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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预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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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恍惚惚将车子开到事务所,顾言之对镜子拍了拍脸,心想,无论如何也要好好工作、好好生活,才对得起这条捡回来的命。
刚到办公室打开电脑,椅子还没坐热就有人敲门找他,顾言之清了清嗓子,说了声“请进”。
李宾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朗声笑道:“顾律师一大早就这么忙?”
顾言之连忙起身让助理赶紧去倒两杯茶进来,笑着迎上前,回道:“哪里哪里,刚结束了祁氏的案子,手上还有些杂七杂八的后续要整理,不及您老人家十分之一忙。”
客套完,俩人双双都在沙发上落了座,顾言之开门见山:“不知您来找我...是有新的案子吗?”
李宾是这家事务所的主任,每天忙得前脚敲后跟,顾言之当然不会觉得他来找自己是为了闲聊。
助理泡好了茶,顾言之接过杯子,递给李宾,李宾也不客气,爽快地端起了杯子,两人大方聊了起来。左右饶了一大圈,顾言之总算听懂了他的意思,原来是要自己帮忙啊。
顾言之转了转手里的杯子,没有急着回复他,“A市有家企业昨天联系我,让我帮他们代理一个经济案件,可能时间上有些冲突。”
律师这行向来很看重口碑,已经答应了别人的事情,顾言之怎么也不好再临时放人家鸽子。
李宾见他没拒绝,心觉有戏,笑眯了眼睛,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即刻拍板道:“没关系没关系!你那个案子,我让罗律师帮你接了!你安安心心地帮这个客户处理他们公司的问题就好!罗律师你总信得过吧?”
顾言之看他连代替的人都给自己找好了,再找理由推拒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只好妥协道:“那行吧。”
李宾笑逐颜开,目的达到,他也算松了口气,“好好好,今晚把你手里的事情都暂时推了啊,和我去见见这位大客户!”末了走到门边,又回头一本正经地说道:“年轻人,前途无量,前途无量啊!”
顾言之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亲自打电话给A市那家委托他代理案件的公司致歉,对方一听是罗律师代替他打这场官司,并没有多大意见,日子还长,这次不能合作还有下一次,既然都是对双方有利的条件,态度又诚恳,没有人会因为一个小变故而难为你。
挂了电话,顾言之揉了揉太阳穴,心里暗忖这次究竟是什么样的大客户,搞得那么神神秘秘不说,还非得指名点姓地找他。
到了晚上,顾言之还在整理东西,李宾急吼吼地拉着他就要往酒店奔。顾言之哭笑不得,再三保证他绝对不会放这个客户的鸽子,李宾才勉强宽容了他五分钟。
整理完毕,李宾负责开车,载着他一齐来到酒店。推开包间门,李宾笑着跟在座各位打招呼,顾言之看清包间里坐着的人,二话不说,扭头就要离开。
他还纳闷儿呢,以自己的资历,虽然打赢了那么几场官司,但罗律师和其他几位老牌律师的经验都摆在那里,这个大客户怎么就不委托他们,而偏偏找上自己了呢?
原来是这样。
“对不起李主任,这个客户我接不了,您找其他人吧。”
顾言之要走,李宾哪能干啊,这都到门口了,怎么还能放弃,拉着他的手臂连连劝道:“哎哎,你走什么呀?这都到地方了,你不是放我鸽子呢嘛!刚刚说好的,你怎么能反悔呢!”而后见顾言之的表情似乎有些松动,他了解顾言之是个及其重承诺的人,于是又添油加醋道:“荣辉这么大的客户,他们主动找到我们,这会给我们事务所带来多大的利益?市场竞争激烈,顾律师,你权当帮帮我吧!”
B市大大小小的律师事务所有很多,像他们浩康这样规模的,只能算是总等偏上的级别,如果能接到荣辉这样的大客户,这对打响浩康的知名度来说无疑是及其有利的。李宾见他没回话,便知道差不多是有戏了,笑着掰开顾言之已经握上了门把手的手,拉开谢黔旁边的那把椅子按着他坐了下去。
“谢总,介绍一下,这是我们事务所的顾言之顾律师,刚刚才替祁氏打赢了官司,信誉口碑工作能力绝对不在话下。”
谢黔笑着对顾言之伸出手,顾言之偏过头去不自然地伸出手跟他握了握。
酒过三巡,屋子里的人渐渐都醉的醉倒的倒,顾言之扶着喝大了的李宾站起来,李宾打着酒嗝强装镇定,“那…谢总,事情就这样说定了!明天我会让事务所的助理跟你接洽!那个...顾律师啊,你,嗝,要,要好好工作啊!”
