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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鬓角苍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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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礼之日,除了有孕的二姐依规未至,连五哥都被三哥允许来此了,只有陆梦,被软禁在栖凤殿。
我披一身孝服,由锦帨搀扶着,同众人一同焚香、跪奠、举哀。亲见三哥四哥面色苍白,见五哥髯须突生,待至了宫门外,又见命妇虽都退去,二姐却是跪在宫门外,几次想入内,终是被身后的夫婿易安拦下。
“二姐。”我见这将为人母的女子,此刻梨花带雨,全不似她的封号“矜释”一般,心痛难抑,却又深知她不肯起身,便跪在她面前,“父皇深知每个儿女的脾性,知你最为孝顺,你的一番心意,他都知道。你如今怀着孩子,身子也不好,还这般,父皇在天之灵,就足够为你担心了,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你说,究竟是谁心里更难受些?”
“寂雪,就因为这个孩子,我连父皇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啊。”二姐双手捂着小腹。
我抱住她,生怕她会做什么傻事,“二姐,想来父皇也不愿让你见他最后一面,因为这样,在你心中,父皇永远是那般的伟岸英明,不曾更改过。寞云已逝,我又是这般心态,你这个孩子,可是父皇的第一个外孙啊,你若不好好养胎,又怎对得起父皇?”
果真,父皇不让二姐回宫是正确的,她怀有身孕,冲撞了不说,单这份担忧与悲痛,她的身子,也是承受不起的。
我与一旁的易安扶二姐起身。
我向易安福身行礼,他扶着二姐,只向我点头,“有劳姐夫,二姐至孝,但过于悲痛着实不利于养胎,姐夫还是多操心些。”
“夫妻之间,本就是我应当做的。”易安抱着二姐,似要将她嵌进自己的衣服里。
我拉过二姐的左臂,手指搭在她的脉上,“回去让她好好休息,近日服的安胎药可别落下。”
“多谢。”易安道。
待我目送着易安与二姐的马车消失在宫墙后,我扶着锦帨的手加大了力气。
“公主,步舆已备好。”
我点点头。
锦帨示意隐在一旁的太监抬着步舆过来,我入内,又是一番昏睡。
这一昏睡,就错过了三哥登基大典:明岁,改年号“永定”;追封菁太妃为太后,谥号“景念”;封太子妃甘玉为皇贵妃,吏部尚书甘望为丞相;封护国公主欧阳寂雪为平乾长公主,封矜释公主欧阳潇雨为长公主……
“公主,皇上给您定了这个封号,寓意颇深啊。”我醒来,锦帨告诉我,“还允您自由出入麝华殿,见君不必行礼。”
我饮一口药,“甘玉有孕,却只是皇贵妃?”
“因为封后大典太过繁琐,她怀有身孕,且体弱,恐身子难以支撑。”
我将药饮尽,漱罢口,“此番,也许还有父皇的意思,据说,甘望这几年,朝中势力大增,恐会成为下一个陆家,总是,要未雨绸缪的。”我叹一口气,“二姐那边如何了,可派太医去了?”
