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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鬓角苍 (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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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我得知,慈庆殿的那位想见我。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锦帨对我道。
我坐在铜镜前,微微颔首,拿起螺子黛画出高眉,戴上了白玉孔雀耳坠,扶正了百合髻上的宝蓝点翠珠钗,起身,让宫人给我理好了冰蓝双蝶云形千水裙,又整了整腕上这对白银缠丝扣镯,便乘了步舆,到慈庆殿。
这慈庆殿,虽是太后居所,但我在这宫中数载,除了远望几眼,从未来过,不想今日,为了陆梦,倒是第一次踏足。
殿宇用的是叠瓦脊和鸱尾,所用鸱尾比宫城中的任何一个都要简洁秀拔,殿顶的曲线恰到好处,歇山式殿脊收得很深,并配有精美的悬鱼。台基的地袱、脚柱、间柱阶沿石等都饰以雕刻或彩绘,踏步面和垂带石亦是。
殿门被一直守在这儿的太监拉开,阳光在殿中倾泻,我与锦帨携了两个宫人进去。
我走在前面,停在殿中央。那两个宫人将一旁的雕花檀木大椅搬到我身后,退下了。殿中的阳光,就此被隔绝在殿门之外。
我坐下来,锦帨立在我身侧。
凤榻上的那个女人,着一身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右手执金酒壶,左手执金酒杯,斜靠在扶手旁的引枕上。她绾着凌云髻,戴一头金累丝宝石牡丹头饰,除了那牡丹鬓钗,又另添了一对镂空飞凤步摇,与鬓中央那金累丝宝石牡丹分心交相辉映,同式样的耳挂与她指甲上的蔻丹,让我差点分辨不清。当她将金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时,我才从她满身繁华中注意到,她早已不复的容颜。
这一场景,分外刺目。
“你现在才来,本宫等你许久了。”她的声音,如同她的容颜一般老去,只是残存的那份傲慢,又是分外刺耳。
“大局刚定,尚有许多事要料理,自然就到此时了,不过,能等到你想见我,着实不易。”
“本宫想要见你,你可知,是为何?”
“女人之间这般刀光相见,还能为何,你一无所有,除了口舌之争,除了满足心底那丝虚荣,还能做什么?”我将腕上的银镯向上推了推。
“本宫不明白,怎么会输给了你。”她瞪着我,眼中有恨意,有厌恶,也有不解,但语气,依旧平静。
“你何曾输给了我,我若单枪匹马与你相争,早就粉身碎骨了,你输给的,是我欧阳氏一族。是你陆氏,败给了我欧阳氏,败给了这片江山,我如此说,你可明白?”
她没有说话。
我看厌了她的眼神,便移了目光,“你虽嫁入皇室,但从未把自己当成欧阳氏的人,一心谋私利,一心夺权势,如何能赢?”
“本宫的千万般算计,不也被你逃过去了吗,欧阳晨昭势孤,怎么在这样的算计下,还能登了大位?”
“你在前面算计,自有父皇留了后路,欧阳氏一心,怎能不赢,况且,你始终,只是个女人。”
“女人又如何,本宫不信你也是这般的人。”
“女人心思太过细腻,有时反而会有碍大局。”我叹一口气,“就如你对我的恨意一样,太恨了,反而失了理智,对付三哥最好的时机,你没能把握,反而,将矛头对向了我。”
“你又是如何知道,本宫矛头对的是你?”
“太明显了,你都没有察觉到吗?枉费父皇这么多年苦心保护,将我牢牢拴在自己身边,你都感觉不到吗?果真是被你自己的高傲蒙了心。”我轻蔑地看着她,“当年你无缘无故毒害六哥,为的是什么?他是庶出,尚且年幼,并无铲除的原因,那只能是你的私心。我起先并不知情,直到舅舅阵亡,你对我说,莫家没有人了,我才明白,你的目的。”
“莫菁楠。”
“是,是我母妃,不,现在该称为,母后了。”我浮起笑意,“我从前一直不明白,有时,我连
麝华殿的花园都不愿多逛,为何愿在栖凤殿的花园里停留,然后我明白了,是因为,你从不植丁香花。我也不明白,我虽恨你、厌恶你,却并非那样本能地反感,后来也清楚了,是因为,你从不穿有紫色的衣服、首饰,也不许自己的宫人穿戴。你心里到底有多恨,连这样的细节都不放过。看清楚了之后,我就知道,该如何对付你了,只要我还在,你就不可能平心静气地去算计三哥。”
“原来如此。”她冷笑一声,“本宫禁足的这几年,很想知道,你比那莫菁楠到底聪明多少。”她自斟一杯,“如今本宫看到了,她莫菁楠果真是聪明,但再聪明,也只是为他人做嫁衣,为本宫除了前路障碍,最后连她自己,都逃不出本宫的手心,甚至,连至爱之人的那一句肺腑之言都来不及听到。”她一饮而尽,步摇晃得厉害,“你就不同了,同样身为棋子,你居然能看破局势,反戈一击。不过,也算你命好,身为皇嗣,能在夺位之争中,选对边,最终保全了性命。”
“你只见我风光无限,何曾见我殚精竭虑、呕心沥血一面?”
“身处此位,你还想平淡一生?就连老二老四那种极力跳脱之外的人,都不得不机关算尽以求自保,你与老三这种争名夺利的,还想求得心安,简直是妄想!”她斜睨着我,“你聪明是聪明,只是少了份防人之心。”
“我总是不设防别人,遭人算计,也有绝处反击的本事。”我眯着眼睛看她。
“那位如公子,你也认为会绝地反击?”她嘲笑着。
我一惊,站了起来,“你如何知道他的事,你都知道多少,都告诉了何人?”
“也没多少。”她依旧斜靠在引枕上,笑着,“春深知道多少,本宫就知道多少。”
我双腿一软,跌坐到身后的椅子上,锦帨忙来扶我。
原来,春深是陆梦的人,我与寞云的一举一动,她都知道。那么当日,春深给我送信诱我只身去琦山,我半途遇刺,竟也是陆梦一人所为?
“你何不告知父皇?”
“那莫菁楠从未见过如焚蝶,尚要保住他,还因她一句就救了那孩子的命,若换做是你,对他有情,还能言善辩,借着皇帝的宠爱,没准儿就让你们比翼双飞了,我倒不如,趁此时机,看你们姐妹相残。欧阳寞云想害你不假,但你真觉得,凭她的心智,足够诱你出宫,足够半路设伏?本宫还想着,若刺杀得手,就把罪名推到她身上去,让她如家彻底绝后,连那个如焚蝶都不留。谁知你竟被你那师兄所救,那本宫干脆,坐山观虎斗,虽得不了渔人之利,单是观戏的那种心情,你也是体会不到的。亲眼见你们粉墨登场,见你们尔虞我诈,然后追悔莫及、痛彻心扉,互相猜忌后,居然有残存那么的一点信任,骨肉相残之后,居然还会有什么真情剩余,倒也真是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