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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骨中寒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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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初霁,甘玉去了甘府,三哥独自在书房办公。
我行至敞着门的书房外,见阳光从门口洒入房中,房中的地板上落了个四四方方的光影。我怕误了三哥的事,便随意在门槛上坐了。
书桌后的那个人,正揉着额头看着一封奏章,右手摩挲着落在墨砚上的毛笔。我知道,那是他在思考。他的眉头微蹙,门外的和地板上的亮光使他挺拔的鼻梁和眉毛更加凸显。这样的面孔,我
似在麝华殿也见到过。
一阵风袭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寂雪?”三哥注意到了我。
我便从门槛上站起来,到房里随便坐了。
“身子可好些了?”三哥斟一杯茶给我。
“莫非你没有日日派人去问,或者锦帨没有日日告诉你?”我饮尽茶。
三哥没有说话。
我望着三哥摩挲着茶壶的右手,知他又在思索了,“三哥,我听说你与大哥的事了,我只想问,一母同胞,你可真的下得去手?”
三哥的手指停住了,“难道你不知……”他没有再说。
我不解地望着他,却知他不会再说了。看到三哥眼神里的闪躲,我突然明白了,“是寞云怎么了吗?”我心下一阵阵发紧,不禁握紧了手中的茶杯。
“没有,你别多想,她很好。”三哥几乎是把茶杯从我手中夺过去。
“三哥,就算你现在不告诉我,我回去也会问锦帨的,她不比你懂我,也不如你了解朝事,她若说不清楚个始末,我会更忧心的。”
“并不是什么事,你无需多想。”三哥依旧这样说,“只是你别再这样信任她就是了。”
我起身,“三哥,自寞云出嫁后,我一直在防备着她,我不知她究竟对我做了些什么,你若真不说,我就只能去问父皇了,毕竟无论她对我做了什么,构陷还是污蔑,父皇定都帮我挡下了。”
三哥起身拉住我,“寂雪,你别去了,免得父皇疑你,我告诉你便是。”
我有些愣,寞云究竟对父皇说了什么,竟能让父皇来疑我。
“寞云说你串通宫外的师兄谋夺皇位,甚至连有你笔迹的信都仿出来了。但所幸你前些日子用的是我送你的紫牛舌墨,而非贡墨,那仿的字体又无菁娘娘名姓的避讳,父皇也就把这事挡下了,对寞云也没有过多惩戒,免得惊动你,扰了你养病。”
我望着三哥,说不出话来。
“寂雪,你放心,我一直在,就算是所有人都离开了,我也不会背弃你,不会伤害你。”三哥看着我呆呆的样子,抓住了我的肩膀。
我的三哥,我不是怕,也不是担忧,对于寞云陷害我的事,我早已防备了,况且,治水那次更是心狠。
我只是舍不得你。
我与寞云虽是异母所生,却也相伴这么多载,我也自问待她不薄,但她为了权势,就可以用这样的手段对付我。你与大哥虽是一母同胞,但感情比不上我与寞云的十之一二,你与他之间,究竟又是怎样一番争斗,他会怎样陷害你,你又会如何反击呢?
我拉三哥坐下,自己蹲在他膝前,让他看到我全部的目光,“我知道,三哥,我从小就知道,所以,我也不会背弃你、伤害你。如今血雨腥风,我只能依赖你。”
“我也只能保护你。”
我不想纠正三哥说他还有家室,我此刻只想伏在三哥膝头,为我们的宿命哭一场。
三哥也与往常一样,将他的手覆在我的头上。
我回到浣雪宫时,锦帨与紫玉已食罢膳,等着我回来。锦帨看出了我的异样,便要紫玉去歇着了。
“怎么了?”我半躺在床上,看着欲言又止的她,“是寞云的事吗?”
锦帨突然跪下,“奴婢有罪,静思公主曾以谋逆之名构陷公主,所幸皇上英明,还了公主清白,下令不许任何人告诉您,要您安心养病。”
我俯身拉她起来,“这件事我已知道了,三哥禁不住我的一再逼问,已告诉我了,父皇那里你也不必担心,父皇什么都知道的。”
锦帨却又跪下,“奴婢还有一事瞒着公主。”
“可是寞云拉你过去?”我笑问。
锦帨一惊,“公主……”
我再次拉她起来,“该是时候了,我也料到她会这么做了,只是她知你我之情,定拉不动你,左不过是离间我们罢了。我并非信不过你,只是怕你因此太忧心,倒是不好。”
锦帨此刻只有落泪,说不出话来。
我拉她坐到床边,“我知道寞云定也拉拢过紫玉了,她是父皇给我的人,断不会对我不忠,就算是不忠,她也已是出宫的年纪了。待她出了宫,这浣雪宫,又只剩你我二人了。前朝连着内宫,我逃不过,这风起云涌,你我还得依靠着。”
“奴婢誓死追随公主。”她这样答我。
“好了,我且休息一会儿,你也替我转告紫玉,不必为此事费心,我心如明镜,她的功劳苦劳我看得见。”
锦帨便退下了。
之后的时间,我完全没有睡着,估摸着父皇午睡醒了,我便制了些糕点带到了麝华殿。
“晨儿如何了,他最近忙得挺欢啊。”询问了病情之后,父皇问我。
我明白,父皇指的是三哥与大哥掐得紧,“儿臣也不是很清楚,只略略听说了大哥的事,儿臣也劝三哥既要秉公办事又得顾着大哥,三哥也应了,说什么既得给百姓交代也得护着皇家颜面。具体的儿臣也不愿多问,只听三哥这么说,又深知他处事有方,想也不必担心。”
父皇笑看我一眼,“你啊!”
