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克制》宋瑜

12、振作

　　睡梦中，谢黔隐隐察觉到有什么湿软的东西在自己脸上滑动，他缓缓了睁开眼睛，肿胀的眼皮似有千斤重，嗓子眼也干燥得很，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怔怔地看着正用毛巾给他擦脸的谢思源。

　　谢思源不熟练的动作使他做起这件事来的样子显得有些笨拙，尽管如此，他却依旧像对待一件珍贵的宝物似地，把谢黔的脸擦得非常干净。

　　谢思源擦完脸，站起身把毛巾放进装着热水的盆子里，两只小手对着搓了搓，卷紧，拧干，想给他擦擦手，抬头见谢黔已经醒了过来，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对谢黔指了指冒着热气的毛巾，“爸爸，我给你擦擦手，可以吗？”

　　谢黔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这让原本就十分害羞和紧张的谢思源更不好意思了，这种变相的示好看得谢黔心里很不是滋味，对他轻轻点了点头，伸出手招呼他过来，谢思源立刻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小步走到床边，抓着谢黔的手细细擦了起来。

　　谢黔看着谢思源脑袋上的发旋，很想伸出手摸摸他柔软的头发，但他忍住了，只问道：“思源今天不上课吗？”

　　谢思源擦好了一只手，谢黔便主动将另一只手也从被子里拿了出来，谢思源对他笑了笑，回道：“爸爸，我已经放暑假了呀，放暑假不用上课的！”

　　认真地把这只手也擦完，谢思源扑进了谢黔怀里，撒着娇迫不及待地展示自己的劳动成果，“爸爸你看，我都擦完啦！”

　　谢黔抱着他小小的身体，喉咙里哽咽了好一会儿，才强忍着自己不要哭出来，“嗯，爸爸看到了，思源真乖，会给爸爸洗脸了。”

　　谢思源抬起头，伸出小手摸了摸谢黔的脸，“可是爸爸，你怎么哭了啊...”想到自己可能做了错事，谢思源也慌了，“是思源做得不好吗？如果是思源做的不好，思源可以改，你不要哭。”

　　谢黔抬手撇去自己脸上的泪水，抱着谢思源哄道：“爸爸是因为思源做得太好了，心里特别感动才会喜极而泣的，这是高兴的泪水，不是爸爸在哭。”

　　谢思源这才抬起哭得红红的脸蛋，有些不相信，抽抽噎噎地问道：“真的吗？爸爸是因为开心才会流泪的吗？”

　　谢黔抱着他狠狠点了点头，谢思源这才破涕为笑，抱着谢黔的脸连连亲了好几下，“爸爸，思源真的好喜欢你。”犹豫了一会儿又接着道：“但是爸爸，你可不可以答应思源，不要再喝酒了好不好。”

　　谢思源将脑袋埋进谢黔宽阔的胸膛，忍着哭腔说道：“你睡了两天，我以为你醒不过来了，思源没有妈妈，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了，每一次你生病，思源都会很担心你。”

　　谢思源流着眼泪的哀求模样像是在谢黔的心脏上狠狠剜了一刀，让他的心也揪着一样难受。

　　“好，爸爸答应你。”

　　孩子虽然是无辜的，但他控制不了自己面对酒精和香烟的放纵，最先开始是因为知道永远失去了江海瑞以后，每到夜幕降临，房间安静地只剩下他一个人，那些睡着了之后出现在他脑子里的翻来覆去的噩梦，只有喝了酒才不会出现，所以他慢慢学会了用这些东西来麻痹自己的神经。

　　其实谢黔知道，这种把自己搞得颠三倒四的行为，只是他接受不了现实又提不起勇气去忘记江海瑞，而表现出的懦弱的逃避，他说服不了自己接受新的生活，他总觉得那是背叛，这种痛苦而又矛盾的想法都快把他折磨疯了，他无能为力，没有任何人可以救他，他只能像个阴暗角落里的臭虫一样，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这种纠结的现状。

　　可现在不同了，他知道江海瑞还活着，那个让他日思夜想的深爱着的男孩，以一个全新的身份再次出现在了他的生活中，完完整整地回来了，他还怕什么呢？谢黔擦去谢思源眼角的泪水，无神的眼睛里又重新聚焦起了坚毅的光亮。

