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心凉》璐依

2、第二章离别

　　第二章离别
　　我是坐轿回去的，因此比通报消息的马匹要慢一些。当我回去的时候姑姑家已经因为我的意外入选而欢悦至极。
　　因为我们在京城中尚无房舍，父亲又在瀚州做官不得擅离职守，因此只好暂时居住于姑姑家。当我进屋的时候，有丫鬟为我换上了竹叶纹的月白外袍，并且散开头发重新为我梳了比较清爽随意的发髻，并且为我换了一套家常打扮的首饰。而众多亲戚们纷纷走到跟前不住地恭维。我打起精神去一一应对不提。
　　而当我解下原来华丽的衣裳时，突然那一只蝴蝶就落到了那袭华贵而虚无的衣裳上，衣裳上还残留着最后一丝淡淡的熟悉味道。我似乎猜到了什么，就将一点红筠香拈在如玉的指间，而那只蝴蝶就随即重新回到我的之间，翩翩起舞，仿佛指尖开出了曼妙怒放的金花一朵。我知道原来是我不喜欢的红筠香让我抓住了这虚无缥缈的机会，意识到这一点的我突然感觉自己有些失落。
　　之前我与姑姑家的姐妹交好，可惜在我入选成功之后，这些人全都是一副恭谨的神色。看到我疲惫的神色，周围的丫鬟们默默地将我扶到后院那个有着大水池的后院里。我静静地地坐在窗边，望着窗外丝丝缕缕的垂柳和闪烁着潋滟光辉的湖水，突然有些无力。察觉到我的不快，周围的丫鬟们立在周围，仿佛披着霓裳的木偶。有人为我端来一杯茶，我默默地饮了，感觉喉咙里有一些冰凉。我唯一要询问的就是就是一些京城世家小姐的关系。毕竟这次选秀终究是以京城京城世家小姐们的居多。
　　晚饭是我在自己房间里吃的，饭菜很是丰盛，只是我因为思索入宫之后的人际关系就没有什么心思吃，只是任凭这一桌山珍海味全部浪费。
　　按照规矩，入选的宫嫔在与父母亲人团聚一夜之后就要即刻入宫。因此我宫外的时光也就只有短短的一夜了。
　　由于众多入选的秀女们还没有确定具体的名位，因此这最后一夜与亲人陪伴的时光并不被日后的君臣之别完全拘束，因此诸人也就照常看待我。
　　因为父亲是朝廷命官，不得擅离职守，因此父亲就没有陪我来京城待选。但父亲托生性稳重的四叔带我入京不提。四叔知道我这次入京是参选秀女，是光耀家族门楣的一件事情，因此一路上对我照顾地十分在意。
　　得知我选秀成功的消息后，就算是平日里严肃的四叔也难得露出了喜悦的神色，连对我的表情都和缓了许多。在老家顾府一般见到他时总是一副冷着脸的样子，对我也没有什么好神色。其实我也理解他为什么对我不屑。
　　与金梅这样生来完美无暇的天之娇女不同，我还有一个劣势就算我居然是庶出的身份。母亲原先是秦淮河的一个青楼女子，自出道一来自是才貌双全，极盛时艳名名扬大江南北，追随者趋之若鹜。可惜没有多少人愿意娶她，并且还有嘲讽愿意娶她的人。父亲为了让她进门也是闹了很多不愉快的地方，自然这些叔父伯父对于我和母亲私下里颇有微词。不知幸运还是不幸的是，生我的时候母亲难产过世，因此丧母的我从小就养在嫡母身边。因此，在一贯端庄且平庸的嫡母手下我的日子过得也就过得平顺而庸碌。再加上庶出的尴尬导致我性格极为沉默孤僻，仿佛角落里一株纤弱的树。一点也没有生母那种因为饱读诗书而从内到外透出皎皎出尘，空灵娟秀。不过父亲望着我在绣楼里阅读着女戒女训时流露出一丝黯然神伤，记得那时他抚摸着我柔软的发髻，低声说道:“虽然容貌相似，可是毕竟不如她灵气四溢，不过能够安安稳稳在绣楼里读女戒女训也是好的。”
