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景明》小模小样

53、第20章 刘麟儿

　　第二十章刘麟儿

　　没趣。
　　这是刘衍酒醒后想起来的一个念头。

　　娶亲就是……一长串礼仪，大部分还都是母亲姐姐和礼部代他完成，他只要到了日子去行礼……就像他所有的哥哥们一样。
　　接着会有一个女子住进他的府里，帮着他管管杂事。女子，都是贞静的，根本碍不着什么。
　　以他对女子的经验，大不了就是凑在一起的时候叽叽喳喳一点。但是母亲和姐姐都会向着她的，她断不会过的委屈。
　　现在……

　　现在他觉得烦得很，想跟谁说说。他是从来不跟人说心里话的，宁可闷在屋里一边喝酒一边挥毫泼墨。在他看来所有需要被闷在心里的话都不值一提，因为英雄不需要人来排解，君子也不需要。他不是懦夫也不是小人，不该生发出任何私闷的愁绪。但现在他总想着唐翊，想跟他说点什么，说点跟自己有关的话，说说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很蠢，但又很委屈。他知道自己肯定很蠢，不然也不会总是很愤怒，每次他把自己困在园子里发疯，师傅都说蠢货才多怒。
　　他越想心越乱，再也躺不住了。就在他准备起身的一瞬间，突然听见“咚”的一声，听着莫名耳熟，好像是拨浪鼓的声音。接着眼前就是一花，又是“咚”地一声。这次却是拨浪鼓砸在他的脸上以后，鼓槌碰出来的声音。暗器袭击得他全无防备，拨浪鼓又正中他的鼻子，痛的热辣辣的，他猛地捂住鼻子，忽地坐起身酸痛的弯下腰去。幸好，没流鼻血，但感觉上也就差那么一点点了。
　　他气得要命，又无奈，就算不抬头也知道是谁干的。他那挂名的小囡，正在地上站着，笑嘻嘻的，瞪着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瞅着他。
　　“你……”他恼火的语无伦次，爹娘惯常骂他的话冲口而出，“你这逆子！”
　　一出口他还愣了一下，觉得这话骂起来果然痛快啊。只不过隐隐有些惴惴的，素日自己可能真有点气坏爹娘了。
　　小囡年纪幼小，不知道轻重，笑嘻嘻地凑到他边上来，用力想爬上床榻。他忍不住伸手帮了她一把，她上了床一扭身就脸朝外倚着他坐下。他想掐这小冤家脸蛋，但是孩子偏生身上热热的，倚得他心口暖融融的，他也就只摸了摸她的小脸，闷声教育她，“你怎么能打本王呢？”
　　“爹爹！”她突然用力说，力气太大甚至吐出一口口水，“叫起！”
　　刘衍一乐，“你会叫爹了？”他这爹当的真早。
　　小囡晃了晃腿，从他手里抢过拨浪鼓一阵摇晃，“咚咚咚咚”，他宿醉的脑袋都要炸了。
　　“哪个不开眼的给你的拨浪鼓？”刘衍连忙捂着脑袋，按住她的鼓。
　　“爹爹给。”她得意地说，又想抢回拨浪鼓。
　　“我什么时候给你的？我这么不记得。”刘衍随口说着，突然瞧见小囡的衣襟上绣着一只火红火红的小狐狸，毛毛茸茸，看着十分眼熟，绣工也十分了得。他见了都忍不住顺手摸了一下，“这是谁给你的衣服？”
　　小囡立刻捂住，生怕刘衍碰她心爱的小狐狸，“爹爹给。”
　　刘衍突然醒悟过来，“唐翊给你的？”
　　小囡一脸懵懂，不太能听懂这句话。