　　顾言之，你的归来，就像是赋予了我一条崭新的生命，我不该再像从前一样堕落，也不该再像只没有意识的苍蝇一样活在肮脏的角落里，你就是我重新活下去的希望，上天既然给了我机会，这一次，我再也不会轻易放开你。

　　谢黔掀开被子，抱着谢思源下了床，点了点他红红的鼻头，“爸爸要洗个澡，然后去公司。你先下去和奶奶玩儿，爸爸晚上给你带你最喜欢吃的巧克力，好吗？”

　　谢思源抽了抽鼻子，抱着他的手紧了紧，小声说道：“我可以去吗？”见谢黔不说话，举起手小心翼翼补充道：“我保证我会很乖的，爸爸，我想跟你在一起。”

　　谢黔叹了口气，谢思源十分没有安全感的样子让他忍不下心拒绝，无奈地摸了摸谢思源的头发，“好，你先让奶奶给你换件衣服，然后在楼下客厅等爸爸，好吗？”

　　谢思源十分乖巧地点了点头，然后谢黔就把他放了下来，谢思源走出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他一眼，谢黔挥了挥手，“去吧，爸爸一会儿就下来。”

　　谢思源离开房间，谢黔快速关上了卧室门走进浴室，拧开水龙头，谢黔对着镜子认真地用刮胡刀修了修自己下巴上冒出来的青色胡茬，镜子里的男人面容虽然憔悴，镜片后的眼睛里散发出的光却异常有力量。

　　洗完澡，吹干头发快速走到沙发屏风后面，拉开衣帽间的柜子门，谢黔随手拿了套黑色的西装和白色衬衫出来，然后配了条宝蓝色条纹领带和银白色表盘的阿诗丹顿机械表，看着穿衣镜里倒映出的自己，他伸出手弯了弯嘴角的弧度，这才是原来那个充满了自信和朝气的谢黔。

　　打理好自己，谢黔拿过放在沙发上的公文包，关上房门下了楼。

　　何太太、谢世豪还有赵蔚三人正坐在桌子边吃着早餐，谢思源也坐在何太太身旁，埋着头努力地喝着杯子里的牛奶，他其实不怎么喜欢这个，但他答应过谢黔要听话，所以忍着不适喝了一大杯。

　　赵蔚是第一次见他穿得如此正式而整洁，终于有了一些领导者的样子，何太太和谢世豪也是一愣，谢思源呼呼两口喝完了杯子里的牛奶，跳下椅子蹬蹬蹬地跑到了谢黔身旁，拉着他的手。

　　何太太最先反应过来，看了看他一身装扮，试探着问道：“去上班？先吃一点早饭再走吧。”

　　谢世豪被何太太顶了一手肘，也反应了过来，忙招呼谢黔坐下，“对对对，吃了早饭再去上班也不迟。”

　　谢黔拉着谢思源的手，回道：“二姐已经去公司了，今天是周一，我迟到不好，你们慢吃。”

　　说着就要往门口走。

　　“哎呀，这么急啊，那个，周姐啊，你快打包点儿面包和牛奶让思源他们带在路上吃。”

　　周姐在厨房应了声“好”，动作迅速地用袋子装了两块三明治和一盒牛奶，何太太递给谢黔，“带上吃，你胃不好，生活习惯要有规律。”谢黔没有拒绝，接过东西，拉着谢思源离开了。

　　院子里响起引擎发动的声音，随后是大门关闭的声音，何太太目送车子远去，从窗子边回到餐桌，看了看谢世豪，谢世豪沉稳地端起碗吸溜了两口粥，捏了只香葱肉包子嚼了嚼，“想通了呗。”

　　何太太坐在桌子边，手机捏着筷子左思右想了好一会儿，心里既开心又忐忑，开心的是谢黔至少开始振作起来了，但她又害怕，害怕这只是谢黔故意做出来迷惑众人的假象，只是为了不让家里人再为他担惊受怕，把什么东西都一一埋进了心里，独自一人舔舐伤口，这是比行为上的颓废还要更令人感到恐惧的心理堕落。

　　谢世豪敲了敲他的碗边，不满地说道：“不吃饭了？”

　　何太太嗔怒地看了他一眼，“我这不是担心嘛。”

