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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鬓角苍 (七) ...

  •   回到浣雪宫,心中想忘的事情又排山倒海而来,一切如旧,却又是真的更易了,我再是如何自欺,也无从改变一二。

      干脆服下方太医的药,睡了一整天。

      第二日起得迟,刚用了早膳,就听闻栖凤殿那位皇贵妃传了所有的太医去。想来,她也是对自己
      的身子有所怀疑。

      待我赶去的时候,只见太医们正轮流跪禀自己对甘玉病情的看法。

      “臣妹见过皇嫂。”我行礼。

      “寂雪怎么来了,何必多礼。”甘玉从凤榻上下来。

      “皇嫂快坐。”我将她搀回到凤榻上,将她的镂金丝扭牡丹花纹蜀锦裙理好,“您的身子娇贵着呢。”我打趣着,坐到凤榻的一角,“今日怎的如此热闹啊,本来想与皇嫂话话家常,看这情景也是不许了。”

      “本宫只是问问自个儿的身子是什么情况,不想众说纷纭,到现在还没个定论,果是一帮无能之辈!”她斜靠在引枕上,杏目瞪着,颇有几分陆梦的样子。

      我明白底下几位太医的苦衷,并非他们医术不精,而是不知是否该说出甘玉的病情,毕竟帝后之间,都是有所防备,一个不留神选错了边,将是万劫不复。

      “本宫都想请方太医来为本宫诊治了。”甘玉最后道了这句。

      我笑了,“方太医本是父皇亲派为皇嗣们诊治的,虽是医术高超,却从未听闻他擅长母婴之术。不过,皇嫂既是有心,也该传来才是,毕竟皇嗣为大。”我使了个眼色,锦帨便欲去请。

      “且慢。”甘玉叫住锦帨,“方太医既不擅长,请来也是无用,也不必烦劳他了。”

      “皇嫂若是放心,臣妹倒甘愿效劳,臣妹的医术是众所周知的,前几日又与矜释长公主同吃同住,对母婴之术也略有见解。”

      “你总是个未出阁的女子……”

      “皇嫂见外了,此时此刻,哪里有比皇嫂的身子更重要的事啊,臣妹若还拘泥于什么礼数,倒真是不识大体了。”

      于是甘玉拢了金线广袖,拂了金镶红宝石双龙戏珠镯子,伸了只蔻丹玉手给我。

      “皇嫂多心了。”我探过脉,“皇嫂身子本就弱,盛夏母体孱弱也是常有的,再加上近日事多,皇嫂过于操劳,才会如此。”我压低声音,“心病也是难医啊。”

      甘玉听了我最后这句,变了脸色,“你们都下去。”她命道。

      太医们听到我的诊断都如释重负,又听到甘玉的命令,都忙不迭地退下了。

      “你们也退下。”甘玉又命宫人。

      锦帨得了我的眼色,也退下了。

      “妹妹这句‘心病’,不只是何意啊。”甘玉见人都下去了,方问我。

      “皇嫂既肯这般,便是信任臣妹了。”我笑道,“不知皇嫂此刻有何忧心之事呢?”

      甘玉不语。

      我知,她是在试探我。

      我起身,“皇嫂所忧心之事,无外有三。其一,便是这后位,堂堂太子妃,竟未登后位,着实是有不满;其二,便是龙嗣,说白了,也是与后位有关,且不说皇嫂体弱,若一朝得子,后位自然是囊中之物,若得了公主,皇嫂是否有所顾虑呢?其三,便是这三宫六院,帝王该有的三千佳丽了。”我看向她,“臣妹猜的可对?”

      “字字珠玑。”她道,“也只有你,能与本宫说出这番话。”

      “皇嫂谬赞了,若臣妹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又岂能在这宫中存活至今?”我眯起眼睛。

      “你呢,身为璐麝最尊贵的公主,当日与我一线,为的是皇上的大位,今日,又为了什么?”

      我笑了,“皇嫂果然冰雪聪明,一语道破。臣妹今日所求,与当日无二,左不过是为了皇兄,为了自保,为了这江山社稷。至此,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吧。皇嫂认为,除了您,这后位还能落到谁手?”

      她不语,依旧看着我。

      “皇嫂心如明镜,除了您,任谁有天大的本事,也登不上这后位的,您既明白,那早登一日晚登一日又有何分别?若您诞下的真是公主,皇兄就真能不顾惜血肉亲情,把后位给别人?就是皇兄有意如此,莫说满朝文武,就连臣妹也是不答应的。但不如您再多等些时日,后位迟早是您的,到时候,再添一子或一女,也更有依靠不是?”

      “你所言虽有道理,但来日选秀,若真有人跟本宫抗衡,又当如何?”

