分辩？

　　李照天只能苦笑，也只有苦笑。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盖莫如是。

　　“小七，可知宫中之事？”

　　贺云霞回他一句：“朝臣百姓不可私窥宫帷。”

　　李照天被她的话噎得突然就心平气和了，犹记当年她就是一副小大样儿跟他打机锋，克夫克子都不吝拿出来说道。

　　命硬刑克之说，百姓俱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女子若有此名声，婚姻之事难遂，就是在家中都不会被善待，多有被远逐之虑。

　　贺七，从小就不是个软性，她有破釜成舟一往无前的魄力与胆气。

　　若生为男子，必是家中脊柱，定国公府则后继有人。

　　可惜，她为女子，想来贺老国公父子也都为此扼腕不已吧。

　　这种不是一个人憋屈的感觉瞬间就让太子殿下被治愈了。

　　李照天换了个说法，“那小七想知道宫中之事吗？”

　　贺云霞用看神经病的目光看他，“臣女今日并未吃撑。”没事我上赶着打听宫里事做什么？而且听你这口气就肯定八成不是什么好事，听到都会有麻烦。

　　李照天大笑，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转而道：“想必小七日后参加各府花宴的机会很多吧？”你的年纪越来越大，也是需要挑婆家了。

　　贺云霞立时防备地看他，这货毛意思？

　　李照天失笑，道：“小七莫怕，孤不会总私下来见小七。”

　　总是明见更可怕，贺云霞突然很暴躁。

　　在这么个三妻四妾正常，小三合法的年代，她虽然不期望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甚至都没兴趣嫁人，这也是她不介意帮着三伯娘宣扬自己命硬刑克之说的原因。但这并不是说她愿意被某个家伙打上标签，成为别人止步的奢侈品，连看都不能看的禁忌。

　　艹！

　　这家伙不会真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不是她阴谋论，她觉得太子话里话外就是这么个意思。

　　咬咬牙，沉沉心，贺云霞安慰自己，不嫁人没什么不好，就当自己真的命硬刑克好了。

　　反正，她就是嫁不成别人，也绝不会便宜太子这混蛋。

　　太子殿下顺利荣登贺七姑娘的黑名单榜首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