　　谢世豪已经吃完了，端着杯茶慢慢品着，闻言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总要相信他，不要在他刚刚鼓起勇气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就忧虑这忧虑那的，要给他一些时间嘛。”顿了顿，又补充道：“十年都过了，还差这几天吗？”

　　何太太咂摸了一番，渐渐觉得这话在理，伸出筷子夹了只包子，就着碗里的粥慢慢吃了起来。

　　谢世豪或许说得对，要相信谢黔，给他向前走的鼓励，不要畏手畏脚地操心这操心那的，谢黔这个当事人都已经决定往前看了，她们这些旁观者就不应该再用怀疑的态度去看待谢黔的决定，要相信他，一定能做回从前的那个自己。

　　谢黔一路加速，赶着迟到的点到了办公室，把公文包放在椅子上，蹲下身对谢思源说道：“爸爸现在要去开会，你跟着助理姐姐在这里玩儿好不好？”

　　谢思源也放下书包，打开拉链从里面翻出了一本世界百科全书，亲了亲谢黔的脸颊，“好，爸爸你要努力工作。”

　　谢黔笑着对谢思源点了点头，也亲了亲他的脸颊，然后撩起袖子看了看表盘上的时间，离开办公室快速朝大会议室走去。

　　推开门，策划部经理正站在投影仪前解说这一次的广告策划案，见他进来，在座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纷纷转头看向门口。

　　“没关系，是我迟到了，你们继续。”

　　谢黔礼貌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管他，然后走到谢蓉旁边，拉开椅子坐了下来。谢蓉把桌子上的资料递给谢黔，谢黔接过，粗略地翻了翻，大致了解了此次的内容，开始投入到了会议中。

　　“刚才我们讲到它的卖点和价值点，那么现在我们来讨论它的主要推广思路。我们设想的目标客户是：三环内的建筑商户和二环内的投资客户还有一些小规模的零散客户。我们以投资收益为主要推广点，抓住“要致富，先置铺”的理想主标，结合市场规划的定位为附标，最后达到投资即收益的最终目标...”

　　散会后，谢蓉和谢黔并没有立刻就走，等会议室的人都出去了，谢蓉才把憋了一个多小时的话说了出来：“你今天怎么突然来开会了，想通了？”

　　谢黔低下头转了转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低下头笑道：“有重新追求人生的目标了，人就自然活过来了。”

　　谢蓉皱了皱眉头，见谢黔转着他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沉默了一会儿，才接道：“你的新目标，是那个叫顾言之的男孩子？”

　　谢蓉只是试探一下，却没想到谢黔转动戒指的动作却忽然停了下来，他看着谢蓉，谢蓉也坦然地看向他，谢黔对上谢蓉的眼睛，从容地回道：“是。”

　　谢蓉一直僵硬着板紧了的背这才缓缓松弛了下来，看来她猜得没错，那天晚上谢黔嘴里的名字就是在叫这个男孩子，她站起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不管你要对谁开始新的追求，但我提醒你，不要再玩从前那一套，要对得起一直都在为你默默付出的人。”

　　至于谢蓉说的这个“人”是谁，那定义可就广了，父母，兄弟，姐妹，朋友，谢思源，甚至已经不在人世的江海瑞。

　　她很高兴谢黔重新开始新的人生，但不该他忘记的东西，她也绝不会让谢黔忘记，她和谢世豪的纵容，让谢家已经对不起江家一回了，如果江恪这次非要追究，她也只能顺其自然，江海瑞和江柔的死，始终是江恪心底的一个伤口，谢暨不在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保证谢黔的心里，始终还留着江海瑞的位置，这是任何人都不能跨越的禁区。

　　谢蓉叹了口气，拍了拍谢黔的肩膀，离开了。

　　总经理办公室。

　　王益将手里的一堆资料放到谢蓉的办公桌上，“这是一周的调查结果，您先看一看。”

　　谢蓉翻开文件夹，首页就是一张带着蓝底寸照的简历。照片上的青年，黑西装白衬衫，内搭一条黑色窄边领带，往上看，微微扬起的嘴角，清秀的眉宇之下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睛，像要将人吸进去似的。谢蓉看着这张照片，心里咯噔一下，心道原来是这样，她就说谢黔怎么会突然有了新的目标。