      “皇嫂多虑了,在后宫,您是一枝独秀,臣妹只想问一句,纵使来日有人凭借帝王宠爱想在后宫与您抗衡,那又有何人能在朝堂上与甘大人抗衡呢?皇嫂主内,甘大人辅佐在外,当日皇兄是楚王时就如此,您甘家只要对我欧阳氏忠心耿耿,又有何人能动摇甘大人的位子,以及,您的后位呢?”

      “本宫可算是明白,你那句‘为皇上、为自保、为江山社稷’的意思了。”她也笑了。

      “皇嫂,容臣妹说一句冒犯的话。您现在贵为皇贵妃,来日尊为皇后,都不能忽视一点,那就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日后,皇兄就是选秀,就是偏宠,也是或为着拉拢朝臣,或为着巩固边疆,不过,您的位子,是断不会动摇的。”我福身。

      甘玉沉思良久,向我伸了手,示意我坐过去。

      我便去了,任自己的手给她握着。

      “说句大不敬的,寂雪,你这样帮本宫分析,为本宫解忧,倒真像是本宫的亲生妹妹呢。”

      “皇嫂说笑了,寂雪说过,只称呼您为‘嫂嫂’,当日如此,今日也如此,您全心为皇兄,寂雪再不为您着想,不仅对不起您,更是对不起皇兄啊。”我笑着答应,希望能以此,来使她放心。

      待出了栖凤殿,我拒了步舆,与锦帨一同走着回去。

      “公主,您近日对皇贵妃说这么多,是不是有些过了?”锦帨扫视四周,问我。

      “我问你,这番话,如果我不说,那还有谁能对她说?”我拢着脑后的头发,明知它们不会散,却总有种它将散落的错觉。

      “公主的意思是,甘大人?”

      “这便是了。你想,若是甘望对她女儿说这番话,将会是个什么态度?甘家势力本来就在在扩张,不可一世,甘望一掺和,保不齐甘玉的气焰就更盛了,今日什么情况你也见了,她差点不经三哥允许,就把三哥御用的太医传到她栖凤殿去了。”我收了拢头发的手,“没得到皇后这个位子,她就耿耿于怀了,如何能再不彰显一下自己的势力?我只是怕她左右三哥太多罢了,被逼急了的女人,谁知道会做出什么呢。”

      “也多亏公主当日没有太信任她。当日风起云涌,她待您可不是这个态度,您今日进去这么久,竟连一盏茶都没能喝上。”

      “当日她只是楚王妃,现在,人家可是皇贵妃,未来的皇后,自然是要有点架子。再说,官宦之家的女子,哪来这么多真情实意。”我突然想起了寞云,有些心酸,“她当日待我虽未有不妥之处,但我总觉得她并非安分守己的人,所以也不曾有什么信任可言。”我面上笑得淡然。

      “公主别因这些事太过伤神,恕奴婢直言,公主该担心的,还是与如公子的七年之约。奴婢不明,如公子为何非要公主等他七年,耗尽一个女子最美好的年华,若他真心爱您,又何必如此?”

      我笑出了声,“我还没说什么,你倒是先替我打抱不平了。”我打趣着,每每想到焚蝶,心中总
      有一股清泉涌出,“他背负的不比我少。我所背负的,左不过是名利权位这些身外之物,我尚需时日放下,更何况他呢。他背负的,可是灭门之恨啊,他毕生都想要报仇,这刻骨之恨,能被我对他的零星的爱所感化,我也应庆幸才是。”

      锦帨难以置信地看了我良久,才叹一口气,没有说话。

      “若有一日,有人住进你的心中,你啊,保不齐比我还要盲目呢。”

      “那公主,您觉得,这七年,您能安安稳稳待在宫中吗?”

      “自是不可能的,三哥不会放任我这样的,天下人也不会让一个公主孤身在宫中老去的。”我突然想起了那张字条,头有些微微作痛,手却下意识地再去拢脑后的头发,“再过些时日,朝局已定,我便向三哥请旨,去为父皇守陵。想来父皇,也不会怪我的。”

      “您的身体哪里受得了皇陵的环境呢,奴婢再冒昧一句,您就是再回含口,也比守陵好啊,况且,皇上又如何能同意呢?”

      “我与师兄少了联系,他能过自己的生活,我岂能去打扰。再说,为父皇守陵,也是尽我身为人女的孝心罢了。到时候,你也不必跟着我,也是你该出宫的时候了。”

      “奴婢并不是这个意思……”

      “现在,想那些事还为时过早,慈庆殿那位,才是我现在应该考虑的。”我将耳后的白玉嵌珠步摇向发髻中推了推,终于不觉得脑后还有头发散落,便昂了首,脚步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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