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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眸底波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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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半月后,也是安葬舅舅后,父皇办了庆功宴,似封太子那日一般,前朝后宫的人一并有了。
尚服局送了不少东西来,我拣了些配得上锦帨的收好,看得上眼的放在常用的首饰奁或衣橱里,又顺便将不常用的找个边角搁了去。
“公主,这次您穿什么?”锦帨翻着衣柜,问我。
“这次尚服局不留我们衣服了,寞云这臭丫头也不来了。”我从榻上爬起来,“就那件绿的吧,我记得绘的是弱柳扶风。”
“这次是庆功宴,您穿着颜色不太合适吧?”
我把它换上,坐在镜前,“上次是封太子,与我本没什么相干,华丽不华丽的也只当是女孩子爱美。这次就不同了,或多或少会提到我,要这次再如上次一般,必少不了被人说出风头。”
其实我更怕的,是父皇对我有什么赏赐,再引起那些小人妄思。况且这次不一定能与寞云坐在一起,我若风头太盛,寞云也是有些难过的。
我望着镜中的锦帨给我梳了个双刀髻,插一对浅碧堆沙宫花,再加上一支白玉步摇、一双白玉坠子。
一年多的磨练,锦帨已对我的装束轻车熟路了。
这次,我又坐在父皇身边。
说是庆功宴,实际上却是对皇室成员的行赏大会。先是大哥和五哥,一个擅自发兵,一个争功夺利,却是功过相抵,不奖不罚。至于三哥和四哥,未改封号,而是每人赏金百两,增加食邑千户。
最后。
“七公主欧阳寂雪。”
我闻言,起身,敛了裙子跪在父皇御案前。
“朕之爱女寂雪随朕亲征,屡献良策,救朕于危难之中,今封护国公主,赐施焰郡为食邑。”
“谢父皇。可是父皇……”
“因战事朕都没来得及送爱女生辰贺礼,今日备好了,也让大家开开眼。”父皇笑得开心。
我立起上身,终于明白了,为何父皇在信中甚少提到自己,四哥信中也打马虎眼,甚至对我的生辰二人也只是略略带过,原来是准备今日给我一个惊喜。
我本来还想再说什么,可眼前这东西,却生生将我的言语堵了回去。
“朕的金枝玉叶,自然要金枝玉叶来配。”
这才是金枝玉叶!
父皇竟命人用黄金制了一棵足有真物一般高的金梧桐树,琉璃为底座,碧玉为叶。细细观来,任是树干、树枝的纹理,还是树叶的形状、大小、厚度、脉络,都与真物一般。此刻是夜间,点了灯火,这“金枝玉叶”尚如此闪耀夺目,不知若换了白昼,阳光下,又该是怎样一番奇景。
我总算知道凤凰为何栖梧桐了。
当真是瞠目了!
回过神来,我忙又俯下身,“父皇此恩,儿臣受之有愧。”
“朕送你了,你就收着,否则岂不是辜负了朕的一番苦心?”
我仍旧跪着,“是儿臣不配得父皇如此看重。”
“这孩子怎么发起疯来了?”父皇背靠在龙椅上,笑着。
三哥见状,跪到我身边,“其实这都是儿臣的不是。”
“到底怎么了,你们两兄妹这么紧张?”父皇道,“寂雪你说。”
“都是儿臣的不是。”我将掐丝小盒拿出,让太监交给父皇,“三哥得了这个宝贝想献给父皇,但儿臣先看到了,就夺了来,想戴几天玩玩。如今被父皇如此看重,越觉心中有愧,故不敢受此厚礼,甚至羞见圣颜。”
这番话竟说的父皇笑起来,一旁想要开口的三哥也是惊诧。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父皇问。
“儿臣想,把这戒指还给父皇是应该,且是儿臣有错在先,不当受此贺礼,而是当做些什么安抚人心、弥补罪过才是。”我道。
“具体来呢?”父皇有了兴趣。
“施焰刚经一战,应是百废待兴、人心浮动,此刻不仅不应该将其作为儿臣封地,儿臣还应当代父皇去俯察民情,以显父皇重民如子之心,既收拢人心,又能让儿臣弥补自身过错。”
“那朕这贺礼,岂不白费?”
