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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骨中寒 (六) ...

  •   东宫是储君住所,比王府气派也是情理之中,但东宫最美的,便是落日,当满天的火烧云衬着东宫时,总有一种由盛转衰的凄凉,我提笔绘了一幅图,只是将东宫绘成了山的轮廓,这些武将一眼就能看明白。

      寿宴前夕,我私下去给陈凭遇送贺礼。

      是从后门进去的,亮明身份,便有仆人急忙请了管家来,管家引了我绕过画廊,走过亭榭,才至正院。我明白,他这是带着我故意绕路,给陈凭遇准备的时间。

      “本公主此番前来,有意不使人知道,麻烦管家引至偏厢,本公主只是想与将军说几句话而已。”

      管家听我这么说,忙笑着将我引到偏厢,大有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我方饮了一口茶,陈凭遇便来了,向我行礼。

      “七公主能来本将军府,真是篷壁生辉,却不知公主今日来是为何?”

      我浅笑,“只是来跟陈将军说几句话罢了。”还礼,“从未来过陈将军府,倒不知将军竟有这么多仆从。”我扫视了一下这屋里的人。

      陈凭遇便打发了人出去。

      “既如此,寂雪便说明来意了。”我见仆人关上了门,“寂雪这次来,是想为敬佩的人,送一份厚礼。”我双手奉上礼单,并没有刻意隐藏画卷。

      陈凭遇恭敬接过,却也瞥了一眼画卷,“能让护国公主这般看重,真是臣下殊荣。”

      “其实,对将军您怀有敬佩之心的又岂止寂雪一人,当年将军在伏岳勇猛无敌,楚王对您也是敬佩有加。”我笑道。

      “三皇子?”他有些吃惊。

      他说的,不是“楚王”,而是“三皇子”,足以表现了大哥的人对其他皇子、尤其是对三哥的忌惮。

      “是啊,想来将军您也知道,三哥向父皇上书,求父皇封您为武安侯,明日在您寿辰上,封侯的旨意就下来了,父皇是想以此为贺呢。”我的笑容不减。

      “皇上,竟同意封臣为侯?”他更吃惊,不过,这次是真的。

      “自然。”我说得十分轻松,“寂雪说过,三哥敬您,为您求个武安侯作贺礼也是应该。”我这句话,不露声色地把父皇的心意与三哥的心意连在了一起,“既是三哥提出的,又在情理之中,
      父皇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我又将父皇对三哥的态度拿出来。

      陈凭遇沉默了好一会儿。

      “对了,”我打破了沉默,“寂雪觉得,金银珠宝易得,心意却无价,寂雪有幅拙作,不知是否入得了将军的目。”我奉上了手中的画卷。

      “公主说笑了,谁人不知二公主学尽了天下第一丹青族南宫家的丹青之艺,又将此计独独教给了护国公主您,臣今日能得公主眷顾已是万幸,哪有资格……”他的言语在展开画的那一瞬间停住了。

      我画的,只是一座山。因为角度不好,所以轮廓不好,总之棱角分明的;因为时间不好,所以视线不好,模模糊糊一片的;因为机心不好,所以画得不好,让人想撕了它;但最明显的,是无力的夕阳。

      是,这是东宫的轮廓,也是我的第一幅作品。

      “大哥的才能将军您清楚得很,父皇更是透彻,否则不会换了一个又一个老师;三哥的才能,将军您也清楚,毕竟五哥在时,三哥的封地就是最广最富饶的。”待陈凭遇开始思量我的真正用意时,我先开了口,“明眼人都看得出,大哥和三哥之间必有一场争夺。五哥被禁,四哥恬淡,二姐远嫁,连皇嗣都分为两拨,如今父皇龙体康健,往后的日子,还有的好戏瞧。”我加重了这句话,“大哥虽是太子,有朝中诸臣相助,有寞云倾力相辅,但帝王之资却有所缺陷。三哥为楚王,封地富庶,人口众多,况为施焰之战立下汗马功劳,虽比不上大哥在朝中的势力,但毕竟有父皇垂怜,还有我。连寂雪有时都不禁揣测,父皇为何将寞云嫁了,却迟迟不为我找一个归宿。果真,圣意难料。”

      “公主此番前来,除了祝寿,不知是否还有什么别的事情?”他的态度转淡,是知道了我的来意。

      “寂雪此番前来,是要告诉将军,来日方长,良禽择木而栖,三哥在父皇心中的地位,将军此番也看得明白,寂雪与三哥对您的仰慕之情您也清楚,我们,随时欢迎将军。”我隐了眸中的得意。

      “这得容臣再想想。”他此言,已表明了决心。

      “那寂雪就不叨扰了,将军,来日方长。”我淡淡一笑,转身离去。

      这是一招险棋,我躺在楚王府的躺椅上,闭目,细细思量着其中的每一步。

      我在陈府,看似是拉拢陈凭遇,但其实,我与三哥深知,那陈凭遇是不会舍弃风光的东宫转而投靠我们的,就算他想投靠三哥,三哥也断不会用这般小人。所以,我们,只是想借机向大哥展示父皇对三哥的看重罢了。