　　刘衍倒是确定的很了，唐翊是个十分有耐心的人，这小囡最爱缠着他，他也不烦，大约小孩误会了，就跟他叫爹。“那我是谁？”
　　“父……”小囡说到这里就卡住了，“父～”又试了一次还是没有成功，大约是想不起来父什么来着。
　　“算了，你也叫爹爹就可以了，叠字的更好记吧？”刘衍没耐性地说，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他来了？”
　　小囡用力点了点头。
　　“他给你拨浪鼓！放你进来！让你叫我起床？”
　　小囡不太听得明白，但还是点点头，得意地晃了晃拨浪鼓，“爹爹给！”
　　“唐翊！”

　　刘衍忙忙地叫了侍女进来洗漱穿衣，又问了唐翊在哪，小囡就一直跪坐在屋角玩她那个拨浪鼓，刘衍脑袋都要炸了，洗漱穿衣就像行军打仗一样匆忙。急急忙忙拎起小囡，抱着就往前头赶，趁着小姑娘咯咯笑的功夫把拨浪鼓偷走，顺手扔进屋里。
　　唐翊正跟刘子墨在园子里的山房里喝茶，看见刘衍抱着小囡风风火火地进来，都心知肚明地笑起来。
　　刘衍气的咬牙切齿，横了唐翊一眼，“你这坏种！”
　　“我做什么了？”唐翊无辜地说，举起茶杯来装作喝水，遮掩着脸上的笑。
　　小姑娘一见唐翊就挣扎着伸手，刘衍顺势将她放下，她立刻扑向唐翊。唐翊连忙放下手里的茶盏，张开手臂将她揽在怀里。小囡把自己埋进他怀里，张口就叫道，“爹爹。”
　　唐翊怔了一下，这次轮到他难堪了。他紧张地看了刘衍一眼，又当着刘子墨的面，着实尴尬。他轻轻抚了一下小囡的头，低声纠正道，“囡囡，我不是你的爹爹，王爷才是爹爹。”
　　“爹爹！”小囡仰起脸，更大声地说道，仿佛是在顶嘴。那模样，真是活像了刘衍。
　　刘衍“嗤”了一声笑。刘子墨也掩着口偷笑。
　　唐翊的脸色越发着急，语气也冲了一些，“我不是爹爹，囡囡不可再这样叫！”
　　小囡怔了一下，瞪着一双大眼睛诧异地看着唐翊，唐翊还没有这样神色严厉地对待过她。她深吸了一口气。
　　刘衍反应过来，连忙干涉，“哎，哎，别别……”
　　但是，晚了。
　　小囡深吸一口气，运足了力气尖声哭叫出来。登时震聋了围着的三个男人。
　　刘衍宿醉的脑袋实在怕吵，这一震几乎要吐出来。吓得连忙上前，赶着拍小囡的后背，“莫哭，莫哭。哎呀，唐翊，你干什么惹她，她叫你声爹爹又能怎么样？莫不是你还心疼过年要给她压岁钱吗？”
　　“我……”唐翊尴尬地说不出话来，脸色绯红，刚要张口，那小囡大哭之中还能瞥见他的动静，立刻把声调再次拔高了一截。唐翊张口结舌，跟刘衍两个一起拍着哄，只得好话说尽，还得把声音放柔和了。
　　乳母听见动静连忙送了糖羹来，小囡见吃的来了，这才雨住风歇。自己拿着勺子舀羹吃，大眼睛兀自盯着唐翊，略有不对，还要抽噎两声。
　　“你快点哄着我女儿！”刘衍大声说，“她才几岁你还想跟她讲道理，你可真聪明，真不愧是探花郎。”
　　“是是。”唐翊叹口气认栽，抚摸着小囡的头发，“你就惯着吧，你就等着天道好轮回，将来她……你鼻子怎么红了？”
　　刘衍气得喷气，“你给她的拨浪鼓！”
　　“我给她拨浪鼓是让她……她拿拨浪鼓砸你了？”唐翊一怔，“囡囡，跟你说过了，乱扔东西这个毛病要改。”