　　小时候我不明白，可惜现在才略微明白一些事情，可是如今的父亲在远在千里之外的瀚州对月长叹，我在富丽繁华的京城临窗悲吟。
　　只是父亲在做出让我选秀的决定时，拉着我的手对我说道:“我应该是对不起你母亲的吧。说好让你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结果却要亲手送你那见不到人的地方。我这一生总是身不由己的吧。”说话间眼神透出丝丝缕缕极深的哀伤。
　　我其实不怨恨父亲，因为他的确是一个慈父，对我们每一个孩子都很好。并且当时的他远比大多数人要勇敢无畏。只可惜，顾家只有他一个人目前做官，其他人都闲在家里无事。为了挽回顾家持续下坠的家世，他不得不让我去选秀。因为我们是顾家的子孙，从小享受着顾家的好处。因此为了顾家他就必须牺牲自己的一个珍爱的女儿。而我为了顾家虚无的荣耀，就要牺牲自己的一生。虽然顾家已经走在了逐渐没落的道路上，但是在顾家的荫蔽下，我们过得远比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要好。为了顾家其他人也可以很好，我们这些先享受了的人就要开始付出。
　　而由于我在家中一般都是读一些女戒女训之类的书籍，因此比起京中那些才华横溢的少女我就异常的黯淡无光。在宫中我曾悄悄打听过金梅和莫歆瑾的一些事情，结果得知金梅和莫歆瑾参选的时候，陛下特意和她们谈了不长时间的诗词，从这一点可以看出，陛下喜欢的是才貌双全，气质出众，风华绝代的女子。很遗憾，诗书不擅长，才艺不出众的我与天子要求终究是有一段距离的。想到这里，我不禁感到极为灰心丧气。
　　正在我凝思遐想间，突然有人的脚步出现，仔细一听是四叔来了。只是四叔却站在离我极远的地方，隔着一层朦胧的帘幕，我仅能看见叔父深灰色的直缀在夜风里微微浮动。突然有些同情因为性情过于刚正而仕途不顺的他，记得父亲曾经说过叔父之前一袭青衣傲视王侯的风姿，可惜当我正式接触到叔父时往日的骄傲早已不见了踪影，而往日的刚正却变成了现在的古板。
　　叔父这时说道:“这么晚了，本想不打扰你休息。可是有些话却不得不告诉你。因此我这个做叔父的就不能不冒犯了。”
　　在帘幕中端坐的我说道:“叔父是长辈有什么话不妨直接说。”
　　叔父在帘外犹豫了很久之后才缓缓说道:“二哥之前曾经在临走之前曾经告诉我一些话要对你说。他说如果你选秀失败的话自然是回澜州嫁人不提，但如果你入选成功的话，二哥却有话要告诉你。”
　　我听到四叔说父亲有话对我说，不禁敛容正色道:“不知父亲有何教导？”
　　四叔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二哥没有告诉我，只是他的话都在这封信里了。说完四叔就恭恭敬敬地递给我一封用牛皮纸装的信。”
　　我急忙让身边此话丫鬟接过那封信，在匆忙打开牛皮纸袋后，我就看到了父亲熟悉的颜体书法，亦如往日一般娟丽端雅，期间还有熏香的气味隐隐流动。只是与预料中父亲最习惯的长篇大论不同，父亲给我的最后一封信仅仅写了几个字，我又瞅了瞅最后，赫然发觉父亲连落款都没有给我留。