顾言之扶着他,司机接到消息,已经把车开到了酒店门口。顾言之把李宾塞进后座,李宾趴在车窗上对谢黔招了招手,“那...谢总...您,您就不用送了。”
顾言之绕到驾驶座,弯下腰对司机说:“你先送主任回家。”司机隔着车窗问:“需要回来接您吗?”顾言之摇了摇头,说了声不用,司机便发动汽车离开了。
车子很快驶入茫茫灯海,顾言之转过身,谢黔正要开口,顾言之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们谈谈。”
谢黔目光复杂地看了看他,然后两个人又回到了包间,剩菜残羹与酒精的气味充斥整个包间,熏得顾言之皱起了眉头,谢黔便道:“换个地方吧,我们在这里,她们也不好进来收拾。”
顾言之看了看墙上的钟,已经快到十二点了,他也不好意思再耽搁服务员,便同意了谢黔的要求,于是谢黔带着顾言之一路到了顶楼的VIP套房。
两人坐在客厅里沉默了一会儿,顾言之才开口说道:“明天我会让罗律师帮我代理你的案子,他是老律师了,比我资历要好得多,能够给你们公司带来真正的好处。”
“你就那么不想见到我?”谢黔答非所问,反而看着顾言之问。
顾言之有些疲倦,他是真的不想再跟谢黔有任何瓜葛了,理所当然地回道:“对,我不想再见到你,以后如果没有必要,我也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纠缠,现在我还可以心平气和地跟你坐下来聊一聊,谢黔,这已经是我对你最大的容忍了。”
谢黔紧了紧拳头,表情黯然,“可是我还喜欢你,我不想跟你分开。”
顾言之此刻觉得心里特别难受。不想分开?如果你不想分开,那当初是谁先放开他的手的?他已经不会再相信谢黔了,更不会被几句看似甜言蜜语的话打动。
忍住情绪,顾言之强迫自己抬起头看着谢黔那双曾让自己十分迷恋的眼睛,说道:“可我不想再喜欢你了。为了喜欢你,我已经为此付出过生命的代价,这些难道还不够吗?我们...就这样好聚好散吧。”
就算再深的感情,他们也已经分别了十年了。
十年是多久?
那是三千六百多个日日夜夜。
世界朝夕之间就会产生无数个变化,高楼可以夷为平地,硬石可以被水滴穿,他们那一点脆弱的感情又算得上什么呢?
谢黔像只受伤的小狐狸,一脸埋怨而又惊恐地看着顾言之,而顾言之眼里的坚定和冷漠却让他一阵阵心寒。
他抱住顾言之难过地说道:“十年来,我没有一天停止过想念你。每当我想起你的时候,我这里,就空空的。我分明是不想用我以前那种不成熟的想法强迫你留在我身边的,但自从我知道你就活在这个世界上,并且就在这个城市里与我呼吸着同一片空气,我就根本不能控制自己不断产生这样的想法。”
谢黔捏着顾言之的手,指着他心脏的位置,顾言之感到深深的无可奈何,闭上眼睛回道:“谢黔,就算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不论你有多喜欢我,是从前还是直到现在都一直没有改变过,也不论这十年来你究竟有多痛苦,那些都已经成为过去了,我们...我们永远也不可能再回到过去。你明明都知道,为什么不肯面对现实呢?”
顾言之希望能尽量友好地与谢黔和平分手,他现在的生活是他好不容易才经营起来的,他不想因为谢黔的某一个举动就将它们摧毁得片瓦不剩,他狼狈过一次就真的够了。
谢黔紧紧地抓着顾言之后背的衣服,趴在他的肩膀上哭得像个被人抛弃了的孩子一般,摇着头喃喃地说道:“不...不可以。顾言之,你离开我,我真的,真的会受不了的,你不要这样对我,不要这样对我...”
顾言之松开手,推开紧紧抱着他的谢黔,抽了两张茶几上放着的餐巾纸塞到他手心里,然后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谢黔想伸手拉住他让他别走,他还有好多话想要跟他说,还有好多自己的心意想要让他知道,但刺痛的脑袋却让他不得不弯下了身子,从沙发上滚到了地板上,眼睁睁看着顾言之关上门离开,随后便晕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谢黔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他在这里躺了一夜竟然都没有任何人发现,他苦笑着从地板上爬了起来,然后把自己打理干净,去了公司。
顾言之说什么都不肯原谅他,这是让他比较头疼的问题,但日子还长,他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去追逐,一天不行就一个月,一个月不行就一年,一年不行就十年,十年不行就一辈子,他相信只要让顾言之看到自己的诚心和对他的感情,总有一天,他会再次回到他身边的。
谢黔到了公司,何太太和谢思源两人已经等在了总裁办公室里。这时候时间还早,整个楼层都还没什么人,显得有些空旷。谢思源见他进来了,兴奋地张开手臂扑进了他的怀里,清脆地叫道:“爸爸!”
谢黔亲昵地应了一声“诶”,然后抱起他亲了亲他的脸蛋问道:“思源昨天开学了,有没有听老师的话?”
谢思源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脸上的口水擦了擦,他毕竟都已经快十一岁了,对这样的亲昵有些敏感了,“有!我们数学老师还夸我暑假作业写得好呢!”
谢黔看他那骄傲的小模样,笑着捏了捏他的鼻头,“我们思源真棒!”