　　小囡手一颤，吸一口气。唐翊连忙道，“也不是说囡囡不乖，以后不能砸王爷的鼻子知道吗？”他瞥了刘衍一眼，“下次换个地方砸。”
　　刘衍瞪了他一眼，低头看着小囡吃糖羹，“我也饿了。”
　　谁知小囡听见了，立刻把自己的羹碗推给了刘衍，倒是十分大方。
　　唐翊连忙道，“让人预备了解宿醉的汤，殿下先喝了。听说殿下昨天醉得不像样子，今日肠胃一定不舒服，虽然是中午了，我还是告诉厨房预备清粥小菜。”
　　刘衍笑着摸了摸小孩的脸蛋，“囡囡果然比我乖。”又在桌边坐下说道，“我吃什么都行。你们吃饭了吗？还是陪我喝粥？”
　　唐翊和刘子墨却是吃了饭过来的，刘衍也就不再让，吩咐了重新上了茶和点心果子。
　　几个人看着下人穿梭价忙活了一回，小囡竟像是十分怕唐翊不要她，吃东西也要缩在唐翊的怀里，吃完还赖着不肯从他膝盖上下来。唐翊想到小孩差点被亲生父母杀死，也不知她心里是不是依稀记得几分，想必在那个家里从生下来就没得过疼爱。这样一想便越发过意不去，十分心疼她。搂在怀里让她偎着，禁不住在她头顶轻轻吻了一下。抬起眼睛偏看见刘衍正看着他，一脸柔和喜悦。他心里忽地一痛，从前便是因为看了刘衍这样温柔的眼神，便错认了。
　　他低着头，默默平复着心绪，无意识地抚摸着小囡的头顶，找着话说，“殿下，囡囡也渐渐会说话知道事了，还这么叫着囡囡，是不是不太好？殿下还是给起个名字吧？”
　　刘衍瞥了小囡一眼，小孩圆溜溜的大眼睛立刻望向他，身子却在唐翊身上蹭了蹭，举起手臂抱着唐翊的脖子撒娇，十分可爱。刘衍顿觉得意，随便一捡的女儿都别人家的小闺女强，“我的女儿，圣天子的孙女，当然是世间最好的女子，名字就随便捡个最气派的不就行了？我女儿叫凤凰就可以了。”
　　刘子墨正在喝茶，一口喷了出来。
　　唐翊低着头，温和地笑了笑，“嗯，倒是也不错，就是直白了一些。而且，《淮南子》说羽嘉生飞龙，飞龙生凤皇，凤皇生鸾鸟，鸾鸟生庶鸟，凡羽者生于庶鸟。将来被人发挥起来，怕是要说殿下在暗示此女之父为真龙。所以还是算了吧。”
　　“怎么那么多事！”刘衍无所谓地说。
　　刘子墨却嘻笑道，“要不然也不好。翊字，是双翼展开，振翅欲飞之意。凤也罢，凰也罢，虽不是明着犯了唐翊的忌讳，总还是有点的。”
　　唐翊蹙眉看了刘子墨一眼，刘子墨与他素来交好，根本不在意他的眼色。
　　刘衍哈哈一阵傻笑，“这么说确实有理。那么就叫麟儿吧，刘麟儿，好听得紧。”
　　唐翊一怔，“麒麟的麟？”
　　“自然。”刘衍道。
　　刘子墨笑了起来，对还要开口的唐翊说道，“你得了，王爷说是什么名字就是什么名字吧。安苏郡王的女儿居然名叫麟儿，这不正是咱们王爷一贯的风采吗？”
　　唐翊不得已只好点头，低头看了看囡囡，小孩立刻仰头一脸欢喜地看着他。他一笑，“也罢了，我们囡囡这么聪明，凭什么不能叫麟儿？三爷前几天得了个儿子，不过是个庶出，听说胖的像只小猪，一看就是个傻的，三爷那个大傻子还到处说我家麟儿如何我家麟儿如何……”
　　他话还没说完，刘衍已经笑得快要掉进粥碗里了。刘子墨也笑着说，“东园这么护短，早先竟没看出来。”
　　小囡虽然不懂，但看见大家都笑，立刻跟着捧个笑场。唐翊只是淡淡一笑，抚摸着孩子的头发，小孩子总是如此轻易便可度过坎坷，来的时候那一把枯草一样的头发，如今已经养得润泽厚实了。他想了想，欲言又止。