      辅佐大哥的都是武臣,个个自命不凡。施焰郡一收,父皇对三哥的军功赞赏有加,东宫就越发重文轻武了,从这几年大哥换的老师上就看得出来。

      武将虽鲁莽,但他们不傻,知道自己辅佐的人是个什么资质,他们图的,就是用自己手中或多或少的兵权保大哥平稳登基,进而加官进爵。

      父皇一直不喜进爵这类事,一直怕臣下权力过大,现有的几位国公大都是皇祖父那一辈的,也不过是顾着前辈的颜面罢了,况且他们的子孙也未赐有世袭的待遇。在攻下施焰郡那年的庆功宴上,镇国公求亲不成,便让自己的长孙娶了另一位国公唯一的孙女。这几位国公,自从大哥封太子之前就结为一体,要守住本族的富贵了,这几年,会更加紧密地联合。

      父皇此次同意三哥的提议,不是偶然,也不仅仅是表示对三哥的重视,而是怕形成势力割据,不得不利用封侯来彰显对臣下的重视。向那些忿忿不平的爵位上的人显示,他心中还是有他们的位置的,甚至,都有了告诫的意味。陈凭遇也是生得好,赶上了这个好时机。

      此刻,大哥的优势是他的太子之位,所以得到很多朝臣的支持;他的劣势也是他的太子之位,因为身为储君,所以不能有任何错误,但偏偏,大哥是个爱犯错的人。

      我皱起眉头。

      支持大哥的人都明白这个事实,若大哥长久以往,必会动摇父皇对他的信任。而最近,父皇偏重于三哥,所以他们,该蠢蠢欲动了。

      我今日所说已够透彻,他们何时出手,只是时间问题。

      “目标是父皇,他们又是武将,如果是刺杀,来日分功又是难事,所以谋反是最好的选择。”三
      哥在茶几另一边的躺椅上,轻轻说。

      我叹了口气。

      是啊,但如果没了父皇,没了三哥,没了我,历史又如何会真实记录,事实上的谋反也会被篡改,甚至会被认为是三哥图谋不轨再先,大哥只是清君侧而已。

      “三哥,你一定要保证父皇的安全。”我睁开眼睛,眉头却松不开。

      “寂雪,父皇的禁卫军可不都是一般人。”三哥也睁开眼睛。

      我起身要离开,却又想到了什么,转身望着三哥,“父皇的侍卫里,可有你的人?”

      三哥也起身,走到我面前,“有的。”

      我垂了眼帘,不知是否该接着问,但又抬起眼帘,还是要问,“三哥,你说父皇,是不是也在防我们?”

      三哥一愣,随即笑了,“帝王之心不可测,但寂雪,我相信父皇不会防你,我也不会,无论何时何地。”

      “我信你。”我展开笑容。

      此时此刻,我早已不将寞云视为自己的妹妹,而是视为仇敌,我如此不择手段地报复她,也注定了,我要为此付出代价,狠狠地痛一辈子。

      半月后,三哥入宫主办祭祖的事,居在封王前的青阳殿。

      “公主,您为何不去青阳殿与楚王商议下事情呢?”锦帨看我整日窝在浣雪宫里发呆,问我。

      “不必,三哥有自己的事要忙,他若有空,会来看我的。”我取出了给父皇绣的香囊,让锦帨送到麝华殿去。

      锦帨走后,我移到梧桐树下的秋千上,环视着这冷清的浣雪宫。

      锦帨不知道我在青阳殿的回忆,那时三哥也就十四岁,我的回忆,自然也是在九岁之前了。现在的我该如何回望,当初还有六哥的时光,还能与寞云无邪欢笑的时光,甚至,还能骑在三哥肩膀上的时光。

      三哥自是明白我的,所以,从不邀我去青阳殿。

      天佑二十七年秋,太子承昭谋反,假传圣旨,欲率守城军弑父杀君,天子英明,早日防备,将其一网打尽。其间,楚王晨昭与护国公主护主有功。废太子承昭,其党羽收监待审……

      史官如是记载着。

      我知道,太子谋反,为首者,是毕家,寞云,也逃脱不了,或者,她也是支持的。

      接连七日,我跪在麝华殿前,求父皇宽恕寞云,接连七日,我都被父皇的口谕赶回浣雪宫。三哥那边亦如是。

      终于在第八日,我跪在丹墀上,得知圣意。对于别人的,什么抄家斩首都不重要,我独听到寞云的,“赐死”二字。

      “还准葬入皇陵。”内侍这样劝我。

      这有用吗,人已不在了,是否入皇陵还有何分别吗?

      我敛裙起身,奔上丹陛,却被侍卫拦在殿前。我思量再三,终是跪下,“父皇,求父皇网开一面,寞云少不经事,纵使有罪却也罪不至此,求父皇看在她孝顺多年的份上饶她一命!”

      没有回答,只有风声,飒飒作响。

      “父皇,寞云再怎么有错,大哥再怎么有错,毕竟都是您的亲生孩子啊。六哥已殇,二姐远嫁,五哥幽禁,四哥不问政事,父皇,您又怎么能再失两个孩子啊?求父皇念及往日情谊,饶他们不死!”我磕着头哀求着。

      依旧没有答复。

      怎会如此,古往今来,凡有皇子谋逆,甚少会有如此下场,况寞云只是一个公主,还是最小的公主,为什么,会这般牵连到她?

      一只熟悉的手落在我的肩上。

      我想也不想,就靠到那人身上,“三哥,怎会如此,怎会如此?我千算万算,连最糟的结果都有应对之策,而今,我却从未料到寞云竟会是如此下场。”

      “我们都低估了父皇,也高看了自己,有今天的下场,不仅是大哥和寞云,就连你我,都是自作自受。”

      我只有哭泣,因为我深知,三哥所说得有理。

      “寂雪,此刻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你也牵连进去。”

      我刚反应过来三哥此言何意,只觉颈后一痛,再度昏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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