谢黔放下谢思源,对着何太太叫了声:“妈。”
王益领着谢思源去楼下买早餐了,何太太收好散落的七巧板,笑着对他说:“你有什么事儿的话就先忙吧,不用管我们。你昨晚没回家,思源担心你,非吵着来看看你才肯去上学,我们一会儿就走。”
谢黔顿了顿,解释道:“我昨晚有个应酬,喝多了怕吵到你们,就直接在酒店里睡了,那时候脑袋晕着,应该是忘记给家里打电话了。”然后拿了份桌子上的文件看了看,补充道:“下次我会注意的。”
何太太倒是无所谓,大方地说道:“没关系,你也有自己的生活,如果...”
何太太犹豫了一下,又突然止了嘴,恰好谢思源和王益已经回来了,于是何太太忙拉着谢思源的手说道:“那我就先送思源去学校了,王助理,辛苦你了。”
王益递过谢思源的书包,谦虚回道:“哪里哪里,为老板分忧是我们应该做的。”
谢思源把手上的早餐放了一份在谢黔的桌子上,“爸爸,这是我给你买的早餐,还是热的,你要记得吃掉哦。”谢黔摸了摸他的头,说了声:“好”,何太太便带着谢思源走了。
谢黔打开盒子,里面装着一块非常可爱的小熊三明治,还有一杯冒着热气的拿铁咖啡。谢黔感到心里暖暖的,连带着一起喝进胃里的咖啡也是甜甜的。
会议室里,谢蓉见他一直偏着头,悄悄用手肘戳了戳他,谢黔用眼神询问她怎么了,谢蓉小声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一上午整个人都没精打采的,谢黔想着自己昨晚在地板上睡了一宿,可能是有点着凉了,于是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谢蓉便瞪了他一眼,让他认真点儿。
不过多久,谢黔便越来越觉得会议室里闷得慌,这种感觉让他的心情也跟着烦躁了许多,一上午就否定了好几个策划案。
散会后,谢蓉问他:“到底怎么了?”
谢黔目着脸,回道:“可能昨晚着凉了吧。”
谢蓉叹了口气:“你的状态不太好,回办公室休息一会儿吧。”
谢蓉这么一说,谢黔也觉得今天的身体好像真的比平时要疲倦许多,这种头重脚轻的感觉让他根本无法专注工作,便听了谢蓉的话,回办公室休息间打算躺一会儿。
一个小时很快过去,王益见他还没出来,怕他睡过头错过了时间,于是礼貌地敲了敲休息室的门,等候了十分钟,休息室里的谢黔还是没有任何反应,王益立即推开了门。
休息室里没有开灯,谢黔盖着被子躺在床上,额头上尽是豆大的汗珠,一张脸红得吓人。王益打开灯的开关试着探了探他的额头,谢黔额头表面的温度高得烫手,他赶紧叫来外面的两个助手一块将谢黔背到了车上,迅速通知谢蓉,然后带着一个助手火速将谢黔送去了医院。
到了医院,温度量下来,39度1,扁条体严重发炎,当即便打了一针。谢蓉下午有个会,下班之后才匆匆赶到医院。王益正把搭在谢黔额头上的毛巾取下来换另一根,谢蓉接过毛巾,温声道:“我来吧,你也累了,去休息吧。”
王益没有坚持,毕竟他明天还有工作,养好精神才是最重要的。拿出电脑处理好明天的行程安排,王益进洗手间匆匆洗了把脸。他经常忙东忙西,有时忙慌了甚至站着都能睡,有座沙发算不错了,脱下外套盖在肚子上,躺下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谢蓉把拧干的热毛巾搭在谢黔额头上,谢黔的嘴巴微微翕动着,似乎在说着什么,谢蓉凑近耳朵,只听他不断地重复着说:“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谢蓉叹了口气,给他掖了掖被子角,然后看着点滴瓶里的液体,安静地坐在病床边守着他。
谢黔上半夜一直不断地重复那句话,后半夜就换成了一个人的名字,谢蓉前段时间比较忙,中途还去德国出了一个月的差,一时倒把顾言之的事情给忙忘了。
直到凌晨三点,谢黔的体温才总算稳定了下来,嘴巴闭得紧紧的,也不怎么说胡话了。
谢蓉心疼地摸了摸他绑着输液器的那只手,现在谢黔病了有自己和家人相互照看着,再不济还有个助理王益,但总有一天,父母会去世,自己会回到美国,赵蔚有他自己的事业,回来帮谢黔已经耽误了他公司不少事了,王益是个助理,他也不会在荣辉干一辈子,总有一天会跳槽或者实现自己的理想,到时候又有谁能来照顾谢黔呢?
如果再出现今天这种情况,没有父母没有自己没有助理,谢黔岂不是就这样一直烧着,就算烧死了也没人发现,就像一个留守已久无人问津的孤寡老人一样,孤独地在房间里死去,若干年后变成一捧白骨,才有人恍然发觉,哦,原来这个人已经死了好几年了。
谢蓉吸了吸鼻子,没有任何一刻有比现在更要强烈地让她想跟那个叫做顾言之的男孩子好好谈一谈。
她想通了。
这是目前为止,唯一能拯救谢黔的一条明路。不管那个男孩子会提出什么样的要求,她都会尽量满足他。只要他能安安心心地、脚踏实地地留在谢黔身边,她会不顾一切地亲手帮他们扫平任何困难——包括谢世豪和江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