　　不料刘衍却看得分明，“怎么了？”
　　唐翊抬起头对上刘衍那双探寻的黑眼睛，知道被刘衍盯上了就肯定没完。他低下头，避开刘衍的视线，手掌摩挲着小囡的头发，慢慢说道，“囡囡太小了，寒暑尚未经历几度，却已经历尽了世态炎凉，人间冷暖。如今既算是否极泰来，我便私心希望这小小孩童不要再受波折。王爷如今快要娶亲了，是第一次娶亲，娶的也是正妃，可是府里却有这么个孩子，似乎不太好。虽然囡囡是养女，来路也明白，可是王爷这样疼她，怕还是有人会多想的。王爷刚刚十八岁，王妃的年纪也不会太大，嫁给王爷是指望少年夫妻，白头偕老，子孙满堂的，要是她看见囡囡心里不痛快，那便不好。不如这孩子我带走，左右皇上皇后只是口头上允了你，其实并没太理会她的事，也没给挂在宗亲之中，想必谁养她都是一样的。”
　　刘衍的脸色差不多立刻就黑了下来。
　　这也算是在唐翊的意料之中。刘衍想娶亲是一回事，可是他毕竟没有真的跟某一个女子有情过，此时说起一个陌生女子将要打扰他身边已有的人，扰乱已有的情分，在他感受起来当然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他只是黑了脸还是轻的，唐翊突然觉得自己要当真是个无聊的人，此时趁机激他几句，他可能就要暴跳如雷了。
　　他想到这里禁不住一笑，略带自嘲，口里说得却十分小心，“殿下，孩子寄养在我那里，你难道就不能随时看望了吗？还是你觉得下臣家里太穷，养不起孩子？” 刘衍本是不痛快的，却还是被逗笑了，“看看年前你替我办的给各家的年礼，我都怀疑你比我有钱多了。”
　　唐翊一笑，并没接这话。
　　刘衍却犹豫了一下，脸上有些窘迫之色，含糊着突然扔下一个惊天大雷，“我……有点不想娶五姓女了。”
　　唐翊怔住了，猛地抬起头，惊道，“什么？”
　　刘子墨悠悠抽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似是要避开无形剑气。
　　刘衍也有点不好意思，期期艾艾地说，“我就是……”
　　“不可。”唐翊根本没等他说完，脸色铁青地打断了他，“你是什么都不行！堂堂王爷，岂可言而无信？你真当自己是个百姓家的孩子吗？就算是百姓家的孩子，婚姻大事也自有父母做主，哪容得你胡闹？”
　　刘衍被这劈头盖脑的一顿训斥，整个人都有点找不着北，眨巴了几下眼睛。
　　“东园。”刘子墨见缝插针地活了碗稀泥，“你行了啊，百姓人家还吃饭不骂孩子呢！不过王爷，殿下，六爷，爷，您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啊？你到底有没有谱？还出尔反尔？你那是大丈夫所为吗？”
　　刘衍的脸已经有些红了，被唐翊和刘子墨两个人一来一往地说，哪里架得住。躲在饭碗后面，闷头吃饭。唐翊更是气得恨不得把桌子瞪出个坑来，抿着嘴唇强压火气。
　　小囡虽年幼，也会察言观色，觉得气氛不对，老老实实地缩在唐翊的怀里藏着，偷偷捞起唐翊腰间悬着的玉佩摆弄。
　　刘衍又吃了几口，终于还是觉得委屈，低声说，“我就不能后悔了吗？”
　　不料唐翊居然立时针锋相对，“不能！”