“这是自然,长公主虽体弱,但是无恙。”
我点点头。
自得知父皇病重,二姐就不顾皇命执意回京,从东面易家千里迢迢于五月末赶回京,因顾及二姐身孕怕其伤心,只让居在易家于璐城的别苑里,且只见了父皇一次。
“你去请旨,我想这几日去易家别苑陪二姐住几日,宽一宽她的心。”我将药碗放下。
“希望公主的心情也会好些。”锦帨将药碗递给别的宫人,去请旨了。
第三日,我与锦帨到了易家的别苑,风阳水居。
易安亲自来迎我,并下令将我带的东西整理了,包括礼物,“不想平乾长公主肯移驾敝府,更不
想也是皇上的旨意。”
“姐夫说笑了,且不说皇兄加封姐夫为明国公,仅是你易家百年基业,就足以与亲王府媲美。”我被锦帨扶着,道。
易安眯了下眼睛。
“妹妹知道姐夫思虑何事,左不过是担心皇兄真是那冷血无情的君主罢了。”
“臣不敢……”
“姐夫是多心了。”我不理会他的话,“父皇子嗣本就不多,却又争权夺势至此,先前我与皇兄势孤,唯有二姐相护,才不至于有何不测,这份恩情,是始终不能忘的。退一万步讲,那毕竟是皇室的公主,皇兄与我的长姐啊。”
易安引我走过亭榭,到湖上走廊。
“皇兄这次同意我来,既是为二姐,也是为我。二姐仁孝,这一遭必对身子有损,姐夫可能不知,妹妹我略通医术,这几日还能伴在二姐身边,纵是帮不上什么忙,说说话也是好的。有的话,有的过往,也许姐夫说不上,我这个做妹妹的,反倒好说些。”
“还是皇上和公主考虑周到,是臣疏忽了。”易安道。
“哪里是姐夫疏忽了。姐夫待二姐,妹妹看得清楚,其实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姐夫为易家长子,二姐虽为公主,但多年未有生育,你还能这般不离不弃、始终如一,就够让人动容了。这次二姐身怀有孕,虽已过三月,胎象渐稳,但风险还是有的,你能由着她回京,也足以见你待她之心。”我叹一口气,“姐夫你这样小心谨慎,只是生怕皇兄和我做什么对二姐不利的事罢了。”
“公主……”
“天家之子无情,任谁都知道。”我再次打断他的话,“但又有谁真的想无情呢。”我从廊上止步,看着身下的湖水。
一时静默,下人也都默默站得远了些。
“姐夫,我记得,你有个弟弟。”我先打破了沉默,对身侧的人道。
“是,家弟易盛,因家中还有些事,所以没有来。”
“他今年也是弱冠了吧。”我的手指在栏杆上轻轻敲着,“可有婚约?”
易安愣了一下,“尚未。”
“原来如此。”我停了手指的动作,作思考状。
“公主可是有什么事?”他有些不安。
“只是月前听四哥谈起过,他母家表妹二八年华,到了嫁娶之年。我想起二姐出阁前与四哥关系不错,对他和阮儿姐姐颇多照顾,所以想着,应是门好亲事,四哥的家教,想来姐夫是知道的,姐夫钟鸣鼎食之家,想来二公子也是不差。”
“公主谬赞了。”易安只说了这一句,面上也一直是思虑状。
在二姐之前的信中我得知,那位易二公子虽不及易安,但也是一表人才,四哥母家家教极好,那位小姐也不会差到哪儿去,据说也是个标志的美人,如果只凭着家室品貌,也算是般配。
易安现在有些忌惮大哥和寞云的死,所以很担心三哥上位后会拿皇嗣开刀,一直为二姐担心,对于我的到访,也是十分警戒。
我很不放心,他这样的心态会不会影响到二姐,还有,难道朝中,只有他有这种心态吗,旁人会不会觉得,三哥对手足太残忍了呢。
三哥登基,没有加封四哥,这也是情理之中,四哥为齐王,再加封,便只有吴王、楚王、秦王、晋王,陆梦尚在,顾于孝礼,不便用五哥以前的封号,若加封为楚王,岂不成了三哥以前的封号,至于秦王、晋王,岂不是要超越三哥了。至于宋王五哥,罪名是谋害皇嗣,父皇亲自定的罪、亲下的旨,尸骨未寒,天威犹在,如何能因手足而触怒先皇?且陆家势力未除尽,定要防着死灰复燃,不再打压已是顾念手足了。
所以,只剩了二姐与我,封长公主。
其中道理,并非人人都懂,也并非人人都能告诉,所以我此番是向易安证明,三哥是顾念二姐的,除了封长公主外,他还愿意让二姐和四哥结为同一个利益团体,以求长存。帝王能允许甚至鼓励自己的姐弟如此,已然不易了,如何还有人敢妄自揣度不顾手足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