　　珍重自身，韬光养晦。一张信纸，仅仅八个字，就是父亲要对我说的全部了。千言万语，仅用八字表达，这便是远在千里之外的父亲对我最重要的忠告，亦是他此声宦海沉浮宝贵的经验总结。我读信只好不禁感慨万千，只是千头万绪间一时也只是迷茫。
　　叔父不好意思询问父女之间信封的内容，在无话可说下坐了一会后就匆匆离开，连刚刚泡好的茶都没喝。过了一会发现实在没有什么人要来的我也只得草草躺下休息。
　　怀着对于家人的不舍和前途的担忧，我一宿未睡，一直披着衣服痴痴地凝视窗外那宛如眉峰般的新月撒下淡淡的银辉，远远望去那一抹皎洁的荧白凄冷如新霜微凝。月光下，微翘如鸟翼的屋檐，密密麻麻，挨挨挤挤的瓦片鳞次栉比地堆积在斜坡屋顶之上，笔直的墙体，以及精致秀丽的栏杆全都笼罩了一层斑驳的黑色。而窗外院子里假山怪石和郁郁葱葱的花木在幽暗中更显得可怖。只是唯一的安慰就是月色里波光粼粼的一池清水闪烁着银白色的点点光辉。我在喝了一口凉茶之后觉得疲惫，也只得合衣睡下，权且当闭目养神。
　　一夜的时间很短也很长，只是无论多短或是多长，我们都要面临无可避免的未来。很快，随着天际的明亮，我意识到天明了。
　　由于宫里的规矩要一清早便要走，因此我在天刚刚明的时候就梳妆打扮，准备入宫。早饭还没吃就坐着正堂等候宫里派来的马车。而在马车即将到达的时候，我戴上带有纱巾的遮阳帽，提着包裹离去。毕竟一路上上车下车的时候难免会有人看到我们这些秀女的脸，以防万一，我在出门的时候都是戴着遮蔽容貌的带纱遮阳帽。长长的面纱温柔地垂到胸口的地方正好遮住了官家小姐珍贵的容貌。而临走的时候，有一大堆的人身穿华服为我送行，其中就有四叔和姑姑，只是在入选的喜悦间亦是掩藏着随处可见的悲伤。
　　离别的话有很多，有真情也有假意，乘着众人不注意四叔悄悄给我一个小小的锦盒，大小仅能容纳一根金钗，用珍珠做纽扣，四叔对我郑重的说的:“这是我这个作叔叔的给你的一点心意。入宫之后不妨随意看看罢了。”虽然不清楚四叔的用意，但离别在即，也只能珍重收下了。
　　就在和众人一一告别之后，我坐上宫中安排的马车一路烟尘地朝着此行的终点狂奔，一点也不顾惜我的离别之情。
　　也许是感受到了诸秀女的离别之情，今天的天气就远不如昨日。天际隐隐有乌云涌动，似乎是有下雨的可能。
　　过了很久我们才在此行的终点贞顺门下车，在宏伟的宫城门口就有专门的内监接待我们。而在很远的地方就看见金梅穿着于初遇时同色的衣裙，戴着镶珠缀玉的带纱遮阳帽在已经入选的秀女中翘首以盼，估计里面还有金梅自己潜意识中最大的竞争对手莫歆瑾。虽然我看不清她的具体容貌，但是那骄傲的气质却是难得一见。而如她这般耀眼的女子确是察觉不到我的存在的。我在车里闷了很久，一下车就呼吸到北方爽朗的空气，不禁稍稍缓解离别的哀伤，静静地感受着远方市井的繁华。
　　回首望去，近处看得见的地方是繁盛的京城集市，而远方看不见的地方则是生我养我的澜州故土。我知道或许这一瞬间，这是我最后一眼的宫外风光了。我正欲多看一眼京城风物，就有内监催促，我只得提着包裹转身入宫，步履匆匆间将之前的十六年的宫外岁月连同少女的纯真期望全都抛弃。突然一阵风吹过，我纯白的折枝梅花外衣凌空飞起，宛如白雁的展翼的长袖舒展，勾勒出离别时的萧瑟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