　　刘衍“啪”地把筷子拍在桌上，不过忌讳他家刘麟儿，也没敢拍出多大声来，泄愤罢了，没什么气势。
　　唐翊睨了他一眼，沉声说，“请问殿下，您打仗的时候，也能后悔吗？”
　　刘衍的脸“腾”地红透了。
　　“五族是什么人，不用我再跟殿下说了吧？殿下是皇子，龙子凤孙，尊贵无比，自是不用非得跟什么江东旧族结亲。可是，也绝不能无故得罪吧？五族最重名声，此时亲事虽还未曾议定，可也有了七八分准了，殿下却在此时想要言而无信？有殿下这么羞辱人的吗？五族的名声倒也罢了，殿下你自己的名声呢？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唐翊道。
　　这话说的太重，屋里半日没人再吭声。
　　唐翊是恼刘衍行事太过儿戏，可也觉得自己话说重了，有些心疼。再加上那些不得说出口的心事，这些日子在五族之中斡旋的劳心劳力，直是内外煎熬。突然觉得胸口翻腾，猛地拿起面前的茶盅，一口喝干了。
　　刘衍受了惊吓似的瞥了他一眼，越发不自在，却也瞧出唐翊是当真生气了，不由得再退一步。低声含糊说道，“我只是抱怨一句……”
　　唐翊略有些诧异，本来以为刘衍会继续瞎放炮的，谁知竟是细雨绵绵。再稍微回思一下就明白王爷这是明显的示弱服软，不想跟他真起龃龉，唐翊的神色回过来一些，心疼又难免占了上风。忽而心念一动，抬起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刘衍一遍，“怎么了？是不是谁得罪你了？”
　　唐翊问的关切，刘衍立时更觉得委屈了，虽然心情奇异地好，还是抓住机会立刻开始抱怨，“昨天晚上，我进城的时候……”
　　他把城门的情形说了一遍，刘子墨的好奇心先起来了，只不过不好意思在这功夫细问。
　　唐翊却望着窗外的梧桐树影，半日才说道，“原来你是遇见了裴家书翰啊。”
　　“你也认得他？”刘衍好奇地说道。“那他见了你，跟你说话吗？”
　　唐翊忍不住笑了，说道，“他又不是石头狮子，为什么不跟我说话？”
　　刘衍一怔。
　　“殿下可知，裴书翰是个书法大家？”
　　刘衍着实吃了一惊，“他？”
　　“裴书翰不但是个书法大家，还是个丹青妙手。“唐翊笑了笑说道，”人也十分有趣。若是殿下能跟他相识，必定十分投缘。”
　　刘衍吃惊地看着唐翊，说不上哪个更让他惊讶，是那个作得夸张的玩意儿居然是书法大家，还是那人居然跟唐翊说话。
　　唐翊好似对他的心思十分明白，微笑着摇摇头，“高门大族那般做派，皇族一向是厌恶的，也无怪你见了他便心生反感。因为皇族厌恶，他们便益发孤高。其实，两方都是偏见，若是坦诚以待，未必不能为友。”
　　刘衍不吭声了，刘子墨却突然看了唐翊一眼。
　　唐翊避开了刘子墨的视线，垂眸说道，“下次再来的时候，我带几幅他的字画过来请殿下赏鉴。他性子确有些讨厌，字画甚少外传。不过殿下若是真见了，定会惜才。”
　　刘衍无话可说了，唐翊知道他向来敬重有本事的人，不管那本事是什么，何况他本身就善书画。
　　唐翊就自自然然地接着说了下去，“裴书翰有个妹妹，叫裴翎珑，有沉鱼落雁之容。而且……极善丹青，尤善画山水。”