　　太像了。

　　谢蓉迫不及待地扫到这个人的详细资料上：顾言之，中国公民，年龄28岁，未婚，英国ONC法学硕士学位，现就职于B市浩康律师事务所，身高175cm，会中文、粤语、英语、德语四门语言，爱好旅游、书法和跑步，教育背景为香港东欣外国语实验中学，政法大学，英国ONC大学，曾实习就职于香港祁氏地产集团有限公司。

　　谢蓉取出资料后面附着的一大叠照片，这些照片是最近几天才拍的，有聚会的、吃饭的、回家的、还有工作的，谢蓉抽出其中几张照片，然后把其它的资料都放在了一边，指着照片上的男人问道：“他和祁昊天是什么关系？”

　　王益看了看谢蓉推过来的那几张照片，一张是祁昊天站在饭店露台上抱着顾言之的，一张是顾言之穿着睡衣送祁昊天离开公寓的，一张是两人开车驶入祁家山庄的，最后一张是游泳馆，两个人抱在一起接吻，王益清了清嗓子，“祁昊天一直喜欢他，两个人的关系也看起来非常亲密，但奇怪的是顾言之并没有跟他在一起。”

　　“他们不是情侣？”

　　“不是。”

　　王益把照片推回去，接着说道：“跟拍的人发现他好像和祁家人的关系很不一般，甚至亲眼看到他们回香港祁家一起呆过两个晚上，遗憾的是，祁家的防护做得非常好，跟拍的人没能混进去，所以只拍到了他们进入大门的照片。”

　　谢蓉的表情严肃了起来，这个顾言之的背景如此复杂，如果谢黔真的看上了他执意要追求他，那么就是插足祁昊天和顾言之两人间的第三者，而这并不是关键，让谢蓉头疼的是顾言之似乎并没有和祁昊天在一起，但他们的关系又比一般人亲密，这就难以琢磨了。

　　谢蓉又不是傻子，什么样的关系能让两个人那么自然地抱在一起接吻？

　　答案呼之欲出。

　　谢蓉十分清楚谢黔的性格，这个顾言之长得那么像江海瑞，依谢黔对江海瑞的执念，他肯定会不顾一切地把顾言之追到手，谢蓉怕的就是这个，香港祁氏并不是一个好惹的对象，祁昊天是祁氏唯一的继承人，又喜欢这个顾言之，如果因为追求顾言之而令两家公司敌对了起来，那么这件事对祁氏和荣辉之间的任意一方所带来的损失都是惨重的，何况还有江恪这么个不定－时－炸－弹，谢蓉捏着照片，脑袋都大了。

　　不过...如果顾言之答应谢黔的追求呢？

　　他和祁昊天这么多年都不在一起，说不定他对祁昊天并不是那种喜欢的感情呢？谢蓉睁开眼睛，即便这个想法有些自欺欺人，但只要出现了，就很难不去想，现在，问题的关键点就在于这个顾言之了，如果能让顾言之答应谢黔的追求，那么一切问题就都迎刃解决了。

　　谢蓉又拿起那本资料仔细地看了看，然后对王益说道：“确定这上面的地址是他现在住的地方？”

　　王益点了点头，“顾先生去年因为一个商标侵权案所以一直住在A市，案子结束后去英国休息了一段时间，最近才回的B市。他的人际关系很简单，在B市除了祁氏地产的人和律师事务所的同事，基本没有什么另外认识的人，所以这个住址是他目前在B市唯一的住址，您可以放心。”

　　谢蓉听后倒有些不解了，既然人际关系如此简单，那他又是怎么和谢黔认识的，王益看她狐疑的神色就知道她要问什么，回道：“谢总是上次在我们公司和祁氏开合作庆功会的饭局上和顾先生认识的。”

　　谢蓉这才放下了心中的疑虑，“没什么事儿了，你出去吧。另外，今天的事，不要让谢黔知道，你明白吗？”

　　王益虽然不解谢蓉为什么调查了情况却按兵不动，不过老板的命令他也只有听的份儿，规规矩矩应了声“好”，然后退了出去。

　　谢蓉把桌子上的资料全收进了办公桌抽屉里，一个人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远方的景色。

　　这个顾言之，她必须得亲自会会。

　　如果能说服他和谢黔在一起，那就自然再好不过了，如果不能的话...谢蓉捏断了手里的笔，那就得看谢黔心里对他的重视度，有多深了。

作者有话说

　　呼呼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