“儿臣今日来是有事要父皇裁夺。”我给父皇换了盏茶。
“何事啊?”父皇装着糊涂。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是紫玉的事。她已到了出宫的年纪,她现在在儿臣的宫里,理应儿臣来安排,但她毕竟曾是麝华殿里的人,儿臣怕自身安排不当,不仅是父皇您这儿交代不了,连母后那儿可能都得怪罪。”
“朕深知你处事有方,也不必担心。”父皇用我说的话来逗我。
我又插科打诨了一阵,告退了。
自始至终,父皇都未向我提及寞云的事,我相信,他已猜到我知这件事了。
回到浣雪宫,我唤了紫玉来。
“你在我宫里也非头一次了,按年纪,我唤你一声‘姐姐’也不为过。”
“公主别这么说,折煞奴婢了。”她急忙跪下。
我示意锦帨扶她起来,让她坐下,“你可别这样,初次见你时我凶神恶煞的,这么多日相处,你还没看出我的脾性吗?今日就是得了父皇旨意,安排一下你出宫的事。”
紫玉有些惊讶。
“你也不必奇怪,按理说这件事本应交给掖庭局去办,但你冰雪聪明,定也能看出这是父皇器重你,才派你到我这儿,让你照顾我,也是我来照顾你。若你还在麝华殿,父皇日理万机,不可能亲自安排你的事,就得交给掖庭局,倒不如让一个无所事事的我来操办你的事。”
紫玉跪下叩首,“谢皇上恩典,谢公主恩典。”
锦帨再扶她起来。
“这是你办事得力,应得的。只是,你家中可有给你安排婚事,或者可有什么中意的人?”
紫玉的脸突然红了,点点头。
“他可在等你?”
她又点点头。
“这就好办了。我与掖庭局商量着,安排些人手,给你在家乡办个体面的婚事如何?”我问。
“多谢公主。”她这次下跪,锦帨没有扶她,让她叩首。
“临走的时候,去叩拜一下父皇。”
十日后,紫玉风光出宫。
我与锦帨立在宫墙上,看紫玉离去,后面还跟着十几个人,几辆车。
“锦帨,若换你出宫,我必会让你自己寻个心爱的人,亲自为你操办嫁妆,亲自送你出嫁。”
“待公主寻到自己幸福的时候,奴婢才敢离开。”
我没有说话,只握紧了她的手,心里,念起了另一个人。
今岁秋祭与往年不同,光看礼部大臣上奏章的数量就知道。本来秋祭并不是什么大祭典,只让身为太子的大哥主办就是了,但今岁水旱过重,秋祭自然就被重视了起来。秋祭后不多日,便是祭祖,原本祭祖比秋祭重要,但今年却是反过来了。这都并非重点,重点是之前都是父皇前往皇陵祭祖,但今年,为了突出秋祭,加上父皇称龙体不适,竟派三哥在宫中举行祭祖之典。
这样一来,三哥的地位就不言而喻了。
楚王府,三哥谢绝了所有客人的到访,只迎了我一个人。
与甘玉打了照面,客套一番,便到了三哥书房中。
“看看这个。”三哥把一叠奏章给我。
我见他难得如此严肃,便找了个向阳的位子坐了看着:大哥秋祭事宜的安排,礼部的安排,京城军队的调动,皇城禁卫军的调动,还有,官员的调动。
我渐渐有了眉目,因秋祭之事,京城军队有调动也便罢了,宫里的禁卫军竟也有调动,这就不正常了。而最后官员的些许调动,会不会是引起军队调动的根源?那么,这两方军队的调动,背后究竟都是什么人,有什么意图?
“外城的军队,是大哥请示父皇之后动的,皇城的禁卫军,是贺兰俪安费了劲打探来的。至于官员的调动,大都集中在兵部和吏部,我的人、大哥的人都有,甚至有一些还是父皇动的,但大部分,还是大哥的人。”三哥把一封奏章给我,“我也不明父皇是何意,于是试探了一下,大哥手下有个兵部左侍郎叫陈凭遇,战功不小,秋祭后恰逢是他五十岁生辰,我便向父皇给他求了个侯爵,父皇竟允了。”
我有些惊讶,“父皇居然这般轻易地封了个侯爵?”
三哥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欲擒故纵?”我喃喃道。
“你也想到了?”
我也没有说话,只是心下暗惊,莫非,大哥真有谋逆之意?对于此,父皇不会看不出来,禁卫军的调动就是最好的证据。那么,所谓的“龙体有恙”与三哥入宫祭祖,也就是父皇防着大哥的措施。
“父皇龙体如何?”
“我也不知,父皇一直不许我见他,就算是探病,也有个帘子隔着,说是怕我染疾。纵使是我想侍疾,也被父皇的圣旨赶了出去。”我蹙起眉头。
“寂雪……”
“这虽然是个好机会,但我总觉得,这太轻易了,轻易地有些对不住我们这些年的殚精竭虑。”我将右手指节放到嘴唇上。
“我明白,但我也处处打探过了,老五还在府里老老实实待着,大哥那里忙得热火朝天,父皇在后面操纵着,我们……”
“帮我备些厚礼,陈凭遇生辰前日,我去激他一激,若大哥真有此心,我这般做,只当推他一把,若大哥并无此心,倒是最好。想来,封爵的消息你还没有放出去吧?”
三哥一笑。
我的左手扶住额头,总觉得,连自己这点谨慎,都被什么人了若指掌,似乎下棋的人,将我这枚棋子,又放到了可以进攻的位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