　　刘衍眼睛盯着粥碗听着，没什么大反应。唐翊却突然没下文了，刘衍抬起头就看见他的神思似乎不知转到哪里去了。
　　唐翊回过神来才发现刘衍正看着他，一向明净清亮的眸子直愣愣地望着他，竟似有琢磨之意。他连忙收回心神，斟酌着说下去，“而且裴家这妹妹，跟她哥哥性情不同，如今年方十六，活泼挚纯，聪敏非常，倒是很配王爷。世人都知道裴家出美女，裴翎珑……也是南国旧族里排得上第一位的美女。在这一点上，也可配的王爷。不过……”
　　唐翊说到这里，突然犹豫了起来。
　　“怎么？”刘衍问道。
　　“不过还有一位，薛氏清曜，也是个美人。如今十八岁了，性情沉稳，贤淑聪慧，从十四岁上便帮着其父修史，实在是班婕妤一路的才女。她若是嫁给王爷，必定对王爷多有助益。只不知，王爷更想娶哪一个？”唐翊认真地问道，仔细观察着刘衍的神色。
　　不料刘衍却冷笑一声，“五族连嫁不嫁女儿给我都还在犹豫，我竟还可以随便挑呢？”
　　唐翊笑了笑，拐了个弯不急不缓地说下去，“这不是闲坐无事嘛，想问问王爷喜欢哪一类的女子。世家中绝好的女子，细分起来无非这两类，若娶前者，则可成神仙眷侣，一世逍遥；若娶后者，好处更不必说，皇后娘娘也会极满意，其实天下人想娶五姓女，一半是为了门楣光耀，一半也是为了这个。再者说，王爷要娶亲，自然是要挑最好的。”
　　刘子墨先笑了一声，“这还用问嘛，皇家素来选妃选德，自然薛氏最好。东园还要再问，是不肯让王爷受丁点委屈啊。”
　　刘衍干巴巴地笑了笑，“不能合二为一吗？”
　　“世间哪有十全十美，总是要取舍的。”唐翊轻声说道。
　　“那……”刘衍道，突然反问，“你喜欢哪一个？”
　　唐翊哑然。过了一会才想到，几个未婚男子背后论女子的场合，他大可随口敷衍。谁知他又努了半天的力，却偏偏说不出违心之论，抬起眼睛，突然发觉刘衍微露咄咄逼人之势，益发惊慌。
　　刘子墨左右看一眼，咳嗽一声。没人问他，他自己说起来，“若是我的话，哪个我都不喜欢。我就喜欢小家碧玉，小情小调，闲了与我论些前街后巷的趣闻，别人瞅着俗气，我还觉得最有人情味呢。不过要是说十全美人嘛，从来短长肥瘦各有态，玉环飞燕谁敢憎？世上虽不缺绝色，却从没有十全的，大约是因为好恶皆由心生，人心却各有不同。殿下既说想要十全十美的，不知心中可有范本？是什么样的？能不能说来听听？”
　　唐翊垂着视线默默地想到，他知道个屁十全十美？要问他十全十美的汗血宝马，十全十美的鹰，十全十美的战刀，他兴许知道。问他十全十美的女人是何模样，他哪里仔细看过？这么多年他的精神头难道不是都用在飞鹰走马上了吗？
　　熟料，刘衍对这个问题居然张口便答，而且语调铿锵，犹如在背兵书战策，然而说的是：“夫何瑰逸之令姿，独旷世以秀群。表倾城之艳色，期有德于传闻。佩鸣玉以比洁，齐幽兰以争芬。淡柔情于俗内，负雅志于高云。”
　　刘子墨和唐翊大吃一惊，不是觉得刘衍读书少，而是刘衍从不肯风雅半分，什么时候他这样说话过，什么时候他又懂得诗词歌赋了？
　　刘衍说完，突然起身，负气而去。
　　两个愣了半日，最后刘子墨说，“莫名其妙，他吃的这碗粥是不是被人投毒了？囡囡，你吃一口试试，看吃完能不能背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