“自然不会,若父皇情愿,儿臣便求父皇将此‘金枝玉叶’送至施焰郡,代替儿臣这个‘金枝玉叶’,一则减少儿臣心中愧疚,二来还让天下百姓看着父皇爱民如爱亲女一般。”我抬起头,望着父皇。
“这丫头,倒是学会拿朕的心意做人情了。”说着父皇竟又笑了起来。
“儿臣深知这般做不能抵过自身罪过,但惟有此计不使父皇为难,对自己的罪过也能弥补一二。”
“你有此心也是难得,你既这样说,朕便许了你,你也算是功过相抵吧,不过,护国公主这个封号还是你的,还有,施焰郡仍旧为你的食邑,至于如何使用你这点私房钱,朕就不管了。”
“谢父皇。”我跪拜。
“楚王自小与你交好,你这么做也是惯了,朕也就不说什么了。”父皇示意三哥回席,又向我伸出了手。
我便起身,随着父皇的手坐了回去。
五哥此时对三哥道:“我听闻三哥在浒镇俘获了不少少女的芳心啊。”他看似是私下相聊,却是让父皇听得清清楚楚。
“果有此事?”父皇低声问我。
我笑出了声,“那可不仅仅是三哥的好处呢,儿臣一路也扮了男装,自觉不必三哥差。”我嘟起嘴,“到了后来我们扮起了夫妻,可是把三哥的名声保住了呢。”
“就你鬼主意多!”父皇听了先是笑,随后似又想到了什么,有些沉思,抿了口酒,“朕看你三哥也是到了婚嫁之年。”
我给父皇斟酒,知他是有意探我态度,“哪是到了婚嫁之年啊,明明是都快过了婚嫁之年呢。大哥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可都有太子妃了。”我放下酒壶,“父皇,您对儿臣说这话是做什么,若是母后不管这事,您自己看着办不就是了,儿臣可加一句啊,婚嫁之事可别掺上儿臣,儿臣可是想多玩几年呢。”我撒娇着,瞥了眼一旁的陆梦,她自然是将我与父皇的交谈听入耳中了。
“男儿应志在四方,怎能拘泥于儿女之情?况寂雪那个鬼丫头已把此事都处理好了。”我听三哥这样答五哥。
我看了眼四哥,他低头不语。三哥这话是唐突了,我示意锦帨悄悄去给四哥斟一杯酒。
四哥见是锦帨,看向了我。
我端起自己的酒杯,向他点了点头,一饮而尽。
他也是对我笑笑,饮尽此杯。
我放下酒杯,发觉父皇看着我,我眨眨眼睛,装作没有看到。
“甘爱卿。”父皇突然道。
在座的人都有些惊奇,停下了交谈。臣子中有个中年人站了起来,“臣在。”
“朕与你说的事可还算数?”父皇问。
“皇上金口玉言,一切但凭皇上做主便是。”那人道。
我与三哥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是不解。
“楚王。”父皇唤三哥。
三哥忙起身。
“你也该婚嫁了,甘爱卿的独女甘玉与你年龄相仿,朕素闻其美名,便做主将她许配给你。”父皇又转向“甘爱卿”,“你意下如何?”
“谢主隆恩。”他忙下座,行跪拜之礼。
三哥亦是。
待父皇坐下,二人又回到座上。
我想举杯向三哥庆贺,奈何他竟一眼都未看向我这里,倒是他身边的四哥为他满斟。
我不认得这“甘爱卿”是何人,但看其坐在丞相之下,百官之上,必是六部尚书中的一个了,再看陆梦和五哥的脸色,此人应是不差。
我回头看了眼锦帨,她会意,点了点头。
我再次看向三哥,他竟是眉头紧锁。我忙收了目光,给自己斟杯酒。
“怎么了,看你三哥得了王妃,吃心了?”父皇打趣道。
“怎会?三哥有了家室,再给父皇添个孙儿,给儿臣添个侄儿,儿臣高兴还来不及呢。”我左手托腮,右手用筷子将碟中鱼的鱼刺择出。
“那就是没跟寞云坐一起无趣了?”父皇又道。
“也不会啊。”我放下筷子,将去了刺的鱼给父皇,向着寞云的方向努努嘴,“您看,那丫头明明若有若无地跟她的情郎眉目传情呢,儿臣怎么会毫无眼力地去打扰?父皇也是知道的吧,所以把儿臣挑到这儿来了。”
“那是朕拘束你了,所以没精打采的?”
“不是啊。父皇坐在这高处,若儿臣再不撒个娇耍个赖地在父皇身边,烦闷的是父皇才对。”我饮一口酒,“哎呀父皇,您都看在眼里,还来逗儿臣干什么?”
“那就是朕的寂雪在深谋远虑地筹划她三哥的什么时候成婚、要备什么彩礼,甚至啊,她自个儿去施焰她父皇又不放心,必得让她的三哥跟着去,这一来二去呢,又得费不少时间,所以筹备得要精细精细再精细,哎呦,派个什么人去筹备又是个难题,要是她自己能动手就好了,可是不知她那唠唠叨叨的父皇愿是不愿呢!” 父皇笑得干脆悄悄拍起了大腿。
“父皇!”我都被他说得难堪了,“您这样可就没意思了啊,知道就知道吧,来戏耍儿臣做什么,当真是开始唠叨了。”我绞着双手,“都不知道帮帮儿臣。”
“好好好,那你和你三哥去玩,婚事呢,理应是朕和礼部操心,但只给你们四个月啊,回来你三哥可就要成亲啊,误了婚事看你兄嫂不打你。明年朕要南巡,时间也紧,你也别忘了。”
我哪能不知啊,自父皇回来,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在备着这些事,忙里忙外的就差敲锣打鼓了。
“儿臣遵旨。”我嘟着嘴道。